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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造办处折腾出的几样精巧饰品推销到海外去,自然又将石咏提溜去了畅春园,命石咏一道赴宴,帮着招呼各国公使。
石咏自然明白这种级别的国宴绝不止是吃吃喝喝而已。康熙皇帝召见各国公使,一来是想向各国展现国威,二来经过了前次鄂罗斯的事,康熙也想多少了解一下如今欧罗巴大陆的政局,考虑其对中华有何影响。
石咏打听了康熙接见各国公使与传教士的安排,晓得觐见时,各国公使将在畅春园二宫门外九经三事殿等候,依次觐见,然后再陆续进入饮宴场所寿萱春永殿。诚亲王、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等几位皇子会在寿萱春永殿相候,并负在席间穿梭走动,招呼洋人。此外,待康熙皇帝见过所有的公使之后,也会亲临寿萱春永殿,与前来赴宴的众人相见。
石咏听说了这样的仪程,便索性建议十六阿哥将寿萱春永殿的宴席做成后世西方冷餐会的形式:所有事物盛放在一边,由个人自由取用;有专人负责侍酒,不断为众人添加酒水;饮食并非最紧要的安排,关键场地要宽松,便于来回走动,与不同人交流。同时席间安排了会使用西洋乐器的传教士演奏音乐,尽量营造出一种轻松优雅的气氛。
略出乎石咏意料的是,十六阿哥对这种形式的饮宴接受度很高,连连点头说:“以前爷的西洋算学老师就提过,说是西方宫廷里的沙龙,大抵就是这样。对了,茂行,你又是从哪儿听说的?”
石咏刚要推脱到他造办处两个西洋画工身上,十六阿哥就夸张地一拍头,说:“明白了,一定是你年幼时比邻而居的那个广州工匠说知的对不对?”
石咏无奈,早年间自鸣钟的事还能推给广州工匠,如今这些事关西洋宫廷,再推给广州工匠就非常不合适了。
十六阿哥不等他解释,就露出一副“可以理解”的表情,拍着石咏的肩膀说:“爷懂的,爷不问就是。”
石咏:……
一时诸事妥当,寿萱春永殿的玻璃窗上甚至挂起了几幅西方外国公使昔年觐见时奉上的传统挂毯。殿中灯火通明,将殿侧事先预备下的几百只玻璃杯映得熠熠生辉。
这次应约前来的外国公使并不算很多,但是据石咏所知,与本国有商贸往来的国度,都有公使、传教士等人出面,比如鄂罗斯、佛郎机、比利时、意大利、法兰西等等。来的全是成年男子,没有哪一位公使是带夫人出席的,可能是在京中入乡随俗的缘故。
这些洋人对灯下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樽并不陌生,但是大多对制成这样杯壁极薄,全无半点杂色的玻璃工艺很惊叹。玻璃在西方也一样能够生产,并且也已在宫廷之中流行起来。但令这些洋人们惊讶不已的是,这些玻璃器皿在东方已经可以量产,这里一大批玻璃酒樽,足有两三百枚之多,据十六阿哥说,生产的成本只有一两个银元。
公使们听了大为惊叹,眼光越发热切地在这些玻璃器皿上流连,心里飞快地盘算本国的商人若是在这里低价吃进,然后贩运到本国去高价贩卖,到底可以赚多少钱。虽说这玻璃器皿易碎,可是瓷器不一样易碎?往来欧罗巴与中国的瓷器贸易已经持续进行了几百年,没有听说瓷器易碎大家就不做生意的。
这些公使之中,就只有鄂罗斯的公使神情沮丧,望洋兴叹。他们的皇帝彼得如今正奉行贸易保护主义的政策,一切都从保护本国商贸出发,大范围禁止商贸往来,这种贸易哪怕再有利可图,他们也不敢做。
