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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佛郎机夷……不少人还陷在“泱泱上国”的自我认知中,认为没有必要与西方进行交流,互通有无。
石咏却知,在康乾盛世的光辉之下,泱泱大国却失却了开始工业革命的先机。相比西方的“蛮夷”小国而言,中华的政治制度已经非常成熟,但是这种成熟未必便是好事,多少人因循守旧,陷在上国大梦里无法清醒。因此石咏以为,若是有个机构,能趁着国君锐意革新,愿意与他国取长补短之时,能够不断地进行文化的交换与输出,百年之后,中华未必会在洋枪洋炮之下那样屈辱地敞开国门。
十七阿哥听了,严肃地看了他一眼,说:“茂行,我原本听十六阿哥说起你,总是能冒出些与旁人不同的巧思,但你一向所任的乃是内务府属官,所办差事大半是各种工程与工艺相关的,我倒是没想到,于国之大事,你竟也有这些个想法。”
这话说得恳切,石咏听了竟莫名生出一点感动。
十七阿哥给石咏扣上这样一顶帽子之后,紧接着派给他差事:“把你的想法写下来,好好拟个折子,如今皇上正鼓励群臣百官上书‘兴利除弊’,咱们理藩院也得有个人带头……就你吧!”
石咏:……他就当是能者多劳了。
但是此事嘴上说说很容易,当真要拟折子向雍正提建议,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写就的事。因此石咏在这一段日子里,大多白日里在各处“行走”,晚间回到家,慢慢将他的想法记录下来,并且咨询了武皇的宝镜,按照人君比较能接受的上书形式,将这本奏折一点点拟了出来。
第一部 分当然是简述为什么需要这样一个专门机构来负责对外关系。
石咏一面准备这一部分,一面细细留心各处与西方的交流,准备了很多数据。清廷自顺治帝以下,就一直与西洋传教士有很多往来,除此之外,广州十三行的开立,各处海关日益增长的海上贸易与税收,足见中外商业与手工技术的不断交流已经非常频密。石咏在此进行了一个总结,强调这些往来早已不容忽视,不可继续任其“野蛮生长”,也不可一刀切,一味阻断这种往来。
相信这其中的利弊,在早先马国贤的事件之中,雍正应当已经有所了解。当然,石咏用的最简单的一个论据就是:理藩院既然已经管着对鄂罗斯的往来,为什么其他国家就管不了呢?
第二部 分石咏则详述了新成立部门的主要职能范围。目前理藩院的主要职责,多半是参考最早成立时蒙古衙门的职责,包括拟定与颁布爵禄、官制、户口、赋税 、驿站、贸易、教务等政令,更多是以上对下,对藩属的管理。而石咏所提的新衙门,负责主管外交事务、派出驻外国使节,并接待外国公使在京城居住的一系列事务,维持平等的外交往来关系。此外,这个新衙门还要则主要负责与他国往来人口的身份、期限、礼仪、通商、关税等一系列政令,统一设置后,交由各处海关与口岸实行。
第三部 分石咏则具体建议了该部门的人员设置,并将目前已经有传教士或是使节在京的外国人按照国籍进行了大致区分,建议按照对方国别设置该部门的机构与人员,并设置同文馆等作为附属翻译机构,对该衙门的事务进行支持。他统计了所有已有往来的国家,包括法兰西、英吉利、西班牙与葡萄牙这两牙、荷兰、比利时、意大利、丹麦、瑞典、波斯等国。此外东面还有日本及西太平洋上的一系列属国,目前对日关系的主要任务则是仿倭。
在此之前,石咏从未准备过如此详尽的奏折,但是没办法,既然职责在身,又不想丢份,就只能多下苦功,将资料收集得翔实,令奏折里满满的都是干货,看起来言之有物,形成一个务实的风格。
他听从了宝镜的建议,并结合以前做科研时打报告的经验,在文章的最开头列了一段摘要,简明阐述了他的论点与论据。最后则附了一段资料“索引”,详述他所引用的数据,是从何处取得,是哪一年的数据,详加标注,无形中令他的整篇文章显得格外可信。
将所有的内容都准备完成之后,石咏去寻了弟弟石喻帮忙。他恐怕自己写出来的文字“太白”,便请石喻帮他润色一二,再适时引经据典,讲两句孔夫子说过的话,这样好让他的观点更加不容易反驳。
石喻读了哥哥的“大作”,一开始的时候,径直拿了一枝笔,在石咏的字里行间,做些修饰与改动,到后来,石喻越读越是出神,最后竟将笔搁下,将文章还给石咏,说:“大哥,您这文章,依弟弟看,已经着实没有什么需要再改动了。有理有据不说,文章鞭辟入里,直中要害,弟弟……好像明白了策论应该怎样写,才是真正的言之有物。”
石喻如今正在准备雍正元年的恩科,据他的老师朱轼说,石喻的策论水平已经迅速提高,好些读了十几年书的读书人,都未必赶得上他的水平。但是石喻竟然对石咏这文章如此推崇,可见功夫不负有心人,石咏之前花去的那么多时间,总算没有白费。
但是石咏还是拜托弟弟,让他帮着详详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有没有错别字,有没有应当避讳而没有避讳的字眼,毕竟年羹尧就是因为写错了一个词才被雍正抓住小辫子的,他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因为大意而栽跟头。
待一切准备就绪,石咏将奏折誊抄清楚,先交给十七阿哥过目,十七阿哥看后一言不发,直接匆匆去面圣了。
十七阿哥面圣之后不久,石咏就被叫到了南书房,廉亲王、怡亲王、隆科多、马齐这四位总理事务大臣以及十七阿哥和张廷玉都在。石咏进了屋,还未等他有机会行礼,怡亲王十三阿哥已经先板着脸道:“石咏,‘理藩而已,无所谓外交也。’这话你怎么看?”
