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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第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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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沉醉,都在自豪,只有任臻悄悄皱起了眉头,这一片遮天蔽日的喧哗教他心惊胆战、叫他头痛欲裂。

进了皇宫,一行人才得以更衣休憩,准备晚上的夜宴。

魏宫实乃仿造长安宫殿所建,同样有前朝后寝,长乐未央——拓跋圭曾在未央宫里做了那么些年的中郎将,对布局规矩自然了若指掌,就连他的寝宫,也与昔日的金华殿一般无二。内侍总管指挥人送上各色常服,又转向任臻谄笑着行了个礼:“听说大人这次出征为了救驾受了重伤,可叫奴婢和平常伺候您的奴才们都担心坏了。”任臻听了这话,诧异地扭头道:“我。。。我以前一直住这?”

拓跋圭咳了一声,崔浩微笑着搭腔道:“任大人向来住在摩尼殿,就挨着皇上寝宫。”

就算他是拓跋圭的结义大哥,就算他是北魏朝的股肱重臣,也没有住在宫中的道理。

一旁的内侍们俱是已被崔浩事先嘱咐过的,此刻统一地故做熟稔,瞒地滴水不漏。任臻心中纵有疑云,也抵不上众口一词。

旁人也就罢了,崔宏在旁听罢,自然知道这都是自己儿子的事先安排,便别有深意地横了崔浩一眼。

晚上的庆功宴,任臻借故推托,死也不愿再上殿去——正宴上少不得顶礼膜拜、跪拜祝酒等一干事宜。任臻想象不出自己曾经也如同魏国其他人一样,也跪天跪地跪帝王。

任臻低头端详着自己残缺不全的右手,他们都说这伤是战场上为救拓跋圭而落下的,然而前因后果他已经全然记不得了,包括是何人如此干净利落地一刀斩落了他三根手指。

疤是新痕,翻着点红红白白的新肉,这样的手莫说再次持剑拿枪就是正常生活也恐为人耻笑,还拿什么和如日中天的拓跋圭相提并论?想到此处,任臻不由苦笑了一下:怎么好端端地和自己兄弟比较去了?呵,难道因为他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就自尊心作祟,死也不愿承认他如今远比自己强大?

任臻起身拉开房门,外面无声候立着好几个内侍,都不料他无声无息地出现,慌地跪了一地。任臻倒没生气,只是奇怪既是伺候他伺候久了的宫人,为何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如此敬畏。

“我就随意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宫人面面相觑——他们奉了圣命在此守候,无论何时何地都须亦步亦趋,怎敢擅离。

为首的便赔笑道:“大人欲往何处?奴婢们陪着可好?”

任臻微一挑眉,声音一沉:“我去何处,还须通报尔等?”既都说他在北魏实为帝师,一人之下,然看这些奴才小心翼翼的模样,倒似他才是阶下之囚一般。

他本就是待地烦了才想出来透透气,此刻便更加气闷,独自走在银装素裹空旷寂寥的御花园里也未得纾解。在一树嶙峋老梅下,任臻驻足倾听,远远传来前朝宫乐大起,百官遥祝,他随手折下一截梅枝,握在左手中,刷地挥出一记剑招。

丹陛乐转,招随之动,任臻旋身如电,对着枝桠上怒发正艳的一点红梅直刺而去——礼乐恢宏,忽然随着一个沉重的颤音,梅枝却啪地一声因用力过疾而猛地折断,任臻刹不住脚步地向前摔去,翻天覆地的动静中,枝头梅花蹭过他的脸颊,而后徐徐飘落。

任臻喘息着翻身坐在雪地上,看着掌心的一点落红,苦笑道:“真是个废人。左手竟然连三招都走不过。。。”

落难山林的时候他可以毫不介意地指使拓跋圭干这干那,且视为理所当然;然而一旦回到现实,见到二人如今有如云泥,他到底意难平——只要是男人,便一定有争强好胜的斗志与不服输的心理。尊荣、地位、身份,靠别人赏的都是虚的,更别提要依附于人,可他如今,形同残废,还拿什么再露峥嵘、建功立业?

