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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隽还在西南带兵防备西燕,我们不好对贺兰讷下手,免得后患无穷。”拓跋仪一摆手,拧眉沉声道,“贺兰氏虽有二女为妃,可因为立太子一事他与皇上也已起了二心,他既然在这一当口来送礼示好,就意味着一旦有变,他最多置身事外,也不会拖我们的后腿。”
他顿了顿,抬头道:“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杀奸除害以清君侧,旁的一概不要横生枝节。”
为期一月有余的阴山冬狩终于结束,拓跋珪銮驾浩浩荡荡地开拔回京,途径武州山祭天礼佛,着骠骑将军任臻先至京畿三军营点兵交接。
拓跋仪等人一身戎装,早早地就出城在郊外候着,此刻闻得动静,在马上远眺望去,但见烟尘滚滚、旌旗招招,一行数百骑前遮后拥而来。待再行的近些,见簪缨锦绣的军队中斧钺金瓜、黄旄豹尾一应俱全,借用的竟是天子仪仗,拓跋仪心中了然——拓跋珪怕他从前俱在深宫,不曾单独办差,资历军功尽皆不显,会叫这起骄兵悍将轻视了去,这才借出自己的羽林军给任臻撑场面来了。他冷笑一声,拨马上前,在阵前遥遥喊话:“来将何人?”
任臻遂命暂止行军,自己排众而出,正是一身北征高车时所着的银龙战甲,凛然生辉:“骠骑将军任臻,奉旨交接,请卫王交出兵符!”
拓跋仪一抬手,披坚执锐的鲜卑骑士们齐齐策马上前,地动山摇间在他身后排成一阵,冰冷的铠甲在天光下泛起森然光辉,拓跋仪方才冷冷地道:“本王官居太尉,掌管三军,凭什么向你交出兵符?”
任臻扬眉道:“王爷拥兵自重,莫不是想抗旨不尊?”
拓跋仪一声暴喝:“你怂恿皇上滥杀功臣,还逾制擅用天子仪仗,这才是抗旨不遵!而今本王就要替天行道,灭了你这祸国殃民的奸邪小人,再到皇上驾前请旨领罪!”
话音掷地,登时战鼓擂起,画角吹动,早已安排好了的伏兵从两翼里斜斜杀出,马蹄纷乱间立时形成了三面夹攻的态势,任臻一方也收拢战阵,聚众朝外,羽林将士们也尽皆拔刀出鞘,执弓在手,虎视眈眈地戒备着。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任臻阵中忽然齐刷刷地分做两侧,从中驰出一辆并不显眼的青盖车来,内里传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那就请卫王入阵,在朕面前解释吧!”
拓跋仪愣在当场,车帘掀起,高居端坐于内的正是道武帝拓跋珪,唇边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朕也想知道,卫王刀剑出鞘围攻圣驾,可是意欲谋反乎?”
170、第一百六十七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拓跋仪暗道一声不好;顿时知道自己怕是中了计。然见拓跋珪为了诱敌此刻带来的不过三五百人;而拓跋仪是筹划已久要将任臻一举成擒;安插在城郊的亲卫兵力十倍于他,而今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态势;顿时心里一横,倒将平日里惧忌交加的心思收了七八分;破釜沉舟地道:“皇上;我们兄弟二人从龙建业,于国俱有大功;反遭屠戮,何其不公!我非是谋反,只是不堪皇上受奸人蒙蔽而义愤填膺;欲行兵谏以清君侧!”
拓跋珪缓缓俯身;将头探出了车外,锦貂冠帽下的一双鹰眸环视着周遭的金戈铁马,阴冷的目光从拓跋仪、叔孙安同和庾岳等人身上一一流连而过:“这是卫王的意思,还是尔等的意思!”
拓跋珪积威之下,众人皆是蓦然地身心一颤,军中也隐隐起了骚动——他们听命于卫王前来诛杀奸臣,却并非人人有胆当面挑战南征北战武功赫赫的魏太祖拓跋珪,拓跋仪明知再对峙下去,士气军心大不利己,情急之下当即弯弓搭箭朝拓跋珪方向射去!
