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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哥儿,刚才的话,咱们可还没说完!”
石咏到来的时候,石喻也在自己书房里发愣,见石咏进来,他一转头便看向哥哥,问:“哥,您说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郑燮的到访,给石喻上了沉重的一课。郑燮他们兄弟都认识,而郑燮的才情世人有目共睹,郑燮这样的人,是二十岁中的秀才,而且据石咏说,四十岁才能中举。一想到这个,石喻这心里就……
石咏再无顾忌,这个样子的石喻在他面前依旧是昔日那个小娃娃,他当即一伸手,摸摸弟弟的脑袋,说:“这有什么自不量力的?你是你,他是他。科举就是一张卷子,考官看不到答卷的人,是老是少,是胖是瘦,若说科举是一场朝廷用以取士的公平竞赛,也并没有错。”
接着他紧紧盯着石喻,缓缓地道:“只是,大哥盼着你能想清楚,你为了什么要去考试。”
自从二叔石宏武认归石家,石咏便觉得弟弟的情绪一直不大对劲儿,好像这个孩子一直在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向二叔证明,想要向世人证明,拼才学、拼实力,他绝不会低过人一头。
“郑先生是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为什么要考科举,因为他眼中见了太多不公,想要为百姓们出一份力,做一点事儿。而你,大哥并不希望你纯为了考试而考试,而应该知道考试对你的意义。”
到了这时候,石咏突然有点儿后悔,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石喻年少的时候给他灌输太多了寒门学子自古科考一条路之类的话。可是现在想想,若是石喻实在不想考,他完全可以找门路帮石喻捐个笔帖式,和自己一样,从基层做起,慢慢做上去,前途也不会差;又或是从商,时人如今对商人的态度其实很别扭,一面嘴上脸上都好酸,一面心里暗暗羡慕。其实像薛蟠那样当个快乐青年,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石喻面色肃穆,沉默了半晌,抬起头,冲石咏点点:“哥,我知道!”
石咏:“是不是你爹又从四川来信了?”
石喻被说中了心事,一下子有点儿扭捏,抬头道:“哥……你,你怎么知道的?”
石咏伸手比了比,说:“喻哥儿,你是我看着,从这么点儿高的小豆丁长这么大的,你这点儿小心事我看不透,我还有脸做你哥吗?”
石喻登时讪讪地,突然点了一下头,说:“是爹来信了。”
原来,这石宏武今年早些时候遣人来京给石咏送新婚贺礼,并且写信向石大娘致歉。毕竟石宏武如今是石咏最近的长辈,却因为身负重责,无法离开驻地,令石咏的婚事只能偏劳隔房的富达礼一家子,石宏武十分过意不去。
除了这些以外,石宏武提起了膝下一双儿女,那个长子已经七岁。石宏武在信中提及他“被教导”得甚好,年方七岁,早已识字三四千,书读了很多本,有过目不忘之才。但可惜川中没有太好的先生,日后还是盼着送入京中读书的。
石咏早先没听说这个,此刻听了,忍不住“呵呵”冷笑,这是那边在立神童人设了?
七八岁年纪,字识三四千,书读十几本,在这个时代,应该有不少灵秀聪慧的女孩子都能达到这个水平吧!
而石宏武这信里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个意思,他在川中所讨的那一房妻室“甚贤”,能将膝下所出的哥儿教导得出色。这将来若是真的回京,双方相争,优秀的儿子,这绝对是对方一出非常有力的砝码。
石宏武的家事,如今看起来,那边优势明显,这门亲事当年就是年羹尧在后头支持撮合才结下的,对方膝下有一子一女,孩子们都很出色。而王氏这里有什么?王氏天性怯懦淡泊,不善与人交际,即便是认下了王家,对方也不见得会将王氏作为正经亲戚来施与援手。
所以石喻才铆足了劲儿,一定要早早地出人头地。最好的证明自己的方法,就是科考高中,榜上有名,这是任什么“神童”传言都比不过的。若是石喻早早就考中,不仅能为王氏好生挣一回脸,且更会令石二叔倚重自己这个长子。
或许再等几年,石喻考起来固然更加稳妥,但是看着情形,四川那边恐怕不会等太久了。
石咏是看着石喻从一个小豆丁长到现在这副模样,曾经从胡同口抓他回家,手把手教他写字,骑马带他出城去“放风”……几乎可以说,石喻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里,都有大哥石咏的影子。
此刻哪怕有人当面问起,石咏也会光明正大地承认,他就是偏心,他这个大哥就是要偏着这个弟弟。
所以如今石喻提出要考试,石咏只会全力支持——
“夫子怎么说?”
他又回到了最先的问题上。
“夫子说,眼下还没有必中的把握。”石喻耷拉个脑袋。
石咏一想:“话说回来,这种看脸的事儿,谁还有必中的把握?”
啥叫……看脸的事儿?——石喻茫然地抬起头。
石咏赶紧纠正:“就算都学透了,总还有些碰运气的成分在。不过别急,院试不是在明年二月么?咱还有这几个月的工夫!”
“哥,你这是……答应啦?”石喻一下子雀跃起来。
“你这么想考,大哥为什么要拦着?”石咏奇怪地问,“不过,有件事你得答应大哥。科考只是你人生的手段,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大哥不希望你被科考束缚一生。所以,你若是考了两回还未考中,大哥希望你也去当差出仕,哪怕是一边当差一边科考都成,但千万不要钻牛角尖。”
若是教他家出个考疯了的“范进”,那石咏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石喻也认真地想了一回,觉得哥哥说得有道理,当即点点头,说:“我都听大哥的!”
