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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观的围墙,渐渐绕到清虚观的后门去。一面绕,他一面听着观里的动静。待接近了戏楼一带,便听得见里面鼓乐声声,也偶尔能听见一两声说笑。
这绵绵的秋雨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前来打醮的女眷们听戏的热情。
石咏依稀听见了母亲石大娘说话的声音,终于放了心,知道外头虽有正红旗旗丁,但是里面听戏的女眷当是没受影响。
待转到清虚观后门,石咏便见两个正红旗的旗丁正拦着一名小姑娘说话。
“凭啥不许我出去?”那小丫头插着腰问。
一名正红旗的旗丁便道:“上头下了令,说是清虚观在搜捡重要物证,观里的人,谁也不许出去。”
那小丫头却不肯善罢甘休,又问:“刚才那人怎么又能出去的?”
两名旗丁互视一眼,道:“那是戏班的小戏子,说是有件要紧的行头得往简亲王府借去,否则夫人们点的戏都上不了。这班子好歹曾经给咱们正红旗旗主家里唱过,总得……给人一点儿面子吧!”
简亲王雅尔江阿的别院据说就在附近,而且这一位爱听戏,听说不止王府正院,城外别院也常年蓄着班子。
小丫头听了却继续跳脚,高声道:“不行,这不公平,凭啥旁人能出去我不能,我也要出去,我得跟着我们小姐……不,我得替我们小姐买针线来着……”
这是城外,除了农庄与王府别院,哪儿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买针线”?
两个旗丁见小丫头在这儿胡搅蛮缠,但看见她相貌周正,穿戴考究,头上簪了小小一朵栩栩如生的绢花,晓得当是高门大户里当差的丫鬟,也不敢下死劲儿得罪,但是却咬死了,说是上头有令,就是不许放人出门。
石咏心里明白:这些正红旗的旗丁,摆明了就是针对正白旗今日在清虚观里打醮的两家了。
石咏当即催马,慢慢靠近,装作问路,向那两名正红旗兵丁问路:“我是内务府的官员,有要事往简亲王别院跑一趟,但是迷失了路径,两位若是知道,务请指点一二。”
两名旗丁显然不敢得罪内务府的官员,但又不肯好生指路,只随手一指,“喏,就在那边!”
石咏道了一声谢,又看了那丫头一眼,随即打马向前,身后依旧听见那小丫头口舌便给,在与两个旗丁胡搅蛮缠。
这小丫头他见过一面,至今都还记得牢牢的——就是当年在承德老尚书别院的时候,替他去传话的那个丫头,名字叫做望晴。
石咏得知这小丫头的身份,知道她是英小姐身边的人,再细细回想望晴的话疑点颇多,心里一时又惊又疑,所以才会扯谎说也要往简亲王别院过去。他顺着两个旗丁指的那方向一路打马,却发现是一条断头路,且越走越荒,最后几乎要走进密林里。
显然那两个旗丁毫无诚意,无心指路,因此瞎指一通,竟将他指到了这里。只不晓得先他出门的那个“小戏子”,是不是也与他一样,走了同样一条路,总之他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人。
雨势渐大了些,石咏勒住马缰,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个念头,却又不敢相信,当即提气问了一句:“这儿有人吗?”
无人答应,耳边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是内务府营造司的郎中石咏,此前受人指点到此,请问此处有人吗?”
又是一阵沉默,石咏渐渐失望,觉得他是不是只是一味多疑,听了望晴的话之后,一厢情愿罢了。
就在这时,林中有个清脆的声音开口,轻轻地问:“石大人,请问可否借座下宝马一用?”