不知枯坐了多久,身边传来拂雪之声,任臻回神转头,登时瞪大了双眼,舌头都转不灵了:“你,你你怎么忽然来了??宴会不是还没结束么?”

拓跋圭一身汉家天子的绛纱龙袍,露出一截笔挺的皂缘衣领,周身帝王气派。此刻却毫无形象地摘下白玉通天冠,大喇喇地在他身旁坐下,伸直了双腿,惬意地吐出一口气:“闷的很,又无趣,溜出来走走。”

其实是宫人一被任臻打发走就立即禀告了拓跋圭,人前还威风八面不动如山的皇帝陛下当即坐不住了,好不容易待仪式告一段落,他便抛下一干外臣内妇,脚底抹油地闪人了。

任臻无语地扫了他一眼——这么惫懒,倒真像他教出来的。在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男人面前,任臻绝没有示弱诉苦的念头,当即以手撑地,准备起身:“那还是快回去吧,别在雪地里久坐,冻坏了这么办?”

拓跋圭偏着头看他,忽然握住了他的右手,指尖从敏感的断口轻轻拂过,而后将其整个包入掌心:“大哥,你是不是恨我?恨我连累你废了右手,连累你连剑都使不好了?”

任臻面色微僵,知道方才情景他都已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窘迫地一挥手道:“莫多心。既是为了救你,必是我自愿的。冤有头债有主,要恨也恨那个亲手砍断我手的人啊——若是再见,必要手刃此人,报这奇耻大辱!”

拓跋圭浑身一颤,面上浮出一抹言不由衷的笑意:“这个自然。若来日再与燕国开战,我必为大哥寻得此人,把他剥皮拆骨——”

任臻左手一扬,突如其来地抹了他一嘴的白雪,挑眉勾起一抹坏笑:“得了啊,瞧你这欺男霸女的口气,铁定不是我教的。战场上我输给他是自己技不如人,将来就是报仇也要各凭本事,狐假虎威算什么大丈夫?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任臻还需仰仗别人为我出头?!”

拓跋圭略带怔忪地望着他——为何已经一无所有,回忆俱丧,他还是这般百折不饶,耀眼夺目?

任臻俯身捡起方才折断了的那截梅枝,若有所思地道:“其实我方才坐着就一直在想,我从前擅使什么兵器?”

拓跋圭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答道:“枪。你的一套鸣凤枪法使出来如飞雪溅玉一般,好看极了。”

任臻一脸黑线:“武技一道最关键的是管用,要能上阵杀敌的,好看顶什么用?”

拓跋圭心道:当初你耍你们慕容家的祖传枪法时,可是最爱耍帅了,每每花里胡哨地使完还要设计一个无比花哨的收尾姿势,追问身边每一个见过的人到底帅不帅。

任臻自然不知道他的腹诽,费心琢磨道:长枪需要双手施展,如今自是不能再用了。“那还会使别的兵器么?剑?”

以前佩的是天子剑,更是注重招式的美观潇洒,苻坚看不过去也曾教过几招,任臻都睁一眼闭一眼地赖过去了。拓跋圭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会。使得也很好。我的剑法都是你传授的。”

“当真?”任臻双眼一亮,却又很快熄灭了:他方才以枯枝为剑,三招之后就脱手摔倒。

他盯着半截梅枝又出了会儿神:“还有呢?短一点的兵器,比如匕首、短刀之类。”

拓跋圭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肉藏在腰间的龙鳞匕,一摇头道:“没有。”他不想让任臻有任何可能想起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伤痛与不快。

任臻将那半截梅枝握在左手中又劈刺了几下,虎虎生风,倒是比长枝为剑之时多了几分气势:“我倒觉得用短一些的匕首应该挺顺手的——我的右手如今是废了的,左手吃力不够,灵巧不足,倒是用短一点轻一些的匕首薄刀更为适合。”他眼中光芒闪过,像是下定了决心:“对!既是要重头再学,那便使左手刀吧!你说如何?”

