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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第3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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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玻璃瓶盛酒本就不多见,此间举子也并非人人出身高门富户; 这种东西更是见所未见。因此自从鹿鸣宴开席; 不少人的目光便一直在这鹿鸣酒上打转。
  “看着好看,闻着也香; 就是饮入口觉得一般; 略有些酸味儿。”本次乡试取中的“亚元”; 也就是第二名荀伯符饮了这酒之后,认真评价。
  第三名经魁文哲明笑笑道:“伯符兄此言差矣,这种酒; 与昔日京中曾风靡一时的‘金风玉露’、‘凌雪傲霜’那几种酒一样; 这种酒且得配上些菜式,入口才美味。所谓餐佐酒,酒佐餐,两相匹配; 相得益彰。”
  他说着就着手中的玻璃盏饮了一口,便道:“据我看,这酒配席上的烧鹿尾儿最好,好酒解腻增香,诸位不妨试试。”
  席上坐着的举子那里见过这种门道?纷纷举杯尝试,不管这酒肉入口是否真如文哲明所言,一概都胡乱称是了,纷纷夸这文经魁见识不凡。文哲明便得意地与荀伯符互视一眼,又看向坐在荀伯符一旁的解元刘南山。
  这刘南山出身贫寒,来自京郊昌平农家,年纪不小,已经奔三十去了。这次竟然取中解元,盖过荀文两人一头,令荀文两人各自有些不服气。荀伯符与文哲明是师兄弟,师从大儒陈谨,这一位便是如今湖广总督陈诜的兄长。这两位一向有大儒教导,一向信心满满的,结果放榜的时候得知被个土包子压了一头,别提多憋气了,于是想着今日在这鹿鸣宴上,要想办法让刘南山出出丑。
  于是文哲明便举杯向刘南山,问:“不知刘解元以为这酒如何?”
  刘南山一直不怎么说话,这时候被问到头上,才端起面前的玻璃盏,仔细闻了闻味道,又尝了少许,最后说:“这酒当就是俺们村儿酿的。”
  这话说出来之后,席上一片安静。早先举子们都将这“鹿鸣酒”夸上了天,待听说这酒就是刘南山家乡所酿的土酒,这天上地下的差别,让众人一时都半信半疑。刘南山却举着玻璃盏,看着杯中酒浆清透的色泽,说:“这个就是杏酒,用杏子酿的,待酒完全酿成,再加桂花,熏染香气,便得了。”
  “这么简单?”文哲明觉得不可思议,“你可知这一瓶‘鹿鸣酒’在市面上卖多少钱?”
  “鹿鸣酒”是专门为乡试放榜之后,各地举子庆祝所发售的一款果酒。因为鹿鸣宴只要由各府承办,所以绝大部分鹿鸣酒都被官府采购了去。极少部分流入市场零售,供考中的举子家里私下庆祝,或是往来走礼之用。
  但凡听说过这“鹿鸣酒”的人,此刻听刘南山轻描淡写地说起这酒酿得如此简单,都不敢相信。
  刘南山却淡笑着,道:“你以为这酒简单?原本乡里人用果子酿酒,酿出来与甜水儿似的,没有酒味,且容易腐坏。后来海淀那边有人好心,将法子传了出来,到我们村,村里也没那些桃儿李儿的,唯独漫山遍野的都是野杏。肯去劳作酿酒的,大多是佃户,自家没有地,辛辛苦苦耕一年的田,叫去佃租和赋税,手里没剩几个钱,怎么办?便只有起早贪黑去采杏,家里的女人们便日夜不休不眠,将每一枚杏儿都检查清洗。如此劳作一个月,酿下一坛酒,此后每一个月,都要照看一次,翻动一次……精心侍弄,就如照顾自家婴儿。好容易待到杏酒酿成,为了再制这鹿鸣酒,乡亲们又接连走上几天的路去大兴采那早开的丹桂……”
  刘南山这人说话总有一种乡土气,也因为这个,总教人看不起。可是此刻他说起老家乡亲付出巨大的心力才酿出的这等鹿鸣酒,虽然所言通俗,并无过多文采辞藻,可是他说得无比真实,便有一种令人动容的力量。一时这一整桌便都安静下来,不少人开始重新审视手中的鹿鸣酒。
  可是文哲明却举着杯问:“这真的是杏酒?可是为什么我等饮来,杏味儿一点也无,只有桂花的香气呢?”