“真的都听大哥的?”石咏笑笑,若真要考,他对弟弟的要求可绝不止如此。
与石喻一番长谈之后,石咏前去拜访了弟弟的业师,姜夫子。
说来惭愧,石咏自打差事一忙,就有点儿顾不上石喻的学业,再说他对时下的教育体系完全一窍不通,他“只”会教人写字,别的恐怕都需要别人教。所以眼下来请教夫子,石咏自己都感到自己有点儿“临时抱佛脚”的感觉。
“石喻还真是令人头疼啊!”姜夫子微笑,“他一人说明年要考,结果全学塾同龄的孩子一起都说了要考——”
石咏知道,姜夫子这座学塾,如今已经有些名气在外,原因就是早先姜夫子教出的第一批学生已经有在乡试中高中的,其余参加院试府试,也成绩斐然,也就是后世常说的“高升学率”。
可是这么一群孩子一起要考,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其实再等个几年下场也可以的,却因为要对石喻表达支持的缘故,要陪他一起。这种同龄孩子之间的情谊,听起来,实在是非常温暖。
“谢夫子支持!”
石咏赶紧道谢。
“大人客气啦!”姜夫子呵呵笑着道,“我看看他们一个个你追我赶地学,每日功课没有一人敢懈怠,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该谢谢大人和令弟才是啊!”
若是石喻和他的同窗们能榜上有名,姜夫子脸上也有光。
“不过,喻哥儿学得究竟如何了?”石咏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甭管干劲有多足,实力才是关键。若是石喻所学的,远不及参加院试的标准,那早早下场岂不是“找虐”?
姜夫子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相反,他拿出一叠字纸,交给石咏,道:“石大人请看,这是石喻今日所做的功课。这是题目。”
石咏先看题目,见是四个字,“与仁达巷”——这什么东西?四个字他都认得,可放在一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石咏赶紧往下看石喻些的“破题”与“承题”,只见弟弟那一手清秀的小楷,工工整整地写道:“仁未易明,而巷以达称者可记矣。”
石咏:……这些都是啥?
下面的承题继续写道:“夫仁非利与命比,而子亦罕言之,殆以其不易达乎?彼达巷者又何以称焉。”1
石咏曰:……卒。
姜夫子乐呵呵地解释,这是《论语》中的一句话,上一面一句是:“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下面紧接着是另一章书,开头是“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于是这题就将上一句的最后两个字,和下一句的头两个字拼在一起,成为一道题目,即“与仁达巷”。
“这叫做‘截搭题’,就好比《论语》里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并据此出一道题目叫做‘习之不亦’一样。”
石咏双眼已直,捧着这题目半天说不出话来。姜夫子只能再向他解释:“石喻早已将‘四书’读得滚瓜烂熟。四书之中词句有限,句句都做过考题。因此如今的考官大多出些偏题怪题,所以我如今就带着他们,将以前各府各院所出过的难题都习练习练,看看他们功底是不是够扎实,也看看他们在考场上能不能随机应变。”
——感情姜夫子是带着这些孩子们刷题呢。
石咏忙指着石喻做的破题,问:“喻哥儿做得如何?”
姜夫子拈着下巴颏上已经不再浓密的三绺短须,晓得隔行如隔山,石咏在内务府做官做得顺风顺水,在这准备童生试的考生卷子面前则全然两眼一抹黑。
“这倒是喻哥儿的强项——老夫教学生教了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竟似将这写破题承题当做玩解题的游戏一般……”
石咏一下子想起当初喻哥儿刚刚进学时候的情形,那时他教弟弟,不妨将每项功课都当做一个小小的任务来完成,每完成一个任务都能让自己拥有成就感与满足。只没想到,石喻竟将这种学习方法一直坚持至今,并应用在备考应试上。
他突然觉得有些惭愧,向夫子拱手道:“世人都说读圣贤书乃是为了明理,独我家的将这读书读成了游戏。”这都是他的锅。
姜夫子只管笑着摇手,说:“石大人莫要太谦,老夫见过孩子多了,自然晓得,要懂那些圣贤的道理,还要靠家人言传身教、潜移默化才行,若说一旦读了书就能明理,那世上也不会有‘斯文败类’之说了。”
“老夫当着那孩子的面,只说他应考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老夫看来,以他的水准,榜上有名当是稳的,若要高中榜首却有些难度……当然了,世事难料,老夫自不好当那孩子的面儿,将话说得太死。”姜夫子笑呵呵地拈着胡子。
石咏知道姜夫子所指,一场考试,不确定因素太多,他也无法像预测郑板桥的中举年份那样预测石喻的考试结果。不过夫子既这么说,他心里就有底了。
于是他回到椿树胡同,与石喻约法三章:头一件,每日读书,不可影响作息,晚间到点即睡,不许熬夜;第二件,与他这个做哥哥的一样,每旬休息一日,抛开学业,放松身心;第三件,每日与李寿石海一起晨练,扎马步、跑步、举重物……一样都不能放下。到了府试要连考三天的,石喻这点儿年纪,到时身体吃不消、体力跟不上可不是玩儿的。
石喻万万没想到大哥提的竟是这些要求,然而想想在学塾里听师兄们说过的科考经历,便晓得大哥是在为自己好。
小石喻眼转转,点点头说:“大哥说的,我都听。不过,大哥也答应我一个要求此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道截搭题依旧出自《红楼风俗谭》,是解释当时的八股文考试命题已经刁钻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