鸣镝一响,三军听令,外围抬弓压阵的军士们还未弄清情况,就立即本能地循声射去,一时之间,空中箭矢如蝗,为旋即而来的激战拉开了序幕!
城外鏖战正酣,城内却也分外紧张,毗陵王拓拔顺已奉命戒严了内城与皇城,除了拓跋仪一方的军将,宫内宫外单人匹马都不能出城,将整座平城守地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崔浩手里攥着一筒竹简,乃是其父收场的前朝善本,他却一眼也没看进去,全副心神全在外面奔走的家仆身上。又枯等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坐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书房门口,抓住一个下人就问:“外面情形怎么样?父亲可有入宫?城外狼虎豹三军有什么动静——已经打起来了吗?”
他这一串问话连珠炮似的,家丁哪里答的出来,这位罢官出宫以来就总被拘在家中闭门念书的小爷却不肯放过他,定要他说出个丁卯来,还是一道苍老而沉重的声音打断了他:“伯渊,你怎么还没记住教训,永远学不会韬光养晦?”
崔浩急的五内暗焚,也不记得平日里总端着的世家风度了,见了崔宏劈头便道:“如今哪里还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卫王控制京城武备,又戒严皇宫,将京畿的直系兵力全集中调去了城郊——这是要谋反啊!”
崔宏手一抖,立即起身捂住崔浩的嘴,四下看看并无外人,方才将儿子拖进书房,低喝道:“不许胡说!这可是灭门的祸事!”崔浩挣开:“就是因为这是泼天祸事才不能充耳不闻——父亲,卫王重用的都是守旧派的鲜卑老臣,若有万一,将来哪里还有我等汉臣立足之地?”
这一个月来皇城内外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崔宏岂会毫无所察,但他为人处事一贯老沉持重,怎么也不敢在局势未明之时公然反抗拓跋仪——那可是杀人如麻的主,又素来与他们汉臣不睦。“卫王丧弟,鲜卑的王公大臣们无不随之义愤填膺,这次闹出‘兵谏清君侧’之事就知道他们对近来皇上的所作所为有多不满了。他现在正要出气报仇,我等要是出头逆他之意,必定首当其冲地遭殃。”他随后叹了口气,“伯渊,为父早就说过你聪明太过又不知收敛——铸金大典上你已经得罪过卫王方才被贬出宫,如今若还不安生,来日卫王若得了势,还不对咱们秋后算账?只怕届时我崔氏满门便要不保了!”
崔浩不耐地一跳脚:“卫王赢不了——这个局是有人故意布下,诱他起兵!”
崔宏讶然道:“你足不出户,如何得知?卫王此番行事做足准备、内外呼应,全城戒备,就为了手刃任臻给常山王报仇——鲜卑亲贵这回全站在他这边,兵力悬殊甚大,如何赢不了?”
崔浩冷哼道:“全站在他这边?父亲,赵国公可是不在城中啊。”
崔宏道:“你的意思——是赵国公处心积虑下的这一盘大棋?为的是。。。除掉卫王,一家独大?而后皇上是故意为之,默许事态扩大?”
崔浩扬眉冷笑:“赵国公有这想头却没这能耐,他也不过是局中棋卒而已,执子而行的另有其人——若只是止是助贺兰讷夺权争利也就罢了,他居然能说服一向乾纲独断的皇上破釜沉舟地直接对上卫王一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区区谋士就能翻掌为云覆手作雨,这才是最可虑的。”
可怕的是——他直觉晁汝最终的目地只怕还不止如此!
崔宏心道:皇上性子坚忍,一贯谋定后动,此番大刀阔斧如此激进地对待鲜卑亲贵确实罕见。他犹豫片刻,赶紧命家人们冒死出去打探城外城内的局势情况。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便有家家仆跌跌撞撞地赶回来禀报:“交接之时皇上忽然驾临,说、说卫王是起兵谋逆——双方现已在城外战成一团了!”