  旁边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插口:“鹿鸣酒,自然是杏酒啊!”
  这回插话的却是席上年纪最小的一人,石喻。只见他一面微笑,一面轻轻晃动手中的玻璃盏,说:“文经魁如此,让这酒稍稍‘醒’一会儿。自然有杏酒的气味慢慢散发出来。”
  刘南山听见石喻替他解围,便转向石喻,老实巴交地露出感激的笑容。
  文哲明与荀伯符互视一眼,石喻的话,他们两人都驳不来。因为这的确是品尝各种“果酒”的正确方式,这种法子,只有消费得起这种极为昂贵的玻璃瓶装酒的人家,才可能知道。即便知道,要想亲自尝试一番,还得买得起内务府新出的高脚玻璃酒盏才行。石喻小小年纪,这话一说,立即让人记起他景山官学学生、忠勇伯府子弟的身份,再加上跳过岁试、直接科试的传言,石喻给人的印象,就是三个字:摸不透。
  石喻见一句话,一抬手,就让席间诸人镇住,便笑着活跃气氛,又补了一句:“为了预祝诸位下一次榜上有名,这鹿鸣酒,也必须是杏酒啊!”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众人乡试得中,考取举人功名在身,可是谁能心甘情愿就此止步?下一步自然是参加会试,赶春闱。就像这乡试发榜叫“桂榜”一样,下一次会试所发之榜叫“杏榜”。所以石喻的意思是,这酒之所以用了杏酒,乃是蕴含了吉祥寓意,祝福在座各位下一次会试也顺利取中,高中杏榜。这道理说得十分完满,就算荀文等人有心想驳,也绝不会为了自己的下一场科考寻晦气。
  这边一席正说话间,那边座师陈邦彦等人已经巡酒巡到这一席,满座的新科举人纷纷起立,向陈邦彦行礼。
  陈邦彦过来,与众人饮过三杯,登时肃容道:“今上一向体恤百姓疾苦,诸位都是朝廷取中的人才,日后入仕为官,切记勿骄勿躁,以改善民生为己任,为今上分忧……”
  一席的举子,听了这话都以为适才陈邦彦就在一旁,将刘南山等人的一席话听了去。这时他们都垂手听训,不敢多说。
  岂料下一刻陈邦彦话锋一转,说:“在座各位都是今科名次最前的举子。许是各位之中还有个别会对名次有所疑问。本官只说一句,除了熟读四书五经之外,本官也很看重此次的实务策。实务策中愈是言之有物,观点新颖,本官愈是欣赏。若是还有哪位对名次有疑问的,不妨亲来向本官质询。”
  “不敢,不敢!”举子们纷纷向陈邦彦行礼,诸如荀文等人都额头冒汗,心里暗叫倒霉,好好一位礼部侍郎大人,编纂诗书的文官,怎么竟会是个重实务的画风。刘南山则在行礼之余,又真心实意地多补一句:“多谢大人!”
  陈邦彦看向刘南山的眼光颇为温煦,然而他眼光一转,忽然问:“石喻,石喻是哪一位?”
  石喻赶紧应了,只听陈邦彦道:“随本官出来!”
