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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肢d,你叫我又玠就成,咱们总别这么大人来大人去的,难道这里还有个‘小人’不成?”
这李卫待人热情而随意,似乎是确认过眼神,觉得石咏是个可以聊得来的人,登时再也不肯端着架子,反而将性情中那等天真烂漫尽数露了出来。
石咏只得拉过弟弟,带他也与李卫见礼,道:“说不得,我们这里还真有个年纪小的。这是舍弟。”
一时王乐水与李卫尽皆大笑,大家寒暄一番。李卫问:“听早先茂行的话,令弟小小年纪,竟是要参加乡试不成?”
石咏应了是,李卫登时吐舌只喊厉害,说:“老子从小到大,是见了书本就想跑的,家里没法子了才给老子捐了个官,没想到小兄弟这么点儿年岁,马上就要参加大比了。不过,我说,小兄弟,你大哥刚才那话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他说得对极啦……你不在户部成日算账翻文书你是不知道,咱们从小学的那些什么诗文,五言啦,七言啦,对了,还有对对子,风雅归风雅,待到真正当起差来,管个嘛用啊。难道咱们每日筹算各省钱粮的时候,上司还会跟你说一句‘烟锁池塘柳’让你对下联不成?”
李卫言语夸张,表情滑稽,石喻在一旁听着,几乎要笑出来了,此前的紧张倒真是消减得差不多了。
“小兄弟,今日初次见面,又适逢你大比之期将近,我李卫没什么可送的,只赠你一句吉言,愿你此次乡试下场,拿到试卷题题都会,如有不会的蒙了都对。回头高中之日,茂行请一定给我和你王哥这儿送个消息,好让我俩也一起高兴高兴。就这么说定了啊!”
一时李卫与王乐水告辞而去,石家兄弟两个忍不住相视大笑,都觉得李卫这人太有趣了。石咏另有一份思量,他晓得这李卫将来会是个名臣,但想这人出身寻常,又是捐官,竟能一路身任要职,想必有过人之处。现在看来,此人虽然言语粗俗而圆滑,但是回想起刚才短暂的相处,与这人打交道实在是太轻松愉悦,全无压力。
还是那句话,情商太重要了。
八月初六,主副考官入闱,顺天府门前举行了极为隆重的入闱仪式。顺天府尹贾雨村携阖府官员出面,恭送主副考官入闱。
石咏与石喻此时正好从顺天府礼房出来,便目睹了这一幕。只见从顺天府到贡院,有全副仪仗鸣锣开道,正副主考官与“监临”官员都穿着官服,坐着八抬大轿,从顺天府出,入“秋闱”。其余如监试、同考等人,则按官阶乘八人或四人轿紧随其后。
队列最后抬着一只朱红箱盒。石咏听见周围人议论,才晓得这只箱盒内装着腰斩行刑铡刀一具,是专为主考官犯科场大罪而备。可见担任主考官真是一件有生命危险的工作。
石咏与弟弟正在一旁候着围观,忽听有人招呼:“茂行兄!”
石家兄弟一回头,见是宝玉,正背着手立在两人身后,一脸苦笑地与两人打着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 1陈邦彦的事迹,参考度娘。
第287章
“宝二爷!”石咏向他打招呼。
宝玉苦笑道:“茂行兄; 您既称呼我家兄长为琏二哥,您还是称我为宝玉兄弟吧!这‘二爷’两个字; 着实当不起。”
石咏从善如流; 当即改了称呼; 关切地问道:“宝兄弟今科可是也要下场?”
宝玉万般无奈地点了点头; 勉强抬了抬嘴角,笑容却甚是苦涩。
石家兄弟两人互视一眼,石咏道:“这么巧; 我家二弟也是今科下场。”
宝玉这下子吃惊不小; 望着石喻半天方道:“石家小兄弟不是,不是去年才……”
石喻是去年春天才过了县试与府试的; 如今站在这贡院跟前说要参加秋闱; 的确难以让人相信。石咏只得简略将景山官学的事儿说了,只说是景山官学的要求; 让石喻今年先考考看。
“难怪; 难怪……”宝玉口中喃喃地道; “石兄弟年少才高,这一下场,想必是高中的。”
石家兄弟两个; 同时冲宝玉拱了拱手; 谢过宝玉吉言,石咏又道:“听说这一任主考于诗文上极精通的。宝兄弟诗名在外,今科指定顺利。”
宝玉依旧愁眉苦脸地谢过石咏,随即与石喻约定了届时贡院跟前再见; 然后转身,自己背着手,弓着背离开了。
“这位宝二爷,怕还是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要科考。”石喻记起自己早年随母亲造访贾府时,与宝玉的一番对答。
石咏却说:“是他还没有想清楚,他为什么要参加科考。”石喻听了,便点点头。
石咏知道,宝玉这次肯定又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才会前来应考的。他已经与宝钗定亲,但是成婚的大日子还未到。想必是贾薛两家都认为宝玉若是能考个功名在身上,两家结亲的时候亲事可以操办得更加风光些。于是宝玉便这么来了,可这何尝是他自己想要参加的科考?
石咏能明白宝玉的迷茫,这世上旁人给他安排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而他却还没有想清楚他到底要什么,他到底为了什么要去拼搏,去付出全部努力。不像石家兄弟,他们兄弟俩一直有很明确的目标,石喻是为了亲娘,石咏是为了全家。再往身边看去,有的人为了名,有的人为了利……唯有宝玉,他不为了什么。
所以石咏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在曹公在百十回末尾的情榜上给宝玉的评语乃是“情不情”了。今世宝黛无缘,宝玉于这个世界,便一直是抽离的,他从来没有方向与目标,他不需要去考虑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样的宝玉,老实说石咏内心感到很是抱歉,或许透过文字他能理解、甚至能欣赏这样的人物,可是在这个时空里见到这样活生生的人,石咏还是替他感到十分难过。
“只能说,这俗世便是这样,宝兄弟不过是需要他自己的历练罢了!”石咏拍拍弟弟的肩膀,说:“咱们走吧!”
