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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汝毫不慌乱:“君长以为,如今平城之中,为战局未卜而辗转难眠的,只有君长一人?”
贺兰讷停住脚步:“还有谁?”
晁汝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自入宫以来,一直多方收买宫人刺探消息,今日才收到的风声——卫王拓跋仪刚刚入宫拜见了刘夫人。”
贺兰讷琢磨着他的弦外之意——拓跋仪一直偏向皇长子拓拔嗣,而他在皇帝远征的时候入宫谒见后妃确有猫腻——加上这次奉命带兵去雁门的长孙家又与其暗中交好,互为姻亲,确实太巧了些。当即冷笑一声:“他想干嘛?向刘氏母子投诚?时机未免也早了点!”
晁汝干脆挑明了说:“不早。皇上离京,卫王总揽朝政,若有万一,他大可以顺理成章地推举拓拔嗣即位大统,那不过是个五岁小儿,刘夫人又没有外戚母族可以倚仗,他自为摄政王便可大权在握,甚至鲜卑一直有兄终弟及的传统,他朝一日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贺兰讷先是被惊吓地勃然变色,细细一想又觉得颇为在理,迟疑地道:“卫王如此大胆?万一事败,皇上可不会顾念兄弟之情!”
“皇上亲征,卫王坐镇中枢,筹措粮草,负责一切后勤保障,本是井然有序。”晁汝喘了好大一口气,才能接着道,“但皇上忽然改弦更张,整个推翻了先前的军事计划而追击高车,那就只能尽弃辎重,不携粮草以求尽快追到雁门,据说发回平城的急命一日可达数道——这一场忙乱下来,谁能保证不出岔子?只要卫王在粮草运输方面上动一些小手脚,断了北征军的补给,那军队必定未战先溃,到时候只需身处前线的长孙肥稍稍袖手旁观,救援不那么及时,君长想想会是个什么后果?”
高车强敌未退,魏军先陷混战,战乱之中谁能保证军中无有贰心之人,而皇帝定会安然无恙?
“他们这是谋逆啊!”贺兰讷无形之中已被晁汝牵动了思绪,瞠目道:“长孙肥他也敢听命卫王?皇上是个悍将,素来临危不乱,我看未必会如他们所愿。”
“皇上刻薄寡情,虽重用卫王却也一直防他坐大。而当年燕魏大战,长孙肥曾被皇上当众鞭笞丢尽脸面,心中未必不记恨。何况皇上一直有心汉化,限制鲜卑豪强的权力,八部咸有怨望,支持拓跋仪的不在少数。”晁汝双眼似阖非阖,仿佛倦极,“太平光景下拓跋仪长孙肥还真不敢,如今可未心里没想法。若他们还在迟疑的话君长大人甚至不妨暗中推他一把——拉开了大幕,自有人迫不及待地粉墨登场,咱们等看好戏就是。不管这事结局如何,谁胜谁负,就已经注定搅浑了这潭水。皇上秉性严苛,若能回师定然彻查此案,拓跋仪一党在劫难逃,为二皇子的将来大事又除掉了一个大障碍,咱们先前动的小手脚必无人追究;皇上若回不来——一个不甘人下急功近利的拓跋仪,总比城府森严雷厉风行的拓跋圭好对付吧?”
晁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手按胸朝贺兰讷施了一礼:“如此,君长大人便可坐山观虎斗,屹立于不败之地了。”
崔浩披衣而起,在急促的敲门声中一把拉开了房门,一个小黄门提着盏灯闪身进来,低声禀告了数句,崔浩脸色一变:“卫王漏夜谒见刘夫人?”
抬手斥退了为自己传递消息的小内侍,崔浩皱起眉,眉宇间难掩慌色——继今日拓跋仪亲自送长孙肥大军出城之后他便隐隐觉得不好,利用自己秘书郎兼宫门侍郎的身份可以值宿宫廷,他偷偷看了拓跋仪处理过的各项往来文书,初看之下一切无碍,但崔浩一目十行地回来将其默写下来后细细再看,便察觉出了有那里不对劲——凡有开战,皇帝都习惯事必躬亲地指挥全局,所以从高阙发回来的军令因雁门告急而一日数敕,拓跋仪却有意无意地调换了顺序,有的暂缓不发有的提前征调,如此极有可能引发紊乱甚至命令断层。结果到了晚上,拓跋仪居然还悄悄入宫见了刘夫人——这怎能不叫他有别的联想?