崔宏腾地起身,看了儿子一眼,快步上前一扬袍袖道:“再探!”局面当真陡然反转——皇帝本未回銮,突然从天而降,卫王君前见刀兵,无论怎么诡辩都坐实了谋逆之行,既无退路,就只能逼着他硬着头皮两眼一摸黑走到底了。
不出一会儿功夫,消息如雪片纷至——城外战况已至白热化,喊杀震天,京城四门之内也能听闻动静,已渐起骚动;赵国公带兵救驾,堪堪赶到,已和羽林军会师,与卫王军队杀成一片;毗陵王拖把顺终于坐镇不住,匆匆点兵出城增援。
崔宏这回只想了一想,立即唤人更衣,准备召集同僚和交好的禁军将领闯宫为诸后妃护驾——现在局势已经渐渐明朗:拓跋仪出师不义,在如山压力之下倘若久战不胜,军心立溃;反观拓跋珪处心积虑,策划已久又早已设好伏兵,输赢似已有定论。他须赶在皇帝入城之前立一大功,以此表态,才能使皇上更看重他们崔家。
崔浩此时反倒平静下来了,心事重重地坐在原处,手心里握着竹简不住地绞紧,崔宏回头瞥见,不由奇道:“一切既如你所料,卫王一党经此事必一蹶不振,于我们将来筹谋政事也有大利,可谓皆大欢喜,你怎么还这般不安?”
崔浩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边暮云,低声慢语道:“皇上下决心铲除卫王,若能斩草除根还则罢了,如若不能,国将乱矣——还谈什么筹谋政事。”
一道道的消息战报传递进来都表明拓跋珪已占尽上风,崔宏便道:“胜负已分,以皇上秉性断不会饶过卫王以生后患,必定十面埋伏赶尽杀绝。”
崔浩这次抿紧了唇不再搭腔,神色之间阴霾更重,固执地等候最后的战报——若是拓跋珪本意自不会手下留情,但万一真如他心中所惧的是有人是故意纵敌。。。
忽然一名家丁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进厅堂,在俩人面前跪禀急道:“骠骑将军任臻在围剿拓跋仪的战中负伤,以至卫王百余骑突围向西南而逃!”
崔浩骤然起身,将手中竹简猛一掷地,脸色阴沉地可怕。半晌后咬牙道:“我要进宫面圣,亲自陈词!”
崔宏忙拉住他:“伯渊,你忘了皇上当日的圣旨了?你现在是戴罪之身,须闭门思过。皇上最恨阳奉阴违的抗旨之人,只怕你还来不及说话就身首异处了!”见儿子一脸忿然,他叹了口气,知道他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的:“要不,你写一封密函,为父入宫之际,寻机面呈皇上?”
崔浩闻言一把跳起,攥住崔宏的双手急道:“就这么做!父亲切,事不宜迟!”
待局势稍定,圣驾入城已是一日之后了。还留在平城的鲜卑亲贵们除了此番立下大功的贺兰氏以外全都暗自惴惴,闻的拓跋珪回宫,赶忙一拨拨地入宫请安表忠兼一探风声。
拓跋珪却干脆将诸文武大臣全撂在青金殿上干等,自己则一直待在寝殿内室,虎视眈眈地盯着十余名会诊的御医。
任臻面色苍白地倚在榻上,臂上刚缠上的绷带又沁出几分血色。他环视左右,皆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便轻轻一拽拓跋珪的袍袖:“不过是旧伤迸裂,看着骇人其实并不妨事。。。”
拓跋珪还是双眉深锁,想了想便低声嘱咐宗庆几句,待他奔去取了一樽小小的鎏金药瓶过来,才坐回原处,小心翼翼地亲自为他重新敷药——这就是慕容一族的不传秘药‘银环’,止血疗伤的圣品,西燕诸将临阵作战必携此药,自拓跋珪自立门户重建代国之后便断了供给,最后一点他也舍不得用了,悉数封存在寝宫里作为昔日的念想,如今若非任臻箭伤迸裂他也不会让它重见天日。任臻只扫了这药粉一眼,便转开视线,对他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关键时刻被一道冷箭所伤,慌忙躲避堕马,众将士一拥而上,战阵便不会大乱,叫拓跋仪找到破绽趁机逃了。。。”
拓跋珪着意手头动作,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是他先前下的死命令,无论何时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