宴席举行的过程中,石咏全程在一旁冷眼观察,留意前来赴宴的公使与传教士们的一举一动。席间也有些人是石咏熟识的,比如以前他属下造办处的两个画工,一个比利时人,一个意大利人。两人热情地向石咏打招呼,那名比利时的画工还用蹩脚的汉话问起石咏:“咏,你那本小册子,都翻译出来了没有?我这里有位朋友,能读荷兰的文字。”
石咏一拍头,不禁有些懊恼。他早就将当初那本薛宝琴赠给如英的小册子全给忘光了。若是他能早些记起这事儿,过来畅春园的时候顺带将这小册子带来,许是就没有那么麻烦了。
“咏,没有关系!”那名比利时画工摇着手说,“我介绍这位朋友给你认识,你们以后可以多多……多认识!”比利时画工的汉话还算不得太流利。
于是石咏又多认得一名来自意大利的传教士,此人有个汉名,叫做马国贤。马国贤大概四十来岁,据说曾经壮游整个欧罗巴,自然曾经游历过荷兰,在那里住了不少时候,因此识得荷兰的文字。石咏虽然懊悔没有随身带着那本小册子,但是他与马国贤交换了一回住址,知道马国贤就住在外城,在宣武门附近。石咏心想,反正这两人住得挺近,完全可以等回京了之后再拜访他一回。
不多时,康熙皇帝已经见过了所有的外国公使,他由魏珠陪着,缓缓来到寿萱春永殿见一见各国前来赴宴之人。
石咏只管缩在殿内一角,默默望着康熙皇帝,自从他们一行人顺利回京之后,石咏就再也没什么机会见过康熙皇帝。早先他听说康熙已经身体复原,石咏心中兀自隐隐担心。当初在木兰围场的时候他见识过康熙的症状,知道恐怕是心脑血管疾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容易好的。
但此刻见到康熙,只见这一位的确面色红润,脚步轻健,看上去气色不错。只是石咏远远望着,觉得康熙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除此之外,他始终将右手拢在衣袖中,唯独露着左手。因此石咏暗暗怀疑:康熙皇帝取消了南苑行围,可能不是因为这位转了性子,想着要为儿子省点儿钱,而是在担心,木兰围场之事,会在南苑再上演一回。
第333章
一时康熙皇帝出来见过众人; 在场的外国公使大多盛赞这畅春园的美景,又夸奖这里的宴席是难得一见的高尚典雅。康熙便命人给各位公使奉上礼品; 示意众人不要拘束; 宴席继续。
旁人尚且畏惧康熙皇帝的威仪; 十六阿哥早就在一旁与人高谈阔论起来。十六阿哥是所有阿哥中最精于术算的; 对西方算学非常了解,甚至对天文一道也有些研究。
公使中便有人提及去年四月的那一场朔日日食,说是那样一场精彩绝伦的天文现象; 似乎中华的钦天监完全没有事先算出; 因此没有给研究人员予以观测提醒,导致他们错过了这次难得一见的观测机会。
十六阿哥心想; 当时钦天监的确是一群脓包在管着; 所以该算的都没有算出来。可是这话不能这么说,说了就露怯了。于是他假装惊讶地道:“什么; 去年那一场日食; 各位竟然事先没有得到提醒?”他拍拍头; 假作懊恼,道,“这确实是疏忽了; 日全食而已; 我国钦天监哪里有算不出来的道理?对了,下月月食,各位都知道了吧?”
公使们突然听说下个月要月食,一起懵了; 连连摇头,追问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大方地道:“下月十五,也就是十一月十五,将有月食。其实不止下月的月食,未来十年之间的月食,我国钦天监都已经算好了。若是公使们有兴趣,不妨来我这里讨这十个日期,到时核对一番,看看我国钦天监算得对与不对。”
他说毕又冷笑一声,道:“不过这月食的日子可以计算,到时候的天气无法预计。各位公使可别到时候天公不作美,没见着月食,就将这算错的责任记在我胤禄头上,这我可不干!”