他本想不顾宫禁,立即出宫前去找父亲商议,后来想想便也作罢了,如今非常时刻,宫廷之中一举一动皆为醒目,还是莫要打草惊蛇的好。他重新坐回椅上,双手微颤地为自己沏了一杯冷茶,冰水下肚他才算恢复了几分平静:他们汉人文官集团与拓跋圭唇齿相依,自然不希望代表鲜卑利益的拓跋仪上位——毕竟时局未定,一切都还是暗涛汹涌。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行差踏错、授人以柄。
然而他更忧心而恐惧的是,自拓跋圭决议北征以来,其后种种都发生地太过巧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着这一切发展——究竟是谁?一人之力,能令整个拓跋魏国陷入分崩离析的危局?
“莫题的部队还没有到达凉城?”拓跋圭勃然大怒,“他的驻防地据此不过百里,若从命急行,焉能至今不到?没有他押运来的粮草叫我的兵马都喝着西北风去打战?!”连夜不寐地超负荷行军使他心情暴躁到了极点,好不容易在三日后穿过朔方、越过长城,雁门已遥遥在望,他们就近进入边塞凉城修整,预备打一场恶战。谁知早该赶来策应的鲜卑莫部的军队却无影无踪。
拓跋圭一剑掀翻了御案,气地额上青筋直跳,差点又准备摸出几枚逍遥丸来定定神,但视线扫到任臻,他还是将手抽了出来。可还能没平静多久,先前派往刺探战情的斥候居然半路回转了:
“报!雁门告破!高车军队已经入关了!”
众人皆是一惊,赶到城楼一看,果见南方不远处火光冲天,正是雁门关抵挡不住高车铁蹄已然沦陷了。
“长孙肥的援军‘果然’也来不及赶到。。。”拓跋圭阴森森地磨着牙——真到了这个危急时刻,他倒是彻底镇静下来,不再有一丝慌乱,面沈如水地吩咐道,“斛律光破雁门,必定急于抢掠烧杀,至少一日一夜之内他们是不会离开的。好,那就把雁门留给他祸害!传令下去,连夜去各个百姓住户家里强行征调所有粮草吃食,城内搜光了就出城去找!一定要保障军粮供给,明日便追袭高车!”
众将轰然答是,各自领命而去,任臻则皱了皱眉——这与强抢无异了。在崔宏张兖的潜移默化下,拓跋圭在平日里倒也多是一副礼贤下士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样,然而一到情急处必定显出骨子里化不去的狼性和匪气。
拓跋圭铁青着脸盯着沙盘,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哥。”
四下无人,任臻便俯□子,左手按住拓跋圭的肩膀,轻轻一嗯。
从这一举动中体会到了他无言的安慰,拓跋圭缓缓抬头:“大哥,我没事。”这么些年以来刀山火海生死关头都没有打垮他,这一次,也不会有例外!
“在路上我就想,这么被人牵着鼻子走可不行,要化被动为主动。”拓跋圭的话平稳有力而悄声,确保一言不传六耳,“我想分兵。”
任臻微感讶异:还分兵?出塞之初北魏的五万大军多于高车,气势如虹,故而人人以为必胜;被高车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自高阙赶来的时候为保速度就已经砍了一半人马;在凉城再分兵,人数将会大大少于高车,一旦主力决战,想胜可是不易。
“粮草不够,就算征集了也只能应付一时——人多只会是负累。”拓跋圭道,“万一斛律光见我来势汹汹,闭关拒守,甚至将战火燃进关内只会更称了某些人的心。而我只带五千兵马,摆天子大纛,大张旗鼓前去,定能将其诱出关来进行野战。”
这是以己做饵了。任臻知道必还有下文,便静静地听他续道:“凉城西北有天险卧虎涧,隐没于群山之间,秋冬枯水期间,人马可渡。”
任臻明白过来了:“在此设置重兵,伏击斛律光?”顿了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让我去。拓跋圭,让我去卧虎涧!”