多年以后,石咏也会记起他当年初见如英时的样子。说实话他第一眼将声音和容貌对上的时候,他登时将旁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再也想不起来其它。他说不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等温柔言语,他只是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心里那个一直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一刻,突然一下变清晰了,然后便刻在那里,再也没改变过。
多年以后,当石咏再回想起当初这段经历的时候,最大的感触便是,真该感谢红娘姐,她当年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脚下所有的路,都会指向你终究要去的那个方向。
第198章
金嬷嬷紧紧跟着如玉奔出去; 如玉却没有往自家府里的老太太喜塔腊氏休息的地方过去,而是当真如她早先所言; 去了继母安佳氏那里; 也不多说什么; 只微笑坐着相陪。
安佳氏此刻正陪着十三福晋。
十三福晋今日在清虚观里张罗了一个小小的茶席; 准备招呼旧友楚则夫人董鄂氏,怕事有不周,便在茶席外面候着。安佳氏便陪在她身边;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安佳氏心里有鬼; 哪怕是一切早已经安排停当了,她也只管跟着十三福晋; 一步不敢离开; 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回头送她两千两白银的那一方不肯善罢甘休。她收钱的时候毫不手软; 却看不得把银子吐出去; 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过。
这时候安佳氏眼见着如玉过来; 虽说这姑娘安静坐着,神情无异,可是如玉微微颤动的双手; 还是出卖了她心内的紧张。安佳氏看人眼很毒; 如玉心里有事她一望就知,随口问了两句如玉却不答,安佳氏当着十三福晋的面又无法再问,心里少不了焦躁。
隔了一会儿; 金嬷嬷也扶着腰赶过来。
安佳氏见了金嬷嬷偷偷递眼色,告了个罪便从茶席处退下,来到金嬷嬷身边,将对方的话一一都听了去,登时发狠:“嬷嬷,显见得是两个姐儿在捣鬼!你跟着玉姐儿过来,焉知房里那人究竟是不是英姐儿?”
金嬷嬷登时讪讪地道:“大概听了一耳朵,是英姐儿的声音没错。”
安佳氏疑心甚重:“嬷嬷确定不是听成了玉姐儿的声音,她们是双生女,原本就像。嬷嬷听岔了也说不定。”
金嬷嬷这下子就更不敢确定了,连声道:“老奴再回去盯着!”
安佳氏冷着脸:“先到老太太那儿去瞅一眼,见英姐儿不在老太太那儿,再说旁的事儿。嬷嬷,不是我说你,你也是经过事儿的老人了,怎么这时候竟不知道轻重缓急的呢?”
金嬷嬷被安佳氏一通训,训得颜面尽失,少不了认了个错儿,这才扶着腰慢慢往老尚书府老太太喜塔腊氏歇息的那间院子赶过去。她在老太太喜塔腊氏那里候了好一阵儿,才允许入内。英姐儿却不在老太太那儿。老太太喜塔腊氏不听戏,但是对各家女眷聚在一处看戏时的情形很感兴趣,因此拉着金嬷嬷问了好一阵。金嬷嬷支应得腮帮子都酸了,喜塔腊氏才将她放出来。
金嬷嬷累得两腿发酸,险些走都走不动,再往关着英姐儿的那间院子过去时,被小丫头望晴撞了个满怀,险些一跤摔倒,好在望晴将她拉住,听说她腿酸腰疼,二话没说,径直将她拉到一边,揉腰捏腿,折腾了好一阵,才放金嬷嬷离开。
而安佳氏那里,已经陪十三福晋说了好一会儿子话,眼瞅着楚则夫人快要到了,金嬷嬷这才赶到,冲安佳氏点点头,说:“夫人放心吧,老奴进去张了一眼,确是英小姐无疑。”
她这话说得略高声,对面如玉若有若无地抬起头,往安佳氏这里看了一眼。安佳氏心念一闪,便知玉姐儿这是向自己投诚了——只是玉姐儿投诚的原因还未可知,安佳氏眼下也且顾不上。
又等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外头报楚则夫人董鄂氏到了。十三福晋喜气洋洋地迎了出去,安佳氏倒是不便独自留着,便也跟出去,打算瞧瞧董鄂氏的排场。
这楚则夫人董鄂氏,乃是前任正红旗都统齐世之女,她姐姐嫁得很好,乃是嫁给了九贝子胤禟做正妻,乃是九福晋,说来如今的正红旗副都统楚则与九阿哥胤禟还是连襟。但是楚则是半年前才被调入京城做正红旗副都统的,此前他一直在盛京练兵,与九阿哥不熟,再者他为人性情疏淡,与夺嫡有关的乱七八糟也向来不掺和。
这楚则夫人小董鄂氏正是十三福晋的手帕交,两人的关系一直非常好,甚至比九福晋与十三福晋这对正经妯娌的关系更好些,前些年小董鄂氏一直在盛京,两人还一直有书信往来。后来楚则入京,十三福晋却又还未脱孝,因此两人一直没机会见。这回在清虚观,是小董鄂氏进京数月之后,两人头回相见。
一时十三福晋将朋友迎进来,闻说小董鄂氏的父亲齐世今日也一起过来了,倒也吃惊,连忙问:“我还以为这打醮看戏就是女人家的事儿,没想到令尊也觉得这有意思?”
