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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雍正盯着年羹尧看了一阵,淡淡地道:“年熙那孩子身子骨如此单薄虚弱,朕也担心的很,生怕你们父子八字相克,误了你或是碍了年熙都不好。这样吧,不如朕做主,将年熙过继给隆科多,亮工觉得如何?”
此刻养心殿中,除了皇帝本人以外,就只有年、佟、怡亲王、庄亲王,外加一个李德全。余人听了莫不大惊,连年羹尧都懵了——
可是听了这话,年羹尧莫名又有些放松,如果将年熙过继出去,他自己的家宅就此安宁了,继妻不会再在自己耳边唠叨,没有爵位的小儿子也又机会蒙恩承袭爵位。而年熙那个孩子,与自己从来都不亲,从小都不亲……
年羹尧直愣在当地,微张着口,在与年熙的父子亲情与家宅和睦、满足幼子之间摇摆了一番,终于开口道:“皇上圣明,有皇上做主,有隆科多大人福泽庇佑,年熙夫复何求?”
就在这一刻,听见年羹尧谢恩的这一刻,雍正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忽然往下一沉。
他头回与年羹尧产生巨大的分歧,产生如此巨大的不认同。
他非常了解年羹尧,毕竟年羹尧是潜邸旧臣,他了解年羹尧的每一分性情,做事的每一种手段,知道他会去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可那又如何,每一个在官场上屹立不倒的宠臣都会算计。
前些日子的西北大捷给了雍正脸面、自信、和在宗室与群臣面前站稳脚跟的资本,因此雍正便想用一切他能给的,来回报这个有能力、有才干的臣子。近几日针对年羹尧一路进京的种种不平一直在雍正耳边萦绕:扎萨克郡王额附阿宝跪、直隶总督李唯钧跪、陕西巡抚范时捷跪,郊迎的一二品大员全都跪……
可那又如何?年羹尧的脸面,是雍正给的。甚至雍正能够看得出有些人想要刻意“捧杀”年羹尧。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要护着此人,他要的是君臣知遇的典范,他要的是无条件相信一个人,并且就这样信下去。
然而,就在他这般信任年羹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着年羹尧这份骄傲心性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这样一个答案——
好,请将臣的嫡长子过继给他人吧!
这个儿子,留在臣名下,对他不好,对臣也不好!
雍正一时耳中嗡嗡嗡的,竟没有反应过来年羹尧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他一时想起了自己的嫡长子弘晖,如果弘晖还在,他必当爱如珍宝,无论弘晖成器还是不成器,弘晖都是自己的儿子,他愿意好好看着他长大——
这样冷情冷心的年羹尧,真的,能担得起自己的信任吗?
雍正面色如常,背在身后的双手竟然微微发抖。他尚且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他与年羹尧这一段君臣情谊的分水岭,自此以后,他不得不以全新的眼光来看待年羹尧此人,看待这年羹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时候隆科多上前谢恩,这一位显然也是被雍正一记突然起来的冷拳给打懵了,哆哆嗦嗦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开口道:“臣谢主隆恩——”
谁也没想到,雍正这像是玩笑一般说出来的安排,就成了金口玉言,隆科多与年羹尧都接受了,便成了定局。
“臣以前算过命,算出来说臣命里应有三子,果然应验在今日。”隆科多看似欢欣鼓舞地道,“臣多谢皇上成全!”
隆科多膝下两子,先室所出的嫡长子岳兴阿,李四儿所出的次子玉柱,再加上年熙,父子刚好凑够一桌麻将。
雍正觉得自己心中无声无息地叹出一声,随即敛了眼神,点点头道:“等朕明儿个下旨,你们两家便找个机会,将此事办了吧!”
“啥?”石咏听说这个,眼都直了。
告诉他这消息的,正是怡亲王与庄亲王这兄弟俩。
十六阿哥嘴最快,开口就说:“是呀,爷在养心殿里,也一样听傻了,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
旁边十三阿哥轻轻叹出一口气,道:“年羹尧不该一口答应的。”
只有他一人注意到当时雍正脸色与眼神都变了,显然是对年羹尧的这种妥协无法接受。
“许是年羹尧觉得皇上说的就是金口玉言,不应反对。而且皇上好心替他厘清家事,隆科多又在座,便不好意思抗旨。”十六阿哥替年羹尧找补。
十三阿哥却“嗤”的一声笑,道:“他会怕抗旨?”
十六阿哥无语,心想也是。如今有更多的消息从西北传了过来,说是年羹尧赠送给属下官员物件时,竟然令其向北叩头谢恩,着实是将自己当土皇帝了;又说是雍正的恩旨送到西宁时,年羹尧根本就没有三跪九叩地接旨,直接将“宣读晓谕”这个环节给免了。这样的人,会怕当面说个“不”字?
石咏却说:“把年大公子过继出去是件好事!年家家宅和睦,年大公子也不用受气,没啥不好,可为啥要过继给隆科多大人那?”
十三与十六:……
石咏的想法很简单,年熙早就该过继了,省得成日价受年富那等无知小儿的闲气。可为啥要过继给隆科多?这不是才从年家的火坑里出来,转脸又往佟家的火坑里掉么?
年羹尧与隆科多,可是一个都没有摊上好下场啊!
十六阿哥玩笑:“那你说,应当过继给谁?”
石咏当即道:“前任内务府总管年希尧大人啊!年希尧大人膝下无子,年熙过继过去,正好替年希尧大人继承香火。”
他对年希尧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年希尧曾经将他的画贬得一千不值,更是因为年希尧与唐英一样,也是赫赫有名的督陶官,景德镇出产的御窑瓷器,曾经一度被称为“年窑”。而且年希尧确实膝下无子,唯有一名养女,是嫁了给唐英的。
十六阿哥目瞪口呆,伸手狠狠在脑袋上拍一记,道:“是我犯蠢了,怎么竟没想到他?”
