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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兄弟,我知道你如今是个大忙人; ”贾琏说起这话一脸的歉意; 连连拱手,“可是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非但派不上用场,不晓得哪天便被人当做废物给扔了; 岂不可惜?”
他见石咏有些意动,赶紧添一句:“石兄弟,你也不愿意见到好东西就此尘封的对不对?”
果然,石咏被贾琏最后这句话给打动了。
“琏二哥,令妹出阁的日子可是已经定下来了?”石咏便问。
贾琏点点头,说:“昨儿我们太太请了亲家太太过府小叙,虽然还未放定,但大致说定了将婚期定在十月里,最晚不会拖过十一月。”
石咏了然,现在还未到中秋,他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来修整这些文物——习惯使然,石咏心里将这个时空里的各种古董统一称为“文物”。
他这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承诺,当下对贾琏说:“琏二哥,说实话,这箱子里的情形我还没仔细检视过,但如今只有两三个月的辰光,我也不知究竟能赶着修多少件出来……”
这只箱子里,除了书画卷轴,其他有金有玉、有铜器有瓷器,石咏一瞥之下,还根本来不及判断各件器物的情况和受损程度,因此也没有办法判断在这短短两三个月里,究竟能修多少件出来。
贾琏连忙摇手:“不打紧,不打紧!茂行你能修多少件,就修多少件出来……至于其他修不了的,兄弟爱就留着,不要也不打紧,反正府里也已经销了账,不要的了。”
他想起当初请石咏修金盘和木瓜时候的旧事,当即又拍着胸脯说:“有多少花销,都包在哥哥身上,说实话,钱是小事,妹妹嫁出去的时候能体面些才是紧要的。”
石咏见他这副样子,心想,果然是这个有情有义的琏二爷,当下慨然点头:“琏二哥再跟我说什么钱不钱的,就实在是太见外了。这么着,我今晚就将这些东西全都看一遍,自然捡那易修的先修出来,最好能赶上令妹的嫁期。”
贾琏听了这话大喜,又是向石咏深深一躬,连声称谢,这才向他告辞,将这满满一藤箱的东西留在石家。
这时候隔壁余举人已经回乡,石家在椿树胡同的小院,已将两处并做一处,在两家第二进处开了一扇门,石家便是一个四进的大院子。
石咏心疼母亲与婶娘,便让母亲和婶娘住了隔壁余家的内院,那里朝向更好,冬暖夏凉。他与弟弟石喻也依旧住在旧院子的里头一进,他依旧占了东厢,弟弟占着西厢,只不过正屋被他们兄弟俩瓜分做了日常起居的地方和平日里读书做事的“书房”。
余下李寿和另一房家人则分别住在两个前院里。
眼下石咏便叫过李寿,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这满满一箱东西都抬进了旧院子的正房。石喻原本正在背书的,此刻看见哥哥拿进来这么多东西,也忍不住丢下书本,凑过来看。
“哥,又什么好帮你的?”
见到石咏锁着眉头,似乎有些发愁,石喻小哥儿自觉主动地挽起袖子。
“大爷,有啥要做的,你尽管吩咐。”李寿见状,也主动请缨。他早晓得自己这个家主是极懂得字画古董一道的,可就是从来没亲眼见识过。
石咏一想,的确如此,他现在已经不用单兵作战,而是有了帮手了。问过弟弟石喻已经完成了今儿的功课,石咏立即放了心,当下他自己也挽起袖子,说:“好,你们听我的,大家先去洗手!”
这个时代没有乳胶手套,石咏便让大家先把手洗净了擦干,不能带一点儿油渍,免得污染这些器物表面。他自己也是如此,并且找来了干净的棉布,暂且充作手套使用。
接下来,石咏便吩咐:“喻哥儿去取笔墨纸张,一会儿听我说的,你来负责记录。”
“李寿去我房里拿那几把尺子来,一会儿你来负责量尺寸!”
两人齐声应下,一起去了。石咏则做好准备,开箱:
他打算按照博物馆通行的接收文物时的登记方法,把这些古董的情形都摸一遍,同时进行登记,以做到心中有数。
登记的流程也由三个人一起完成:先是由石咏将东西清出来,然后将名称报给石喻记下来,同时由石喻给个编号,用纸条写了,卷在器物上。待这编号的工作完成之后,就由李寿在一旁,测量这字画或是器物的长宽高,也交由石喻一一登记。
这样一来,石喻便成为一个“核心中枢”,同时还可以测试这孩子已经认得多少字了,同时也让他见见这些豪门世家里才有的金贵物件儿,见见世面,一举多得。
于是,石咏将藤箱里的东西开始一件件往外拿,最上面全都是是书画,石咏便拿起一个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看了。他原本还担心这画儿是薛蟠口中所说那“庚黄”画的“春画儿”,生怕被小朋友看到有不好的影响,可是将整个图卷展开的时候,石咏惊呆了:
“唐寅、《海棠春睡图》1……”
石咏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见到石喻小朋友眼睛眨啊眨地望着自己,石咏才想起来解释:“李唐的‘唐’,寅时的‘寅’,是前朝的画家,尤善工笔人物,代表作有……”
他拍了拍头,心想,这些还是慢慢再教给弟弟吧,免得他一口吃成个胖子。
那边石喻就“哦”了一声,转过身,在纸面上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地写下“唐寅”两个字,又在旁边写下“海棠春睡图”。
石咏继续说:“品类:书画,绢本设色;时期:明;现状:积灰严重,画幅表面有少量缺损……”
石喻听着,赶紧将这些一条条地都记下来;李寿则在一旁等候着,准备测量这幅书画的准确尺寸。