终于想通了这点,任臻又兴奋无比地缠着他问了许多相关的问题,又逼他尽快给他找个趁手的兵器与习武的师父,先前的不快与憋屈似一扫而空。

拓跋圭怎能说不,只得满口答应下来。两人坐在夜雪初晴、银装素裹的梅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小半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拓跋圭觉得肩上一沉,却是任臻说着说着便犯起了困,倚着他的胳膊打起了盹。拓跋圭垂下眼睑,还是头一回这样静静地端详着他平静的睡颜——如果可以,他自然希望任臻能永远藏于他的深宫内苑之中,什么武技什么兵器什么沙场什么征战,都不与他相关,他的眼中只要有他一人。

可任臻毕竟是任臻,是他溶入骨血地爱过敬过的男人——记忆毁了,灵魂依旧,嬉笑怒骂中百折不饶。

拓跋圭痴迷地盯着他坚毅的下巴与紧抿的薄唇,天人交战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开视线,撇过脸去——他竟然在怕。他怕破坏自己好不容易才编织起来的海市蜃楼,怕破坏两个人朦朦胧胧的相知相伴,他舍不得,他只能等。

他曾经无所畏惧,强取豪夺,然而死过翻生,他不敢再冒险。

拓跋圭打了个响指,梅林深处无声无息地出现几个扛着雕龙肩舆的侍卫来。他俯身抱起任臻,略有些吃力,步履却依旧稳健——呵,清瘦了许多,也还是一副高高大大的好身量。事到如今,也只有我才能这样抱着你,护着你了。

他与他,伤过、痛过,恨过,死过,是老天开眼,好不容易才给了他们一个清零重来的机会,他不敢重蹈覆辙,再越雷池半步。

只要他在他身边,平安喜乐、岁月静好——无论以何种方式,何种名义,他都愿意,他都忍耐——惟愿其长留不灭,永生相伴。

拓跋圭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上软垫,一抬手,魏帝的御用肩舆便稳稳地朝寝宫走去,而魏帝自己,则站着陪行了迤逦一路。

勾连前朝后寝的一架廊桥上,崔氏父子居高临下,俱是遥遥地看见了这一幕。

崔宏拧着眉转向自己的嫡子:“伯渊,你究竟在做什么?皇上一时迷了心窍,你不加劝阻,反倒从旁打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瞒了个密不透风!”

崔浩知道自己这父亲虽然思想保守,但绝对也是聪明绝顶的一代鸿儒,旁人或可糊弄的过去,崔宏却岂有看不出拓跋圭的那点心思的?他年少斯文的脸孔上还是一派淡然:“父亲既知道皇上的性子,他下定决心的事,又岂容旁人置喙?”

崔宏压低声音怒道:“慕容氏毕竟是传鼎帝王之家,慕容冲也是堂堂西燕威帝,虏也好杀也罢,没有把人弄傻了留在身边充为禁脔的道理!远的不说,就说那慕容永岂会善罢甘休?他即位之后一直励兵秣马积极备战,只不过如今因为局势不稳而暂时隐忍不发,但只怕燕魏两国的血海深仇终究不得善了!”

崔浩袖着双手转过脸来:“那又如何?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落了地的凤凰能落得如此下场已是万幸了。何况皇上自得了此人,性情病况都大为好转,连逍遥丸都不大服用了——这还不是他的大用处?”他舔了舔唇,勾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至于慕容永,他一个旁支出身的皇族子弟,倚靠着自己堂哥在西燕位极人臣手握重兵,而今更是求仁得仁龙登九五,若真费尽心机抢回一个太上皇来,你说这皇位是还不还人家啊?我敢说,这仇他不敢说不报,但是这按兵不动起码三年。”

三年之后,举国归心,他便算彻底坐稳了江山。慕容垂、慕容冲这些大燕嫡出的天潢贵胄前赴后继战死沙场都握不住的偌大一个燕国,或许终要归了这慕容上将军。

古往今来,什么君臣之义兄弟之情,都比不上江山玉座。

崔宏瞪着自己的儿子——此子自幼早慧,他中年得之本是视若珍宝,然而启蒙之后他便知道崔浩与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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