公使们听了都半信半疑,他们不比天文学家,术算甚至还比不过十六阿哥,对于月食日期的计算,他们大多一知半解,见十六阿哥说得言之凿凿,气势唬人,大多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打个哈哈,就将话题岔过去了。
康熙皇帝在一旁听着,心中暗自冷笑。他晓得这次召来的几名公使与洋人传教士中,殊乏真正与才学之士,与当年汤若望、南怀仁这些人比起来,眼前的这些人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对于十六阿哥的对答,康熙则觉得颇为顺意,总算胤禄这个儿子没有丢中华的脸,没在洋人跟前露怯。他低头向魏珠吩咐几句,随即走出寿萱春永殿。魏珠反倒有些迷茫,立在门口,望着殿中一大群高鼻深目,各种发色都有的洋人们发呆。
待到宴会即将结束,石咏手下那一名来自比利时的画工匆匆跑来找石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咏,你们的大皇帝陛下是不是身体不大……康健?”
石咏吓了一跳,赶紧看向那名比利时画工,也是压低了声音反问回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了,马国贤人呢?”
他才认得的“新朋友”马国贤,这时候已经不见了。
“我的朋友,马国贤,会一点点的医术!”比利时画工苦着脸说,“除了马国贤以外,还有好几个懂一点点医术的朋友,都被你们的大皇帝陛下留下了。”
石咏匆匆扫了一眼,还真是。寿萱春永殿里人多,所以看着不明显。但是仔细数数人头,确实少了几个。没有想到他才刚认识马国贤,这马国贤就被留在宫中,那小册子的事儿,好像暂时又泡汤了。
十六阿哥浑然不觉,依旧在与洋人讨论术算与天文。十七阿哥则正在准备欢送诸位外国公使。而康熙皇帝本人则已经悄没声息地从寿萱春永殿退了出去,还有几名洋人传教士,正由魏珠安排着,在畅春园中安顿下来……
石咏心想:康熙一向笃信西医西药,所以愿意采用西洋大夫也并不出奇。只是,这情形当真这么糟糕,康熙皇帝连太医院的大夫都不肯信,需要这些西洋传教士最后“救驾”了么?
这边接见西洋各国公使的差事才刚办完,石咏又立即得了一门“好差事”——教人骑自行车。
然而这决计没有教弘历弘昼两个小阿哥骑车那么轻松愉悦了,甚至将这差事踢给石咏的十六阿哥本人也非常抱歉:“爷向你保证,一旦忙完这件事,爷立即放你的大假,让你回家陪老婆陪孩子去。”
石咏无奈地摇摇头,道:“其实十六爷也无须如此。不就是去趟通州吗?”
他这次是要到通州去,演示给各粮仓的廪役和负责清查粮仓的官员看,这“自行车”到底该怎么使用。可若真是这么简单的教学活动就好了,偏生石咏卷进的这桩要务乃是清查“京通十三仓”。
民间提起京城,常说“五坛八庙十三仓”,这十三仓,便是京城与通州十三间储藏皇粮与俸米的十三间皇家粮仓。十三仓的粮米绝大多数由漕运抵达通州,并通过通惠河由东直门大通桥进入京城各粮仓。除了供应皇家的御米之外,另有供给各王府、八旗兵丁、文武官员的米粮,都是从这十三仓所出。
但是今年却因十三仓米粮出了些问题,新米通过漕运入京之后,无人愿领陈米,反倒就开新仓起了纷争,负责官仓的仓廪侍郎不敢担得罪哪家皇亲国戚的责任,索性将事情往上一捅,要求清查京通十三仓。
说实在的,若是陈粮出问题,并不是这一任仓廪侍郎的责任。但是前几任仓廪侍郎,既有八阿哥门下,也有各王府的私人,若是牵扯起来,纠缠不清,怕是要四处得罪人。偏雍亲王眼里揉不得砂子,遇到这种事儿,索性公事公办,借此机会,盘清十三仓的老底,也免得日后被这账面上的数字迷惑。
然而石咏沾上这桩差事的主要原因是,通州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