石咏心道:果然如此。
他早就料到这一项才是最大的阻力,并且早就在文中做了铺垫,示意欧罗巴诸国势力愈强,如西、荷、英等国,早已成为海上霸主,在各处寻求扩张,若真将这些国家也当成“藩属国”来看待,不仅于这些国家的地位不相称,更加与中华“礼仪之邦”的传统不相称,也不切实际。最关键的是,中华与这些国家,都有利益往来,这又绝不同于藩属国进贡。若是本国一定将他国如此看待,那么他国也以一样的态度来对待本国,那便又如何?
于是他就又照着自己奏折中所写的,又说了一遍,同时尽量引用从传教士与公使处已经得知的消息与数据,避免自己将从后世被“剧透”的内容不小心给露出来。
雍正与十三阿哥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很明显,他们都对石咏的这份奏折很满意,早先十三阿哥说的“无所谓外交”那句话,便是朝中守旧之臣的观点,但很明显,石咏这份内容详实,观点站得住脚的奏折非常能打,正好能作为一个典型,拿到朝堂上去,给那些因循守旧、食古不化的老臣点脸色瞧瞧。
廉亲王八阿哥则一直低着头,不置可否,似乎他对这理藩院的事完全不关心,无所谓。倒是马齐读了这奏折之后,好奇地抬起头来,望着石咏说:“石大人,本官有一事请教——这奏折之中,提到的葡萄牙、西班牙……究竟是什么牙?”
听见马齐提起这个,石咏心里咯噔一声,心道:糟糕。
葡萄牙与西班牙这两个译名,这时候可能还未被国人全盘接受。
他百密一疏,竟忘了这件事儿。
好在石咏见机很快,立即反应过来,回复马齐:“大人,这是两国译名。去年先帝在畅春园接见各国使臣,见过这两国前来的使者与传教士。但是当时理藩院以‘佛郎机’统一称呼,殊不知那是两个国家,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引起两国的外交抗议,因此理藩院研究决定,将这两个国家分开称呼。这两个国家此前在南怀瑾的《堪舆全图》上的译名分别为‘波尔杜葛儿’与‘艾斯巴尼亚’,实在佶屈聱牙,难以记住,因此才用了南方常用的这两个译名。”
“葡萄牙”这名字来自闽南话,“西班牙”来自粤语,他说是来自南方常用的译名,原也没有说错。
他话音一落,只见马齐等人都在暗暗复述,一个是什么什么“独个儿”,另一个是“啊死吧你呀”,的确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确实没有“葡萄牙”与“西班牙”这两个名称来得形象。
听石咏辩到这里,雍正已经拿定了主意,当即道:“理藩院的这个折子,先发下去,旁人若有异议,命他们来辩!”
于是乎,石咏辛辛苦苦忙了一阵才写出了这折子,却因为“西班牙”与“葡萄牙”这两牙,一下子在京里火了。
礼部一名老臣气歪了嘴,道:“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史所未闻,籍所未载,荒诞不经,无过于此1。”
石咏:怎么好像……重点不大对啊!
作者有话要说: 1说这一段原话的人其实晚清大臣徐桐,是典型的保守派,顽固守旧,拒绝西学。应该是两牙得名以来的最大笑话。
第346章
石咏就建议理藩院增加“各国事务衙门”职能的奏折; 被雍正发下去之后,出人意料地引起热议; 都是关于这两颗“牙”的; 奏折中正儿八经的建议; 反倒没什么人反对。
正巧葡萄牙的公使找了个机会觐见新君; 而西班牙则有传教士在京,这两颗“牙”因此出了一回风头,被人围观时总是被指指戳戳地说; 这“牙”怎样怎样。葡萄牙公使那里还另多一重询问:贵国究竟是葡萄好还是牙口好呀?
这两国来人浑不知“葡萄”和两“牙”的缘故; 来到理藩院见到十七阿哥与石咏的时候,少不了好奇的问起这茬儿:“葡萄”和“牙”到底怎么了?十七阿哥与石咏暗自好笑之余; 只管稍加安抚; 并不多解释。
不日,雍正对这朝野之间对“牙”的议论出面发话; 解释这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诸人与其有这么多闲心思放在“牙”上; 不如多花点心思在政务上。这话一出,才终于有人注意到了石咏奏折中的内容。
于是,礼部一名在武英殿编书的老臣先跳出来; 说理藩院职责乃是“成法”; 并坚指石咏年轻,轻浮多事,又有什么理由随意改动祖宗成法?
岂知雍正早就在守株待兔,等着这等言论呢; 此人一出,雍正便给他演算理藩院的由来:天聪五年始建、崇德元年改了一次、崇德三年才得了“理藩院”这个名号、顺治元年改了一次、顺治十六年与顺治十八年各改了一次,康熙四十年又改了一次,“自从建院之始,就一直在改!”雍正理直气壮地说,“就算是祖宗成法,也总有需要因势而变的一日,为何皇考、先帝们能改,朕就不能改?”
这话无从驳起,群臣们便就此哑了。雍正帝顺势将他酝酿好久的话一气儿都说了出来,“你们都道这理藩院的年轻臣子是多事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朕告诉你们,朕即位之初,便觉人心玩愒已久,只晓得因循守旧,乃至百弊丛生!指石咏多事之人,便最是浅见无知之辈。”
在场的人听雍正帝发作礼部老臣,都为这一位捏了一把汗。毕竟雍正此前不久刚刚发落了陈梦雷。陈梦雷一直是诚亲王允祉的旧人,雍正即位,诚亲王这个皇上的兄长地位就非常尴尬,陈梦雷也因此受到牵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