转眼到了八月初八,石喻下场的正日子。这次石喻下场,全家人都知道。因此下场前夜辗转反侧的,应该不止石喻一个。
但无论如何,至少到了八月初八早晨,石家人依旧维持着一副各忙各的“假象”,石咏负责送石喻去贡院,之后他要去上衙;如英要在家照顾大姐儿,顺便还会继续捣鼓一会儿宝琴当年赠给她的小册子;石大娘则打算带着王氏一起去织金所跑一趟,看看新的冬衣样子。
可是石喻要备考的一应物事,都一早就准备好了。石大娘与王氏商量了半个晚上,要不要给石喻换件夹衣。偏生乡试搜藏挟带非常严格,夹衣多有不便,最后石大娘与王氏商还是决定给石喻带一件细密厚实的单衣。这单衣在石喻凌晨起身的时候,就已经放在了石喻榻旁的矮几上。
“走了,出门了。”石咏招呼弟弟,看着他再次迈出人生的重要一步。
两人一起来到贡院门前,这时天还未亮。贡院前灯火通明,已经有应试的生员排队准备入场。
石喻认识不少同科的考生,有些是姜夫子的徒弟,石喻的同门“师兄”们,这些师兄们早就得知了石喻“跳级”考试的消息,此刻见到石喻,一起热情招呼。
也有些同科的考生是石喻在景山官学的同窗,只不过数量不算多。这些人也大多很是紧张,因为景山官学有规定,在三届也就是九年之内,不能通过乡试取中,官学是会劝退的。
石喻与认得的同门与同窗寒暄一番之后,准备入场。这时候宝玉才赶过来,匆匆与石喻打过招呼之后,一起在贡院的“龙门”之前排队,准备入场。
石咏勉励石喻几句,便退在一边,目送石喻入场。他等候了一会儿,只见贡院不远处还等候着车驾,看去有点儿眼熟,想了半天才觉得车上好像是薛家的徽号。那车驾跟前坐了个婆子,想必车上坐的是女眷。石咏也不免叹息,晓得来人恐怕是来送宝玉的。只是那边所殷殷期盼的,却未必是宝玉喜欢的、想要的,怕是反而给对方平添一份压力罢了。
想到这里,石咏忍不住暗自希望宝玉能中,宝玉若是不中,这种期望与现实之间的落差,就会一直存在,成为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当然了,他家二弟石喻,石咏有信心,那是必中的。
乡试之期,八月八日入头场,八月十日出,八月十一日入二场,八月十三日出,八月十四日入三场,八月十六日出。总共九天六夜,考生们都要蹲在那个狭小的号舍里,吃喝拉撒睡,全在一处。
石咏事先打听过,第一场考四书题各一道、经义题四道、诗文一篇;第二场考五经题一道,并考诏、判、表、诰四种应用文写作各一篇;第三场则是考五道实务策。对于考生而言,第一场的成绩最为重要,几乎可以说,若是第一场答得非常出色,极得主考官青睐,那么只要余下不是瞎答,整个乡试基本上就稳了。可见八股、经义、诗文,这三项是乡试的重中之重,其中前两项所占比重尤其大。
八月八日这晚,石家人聚在一起用晚饭,但是这顿晚饭前所未有地索然无味,人人都惦记着石喻在那小小号舍里过得怎么样,是否吃得饱,是否挨冻……此时即便有山珍海味也无法下咽。一家人默默无言地吃过一顿饭,便即各自散去。
石咏去东厢小坐了一会儿,武则天的宝镜倒是对这取士之法非常感兴趣,命石咏将这个时空里的科举之法详详细细说来,不由得认认真真地赞了如今的科考规则:“依你所说,如今的科考从州县开始,一层一层往上,每一层都必须应考,同时又有重重防范作弊的举措,的确是严密而周到。朕那时……应当只是网罗了天下之士的极小一部分啊!”
“只不过,千年以降,取士竟然还是朕在世时候的老方法——是不是太过时了?”
石咏想了想,摇摇头说:“论理这科考取士的核心精神没有过时,寒门才子,依旧有机会入仕,这本就是一种公平。就是考试的内容与形式太过时了,有些不合时宜。”那些八股经义,已经翻来覆去考得烂了,却依旧成为取士的主要标准,科学技术得不到普及与发展。世人提及科考,总觉弥漫着一股陈腐气味,但是这是没有背景的普通人家孩子唯一的上升通道,所以总有人趋之如骛。
武皇沉默了一阵,道:“也是!或许是当年,朕所做的,还不够?”
武则天当年曾对科举制度的形成与完善做出颇多贡献,她大力发展了进士科,设置殿试,引入武举,力争抹去出身门第对取士结果的影响,这也难怪武则天会对科举很有感情,如此热心。
石咏是个耿直的人,想了想当即道:“陛下对科考的贡献的确是很大。只是到了如今,这科举已经不仅仅是取士之用,而是渐渐成了禁锢民间所思所想的一种手段。只有通过科考得官之人有机会将其改变,然而通过科考的又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这么些年来,科考才会始终在原地兜圈子,走进了个死胡同,无法再向前一步。”
武则天的宝镜将这话咀嚼了半天,才终于应了一句:“你说得对。或许这掌权之人不过是通过这科举,取他们想要的人罢了。”
时移世易,连武皇的心境也有所变化,也不再认为她当初所一力推行的举措就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了。
如此这般熬过两日,八月十日,石咏早早就办完内务府府署的各项差事,来到贡院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