拓跋圭当然知道任臻迫切地想在这场战役中建功立业,证明自己——而比起与朝内各鲜卑豪强都有各种纠葛的其他将军们,任臻至少是安全的。但是卧虎涧后再翻过一道山就可回归到西燕地界——他从感情上不敢也不愿放他前去,他怕事有万一,悔之晚矣。
“拓跋圭!”任臻怕他不肯放手,又催促了一声,“你不相信我可以!?”
“不!”拓跋圭反手死死握住了他的左手,“我信你,我当然会信你。”
他语气坚定,眼神中却带着一点挥之不去的凄惶——雁门陷落前途未卜都不能让他流露出如此神情。任臻莫名所以地心中一震,拓跋圭攥着他的手道:“这些天我是忙昏了头,忘了问你,崔侍郎配的治头疼的汤药可有按时服用?”
任臻没想到这当口他还记挂这个,只当他是关心自己身体能不能经得起高强度的作战奔袭,忙不迭地点头:“有。你放心吧,我撑得住。”
“好。”拓跋圭手中一点一点加重了气力:“你说过。。。我们要一起打赢这场战。”
任臻勾起唇角:“你也说过,要让全平城的子民迎接你我的凯旋。”
这寥寥数语犹如战场上的一记鸣镝,激起了拓跋圭苦苦压抑血性,他腾地起身,在甲胄铿锵声中猛然拥住了眼前之人。
一瞬间如天旋地转,他双臂如铁、一语不发,唯厚实的胸膛里心如擂鼓。
一墙之隔就是军士们脚步纷乱呼喊号令之声,与彼此间无言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臻心中一惊,面上一烫,握手成拳,却犹豫了片刻才将人推开,垂首低声道:“我下去准备一下。”没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此去凶险,多加小心。”
“卧虎涧,不见不散。”拓跋圭目光如炬,缓缓地轻一颔首,谁也不会知道他与自己下了一场多大的赌注。
159、第一百五十六章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陛下小心!”奚斤拨马上前;抡起马刀扫落袭向拓跋圭背心的一簇箭矢;“高车兵太多了,殿后的和拔只怕顶不住了!”高车骑兵战力无双,一旦被他们撵上了;诱敌变成被围;后果不堪设想。
拓跋圭亲率五千骑兵奔袭雁门,果然吸引了高车单于斛律光全部的注意力,在大肆劫掠之后果然冲出了雁门关想要利用优势兵力围剿拓跋圭所部——拓跋圭是北中国最璀璨的新星;是大草原最传奇的英雄;莫说背后支持高车此番大规模对魏作战、一直在祁连山北蠢蠢欲动几欲南下的柔然汗国想要他的命,就是斛律光自己也迫切地想战胜天下闻名的拓跋圭,亲手割下他的头颅挂在王庭桅杆之上来诏告世人他的勇猛武功!
拓跋圭将头盔摘下挂在马缨上;一头粘腻着血汗的泼墨长发倾泻而下,神色冷峻:“我军兵少,不能被他们撕出一条口子再分割围剿!”他抬起手奋力一扬:“举纛!中军向此靠拢!”此举意在缓解户郎将和拔所受的压力,却也更加提醒了高车追兵拓跋圭的御驾所在。
果然,高车骑兵被转移了注意力,蜂拥蚁聚地朝此冲来,鸣镝所响之处,拓跋圭身边箭矢如蝗,险象环生,但那玄金色的魏帝飞龙大纛依旧高高举起,猎猎飘扬。
奚斤在旁看地心惊胆战,生怕哪只不长眼的箭就真地射中拓跋圭,那他也可以横刀一抹不用活了。又急又惧,不由苦着张脸道:“我们已经进入卧虎涧地界了,为何接应的援军还没出现?!”
他们现在还能占得些许先机,跑在高车人前面是因为魏军把辎重全给丢了,皮甲轻骑自然跑地比高车重骑来的快,然而一旦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