瞬间石咏似乎回到了原先在研究院里工作的日子,每当研究院接收文物,有时是社会捐赠、有时是文物出土,也有时是别馆调入,他们便要详细填写文物入库的登记卡,并将相关信息全部录入信息系统之中。这登记卡上大抵便是这些信息:品类、时期、现状、文物等级……
然而令石咏格外无语的是,贾府所拥有的这一幅唐寅的《海棠春睡图》,竟然只因为表面略有破损,便将其扔在一旁,并且贾琏还干净利落地将其销了账——
这真是壕无人性啊!石咏一面看一面想。
他一伸手,又取出了一副字画,卷开一看,便道:“《燃藜图》,品类:书画,纸本设色;时期:不详……”
石喻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赶忙也在纸上写“不详”。
石咏见底下是一对条幅,晓得是对联,心中便想:也不晓得这是“世事洞明皆学问”还是“花气袭人知昼暖”,结果他拿出来一看,竟是署名颜真卿的对幅,上书:“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1”
石咏十分无语,但看看确实是颜鲁公的字,当即将一对条幅的信息都告诉石喻,随后将这一对条幅都交给了李寿。
除了这几件之外,他还寻出了一幅米芾的《烟雨图》,以及秦观亲自所写的“花气袭人知昼暖”一联,并各色书画若干,零零总总,其中不乏名家之作。
石咏也知道贾府这样的人家,绝不会买假古董,眼前这些书画,十有九九都是真迹。
将这些名人字画翻完以后,石咏犯了愁,原因是他最不擅长修复的,就是书画。
都说隔行如隔山,在他们研究院里,跨一个处室,甚至同一处室不同的工种之间,技法千差万别。书画修复尤其如此,好多技法都是靠师父带徒弟,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精妙处非下十几年的苦功无可体会。
若是寻常字画,倒也罢了,可眼前这些全都是名家真迹,无价之宝。石咏没那金刚钻,哪儿敢揽这瓷器活儿?
旁边石喻便问:“大哥,咱们还继续吗?”
石咏点点头,将难题暂且放在一边,继续去看箱子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继续往外清。他伸手拿出一片白玉器物出来,仔细看了看形状,再看这上面有孔,便发现这其实是个“比目磬”,当即道:“白玉比目磬1,品类:乐器;时期:不详;状态:缺失木架……等等,木架也找到了。”
他说着又探手从藤箱里取出一只洋漆漆成的木架子,于是又重新修正了说法,说:“状态:缺失系绳与木槌。”
除了这件白玉比目磬以外,他还从这藤箱里扒拉出一枚錾金彝1、一只墨烟冻石鼎、一座石头盆景、一个宣德年间的香炉,看起来都是名家之作。
除了这些摆件之外,箱子里还有不少瓷器,石咏大致看了看,一眼相中里面一只雨过天青色的汝窑美人觚,一只汝窑的花囊,还有不少宣窑的香合、鸟食缸、砚水罐、胭脂盒之类的小件瓷器1。
除此之外,石咏还目瞪口呆地从藤箱底寻出来十几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1,仔细一看质地,竟然是玻璃制的,可是外观制得惟妙惟肖,几乎与真品完全无异,令石咏一面看一面感慨:也不晓得刘姥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进大观园了,不过既是是进,反正他家板儿应当是没有佛手玩儿了。
这些瓷器和玻璃器,大多都有些缺损,有个裂纹,有一只佛手断了之类。荣府那边便将这些瓷器玻璃器都清了出来,整个儿不要了。
将这些成型的器件都捡出来之后,只见藤箱的箱底还有很多大大小小、材质各异的残片。石咏实在是没有功夫再理会,只能命李寿收了那只藤箱,等自己将来有空的时候,再使水磨功夫一一收拾吧!
将所有成型的器件都清理过一遍,石咏心里大致有数。
贾琏送来的这些文物,依照古董行的规矩可以分为“硬彩”和“软片”两类。硬彩之中,修复相对容易的是那些摆件:白玉比目磬需要补一个木槌、錾金彝需要重新鎏一层金,石头盆景上少了一块石头,只消能找到相同质地颜色的,补齐即可……
其他“硬彩”则没有那么容易修复,汝窑和宣窑的瓷器,都是小缺损,但是修补的方法要么是“瓷锔”,要么做“金缮”,都会留下痕迹,送新婚夫妇的东西,总还是完美无缺的比较好。所以石咏打算将这些东西的修复暂且挪后,等他有功夫了慢慢修。
至于十几只制作精巧无比,惟妙惟肖的佛手,石咏修是不打算修了,但是打算托关系让造办处专门做“工艺玻璃”的能工巧匠们仿着补造几个出来。
至于那些书画么……石咏有些犯愁。他原是最不擅长修复书画的,可是他也明白,这些书画若是能修复了之后为迎春添作妆奁,将来在日常起居的地方一挂,教旁人见到,那是极有面儿的事。所以能修,便最好修一修。
石咏接过弟弟石喻递过来的厚厚一叠“文物登记卡片”,见上面石喻的字迹清秀,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翻了翻,几乎没有一个错处。他当即望着弟弟,点头赞道:“喻哥儿,你可以啊!回头大哥铁定要在琏二哥面前将你夸上一回,将来也要带你去吃这喜酒才行!”
石喻听了就嘻嘻地笑,自己去将毛笔与砚台都去洗过。
李寿那边,做事也颇为细心,此刻正在将写有编号的纸条裹在对应的器物上。石咏拍拍他,赞了他两句。
“大爷以后再有这种活计,都尽管吩咐便是,我做得来!”李寿笑着回,“万一真做不来,我就出去寻个做得来的人,雇回来帮着大爷!”
这话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石咏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修那些书画,他其实再去找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