  石喻又“唉”地应了一声,随陈邦彦出去,过了很久才回来。这时他们这一席鹿鸣宴上的鹿鸣酒已经将将见底。这种酒并不算烈,但是众人饮到这个程度都有些微醺,在那令人迷醉的桂花香气间志得意满,于是纷纷联句,作诗表达心中的喜悦之情。
  刘南山自谦没什么诗才,所以只在一旁帮人记录。余人拉石喻一起加入,石喻却摇摇手,也说不擅长这个,婉拒了,独自坐下来,慢慢回想适才与座师的对话。
  陈邦彦刚才将石喻叫出去,随便挑了几道经义八股,现场命他破题,又命他复述一遍当时所做的五道实务策。石喻亲自复过盘,自然记得一清二楚,此刻再复述出来,流利不打磕巴,让陈邦彦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陈邦彦末了对石喻说:“绝非本官不相信你,本官取中你之时,亦没有想到你竟这样年轻……只是你要知道,本官得知你年纪时那一刻的惊异,旁人一样会有。但既然你有真才实学,就一定要经得起质疑与考验。”
  “是,多谢大人指点!”石喻当时郑重谢过陈邦彦。他隐隐约约有种感觉,这一次,陈邦彦是和他站在一边的。
  陈邦彦当然是和石喻站在一边的。如今有关科举取士的法规极严,但凡取中的举子有半点差池,陈邦彦身为主考,也是要担干系的。所以陈邦彦才会借此次鹿鸣宴的机会,将石喻在场中的作答从头到尾细问一遍,确认他真的是自己所做,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头。
  这也是为什么陈邦彦会勉励石喻,“要经得起质疑与考验”。
  一时“鹿鸣宴”终于欢欢喜喜地散去,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乡试的结果虽出,可还没完。按定例,各省乡试揭晓后,需要将乡试试卷送至京中堪磨查验,如果卷中还出现字句可疑、文体不正的,已经中举的举人会被立即革除功名。如果这种情形出现,主副考官可能会被夺俸或降调,更严重者,主副考官将被革职或逮问。
  鹿鸣宴之后的第二天,宝玉由薛蟠陪着,亲自来椿树胡同,向石喻道喜,一并向石家兄弟二人一起道谢。
  原本石家兄弟将宝玉从科场“救出来”之后,宝玉很快就恢复了。但是贾府众人都不忍再逼他下场,所以宝玉最终没有参加第三场,名落孙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宝玉原本想早些过来石家道谢的,可是贾母王夫人等怜惜,逼他休养。等他又歇过几日,乡试已经放榜,比他年纪小的石喻中了举人。宝玉心中登时又生出“自己为何这般无用”的念头,颇有些不敢来石家致谢,最后还是薛蟠拉他来的。
  薛蟠哪儿管宝玉心里这么多想头,只觉得宝玉该向石家表示表示,毕竟那日是石喻将他从贡院里扛出来,诊金还都是石咏出的。再加上石喻又中了举,原该上门表示表示,“顺带敲他家几瓶好酒”,这是薛蟠的原话。
  这日薛蟠特为带了一对虎皮鹦鹉来石家,说是送给石家的大姐儿玩儿的。石咏的小丫头如今还未到一岁,哪里玩得了这个。正巧石大娘与王氏都喜欢,这对鹦鹉就搁在了西院,挂在门外的廊下。
  有薛蟠在,席间便谈笑风生,虽然薛蟠有时言语粗鲁,笑话说得也粗俗,可总不会冷场。然而石咏却一直见宝玉沉默不语,便将他邀至一旁,私底下指点一两句。
  “宝玉兄弟,不是我说,你这般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石咏说,“你既不喜科考,便不必勉强自己。但在这之前,你须得想清楚,你能做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宝玉惭愧不已,说:“石大哥,小弟我……着实想不清楚,此前所谓读书,不过就是混日子,到今日一事无成原不出奇。原本小弟一向讨厌经济仕途,讨厌那些‘禄蠹’,如今想来,小弟其实连这些人也远不如,在这世上,就是个多余而已!”
  “然而却由不得你做个多余人,不是么?”石咏淡淡笑着问。
  每个人肩上都担着责任,都身不由己,只是有的人再苦也可以甘之如饴,有点人却只想逃避。
  “石大哥劝我的这意思……我明白,可我……”宝玉被石咏戳中了心事,一时慌乱,有些语无伦次。
  “别再多想了,放宽心只管一日一日地过日子,将日子过实在了,便不会多想了。”石咏不想多劝,毕竟这些都只能由宝玉自己慢慢领悟,“你瞅薛蟠大哥,他何尝会多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做什么样的事儿,然而日子过得一样快活,不过就是一切随心罢了。”
  两人一时出来,只见薛蟠刚与石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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