小董鄂氏便讪讪的,说:“谁知道他?自从上回调职,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不知怎么听说了今日我过来,就说要一起,家里人都拗不过,这不,就请他陪着一起。好在刚才在外面还见到正白旗富达礼大人。”
董鄂氏的父亲齐世乃是前任正红旗都统,前些时候康熙皇帝将正红正蓝两旗大换血的时候,将齐世这个都统给撸了下来,补了通政司的差事。但是多少因为齐世无过被调职,康熙将他的女婿楚则调入京中,做了正红旗副都统,多少算是一种补偿。
齐世与富达礼都是从一品武官,统领一旗,两人原本就相熟。所以小董鄂氏的意思,他们两位可以聊聊,彼此不会觉得太闷。
“快来,我有好东西与你!”十三福晋将董鄂氏往女眷戏楼上引,本想将几样专为董鄂氏备下的好礼先行送出,但一瞥眼见到安佳氏就在一旁,想起毕竟还是有些亲戚长辈也在,少不得将安佳氏等人一一介绍,接着便引着安佳氏各自去拜见两家的老太太,又命小辈上来叩头,忙乱了一阵,才坐定下来。
十三福晋将早先给董鄂氏备下的礼送出,只说都是眼下京里女眷之中最最时兴的东西。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少不了往坐在角落的石大娘那里张了一眼,得石大娘回赠一个笑容。
一时女眷们都坐定了,商议着要点两出新奇的好戏听听,富察氏老太太接着让十三福晋与老尚书府这里,十三福晋则让董鄂氏与安佳氏。
安佳氏在一旁看着,知道董鄂氏没这么快检视十三福晋送她的“好礼”,好戏没那么快上演,暗自兴奋之际,一头又觉得惋惜。
岂料那边戏台上锣鼓乐器声响起来,打头的伶人刚刚开口,唱了一嗓子,突然又人冲进戏园,高声道:“停,停——”
伶人们不知所措,倒是乐师们马上住了手,那乐声立即停了。两边楼上听戏的来宾纷纷询问,“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了……”
少时只听脚步声急促,奔上女眷这边的楼宇,被人拦住之后高声道:“齐世齐大人与富达礼大人正要过来这边楼上。请小姐们回避,太太们且稍留步。”
楼上未出闺门的少女就只有如玉一个,闻言知道定是“矾书”之事发作了,骇得脸色苍白。十三福晋少不得安慰两句,命两个婆子妥当服侍如玉先到楼上先回避。如玉临走时一回眸,嘴唇哆嗦,想对姑母说一句什么的,一眼瞥见安佳氏就在旁边,迟疑片刻,终究什么也没说,头一低,转身离开。
如玉离开的同时,另一头楼板上吱吱呀呀,竟是大队人马上来。一众女眷,无不吃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最为吃惊的莫过于董鄂氏,她完全不知父亲带人前来所为何事,待见到齐世与富达礼在楼板上冒头,董鄂氏已经站起身,快走两步上前,见到富达礼又退了半步,低头行了礼,才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