十三阿哥听说,立即起身,道:“我寻皇上去!”
十六阿哥赶紧拦:“十三阿哥,算了,皇上金口玉言,这……说出来的话,又焉能反悔?”
十三阿哥道:“你不明白皇上的脾性,此刻是皇上的金口玉言要紧,还是年熙那孩子要紧?年熙外表看着安静,心思却重,听说被过继去佟家,不知会怎么想。他那单弱的身子……”
说着十三阿哥就出了屋子,只留下十六阿哥一个,目瞪口呆地坐在原地,盯着石咏。石咏冲他点点头,示意放心吧。
果然,两日之后,恩旨颁到年家,着年熙过继给伯父年希尧。年熙这时已经被十三阿哥送回年老爷子那里,接了旨,自此改称年羹尧为叔父,年夫人为婶娘。而年希尧在漕运总督任上,也上折子谢恩,从此认下了年熙作为嗣子。但毕竟年羹尧是过继嫡长子,消息一传出,朝中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
说来也奇,年熙自此在年府,便与年富等人相安无事。年富再也不会无故向年熙恶语相加,相反,年斌年富这对亲兄弟交恶的时候反而多了起来。
而隆科多那里,也不晓得雍正是怎么安抚的,此后便也不提“命中有三子”的事儿了。
至此,石咏倒是意识到一点,雍正并不似他老爹一般好面子,这一位,说好听了是知错就改,说得不好听,就是出尔反尔还蛮快的。
等到年熙的事解决之后,石喻就不再去景山官学了,只在家中安心备考。石咏见他时常留心政务,便也会将朝中正在力推的几件新政与他说说,哥儿两个私下里讨论讨论新政的利弊之类。
石咏心想,侥幸没有与年家结下大梁子。岂料事情还未完,没过几日,顺天府尹贾雨村请他去顺天府坐坐,“喝喝茶”。
“茂行,我记得你是个摹写匿名信的高手,”贾雨村见到石咏,皮笑肉不笑地将一封顺天府收到的匿名举告信推到石咏手中,“不过呢,这一封,阁下看看就好,要再摹写了去,恐怕实在是不能够!”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年熙的确由雍正做主,过继给了隆科多,过继之后没多久,年熙就过世了。
第379章
石咏端坐在顺天府的花厅里; 心想:他这也能算是顺天府的常客了吧!
差不多一模一样的事,在数年前也发生过; 只不过那时候是石喻参加乡试; 有人匿名举告。贾雨村向石咏卖好; 所以故意将匿名信给石咏看过; 并且允许他将匿名信摹写了去。
可如何今时今日,又见匿名信?
石咏摸不清贾雨村的态度如何,既像是卖好; 又像是警告他; 不要将旧事泄露出去,于是笑着没有答话; 只管低头去看那举告的信件——
石咏的手稳稳地; 托着那信件,手指轻轻掸了掸那纸笺。他三行两行看过; 随即又推回给贾雨村; 直截了当地问:“大人觉得我见了这信; 能做什么?”
他索性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右手在身前一划,微笑着说:“或者换句话; 您觉得我像是能做出这等事的人吗?”
石咏表现看着极其轻松; 可是他的心此刻正砰砰直跳: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人会告发他这个——勾结逆党,蓄有反意。
那封匿名信上举告的,是一桩陈年旧事。乃是石咏当年刚刚入职在造办处当笔帖式的时候,随郎中贺元思南下造访江宁、苏州两处织造; 路过微山湖时遇到水匪的那桩经过。信中提到石咏曾得一江湖中人相救,那人显然与石咏有旧,而且说着反清复明的江湖帮会切口。
贾雨村只望着石咏微笑,摇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石咏冲贾雨村哈哈哈哈地笑起来,跷起二郎腿,双手一抱后颈,道:“旁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您对我的履历应该知道得清楚。我虽然姓石,宗族却是瓜尔佳氏,我伯父是正白旗都统,我有什么立场能够勾结逆党,蓄有反意?”
贾雨村面上笑意不减,竟只道:“我自然不信这个,所以这才将石大人请来,向您交个底。毕竟兹事体大,下官自忖没办法将这事儿彻底捂住,迟早要报上去的,石大人您也最好想个对策……或是想一想,您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望着这个油盐不进的贾雨村,石咏皱起眉头,随即笑道:“说老实话,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不瞒您说,我近来得罪的人……可多了!”
贾雨村很明显是在向石咏暗示年羹尧,可是石咏就是不接这个口。
但是贾雨村给了石咏一个启发,他究竟得罪了谁,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要捡出来,究竟是什么人要这么背后搞他?
说实在话,他的确是与年羹尧一系结梁子结得最深,从早先二叔石宏武的事开始,双方就一直暗中较着劲儿。好不容易稍许有个了结,前阵子又添上了年熙的事儿。但年羹尧又怎么可能挖出来这么久远的事情?
除了年家之外,早年间石咏与九阿哥争得最厉害,早先又因九阿哥名下的玻璃厂产业,与八阿哥等人闹得不大愉快。但如今九、十、十四都不在京里,八阿哥就是一个光杆儿司令,要这样与他为难,说实话也有些牵强。
其余与石家不睦的,安佳氏也能算是一方,但前阵子穆尔泰已经来信“点拨”了岳家一把,安佳氏如今老老实实地,一声不敢吱。
所以石咏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是什么人会这样刻意与他为难。此刻贾雨村满脸堆笑,坐在他面前,开口道:“石大人,有些时候破财即可消灾,身外之物,就能换家人平安康健,听说您是个极会理财的高手,这点利害,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