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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停下话头。
他想起还在侯府时,他与兮表姐每日相伴,只是练字读书,也不觉得枯燥,每个清晨他都因期待而早早起床。但他也曾想过与她一道出游,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外人,也没有什么烦心事。
可是,如今他面前只有个令人生厌的韩琇罢了。
瞿怀安毫不掩饰自己看着韩琇时的厌恶目光,可嘴上却笑着道:“兮表姐要去哪里呢?哦,我想起来了,你曾说最喜欢江南的婉约,我们便去江南看看吧。”
甄兮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她似乎越来越不愿意让怀安得知她的真正身份了。
她以为那天他跟她说的他对她不是男女之情是肺腑之言,然而他如今细数先前二人的相处时,连一点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她都快忘了的,他还记得。这让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一日,怀安正与甄兮说着话,她突然感觉到眼前多了丝朦胧感。不是先前那种虚无的感觉,而是雾茫茫的,好像被塑料布罩住了脑袋似的。
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这是……又能看到了?
她知道她的失明是撞到了脑袋导致的,很可能是脑中有淤血压迫了视觉神经,如今恢复视力,说明很可能是淤血自然被吸收了。
不过,又等了一会儿后没发觉视力再有什么变化,甄兮也不至于要应对突然能看到怀安的状况。
目前来说,看不到对她来说是种保护。
甄兮没让瞿怀安察觉到她的状况。
她的左手早已恢复,右手也逐渐好起来,做不了精细活,但拿个勺子吃饭已不是问题。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也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但她并未尝试过。
这日,瞿怀安正与甄兮说起过去的趣事时,甄兮这几日越来越明亮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他的脸。
怀安虽正与她说话,但并未看着她,他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脸上带着怀念而甜美的笑,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
甄兮垂下视线,她真的能看到了。
装瞎对甄兮来说是个技术活,好在她毕竟有过真瞎的经历,旁人也没那么容易发现她在伪装。
在几次发觉怀安一直在缅怀她,与憎恨“韩琇”这两种情绪之间自在地交换之后,甄兮觉得自己不该继续这么下去了。
不如,就尽快让怀安满意吧。
甄兮本就没有任何求生欲,因记挂着怀安才花了那么多心思,如今她已经彻底放心他的处境,实在没什么再留下的必要了。
只是让她有所顾虑的一点是,她能不能死得掉?
她本以为上一回死掉应该是真死了,哪里能想到,她竟还能活过来?
这世界真是太操蛋了,想活的活不下去,不想活的却偏偏死不了。
可即便这回再死也死不了,至少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
瞿怀安渐渐发觉,他想要的报复,似乎起了效果。
最初他在韩琇面前提及兮表姐,说起那些往事时,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他自然也不在意,没事便在她面前说上一些。
在这事进行了月余之后,他终于发觉,她开始长久地发呆,有时候会突然愤怒地摔东西,打断他的话,明明看不到,却跌跌撞撞地跑开,或者她会拼命捂住耳朵,不想听他说话。
而他每一次,都冷眼旁观,有时候甚至会愉悦地笑出声来。
她每一次失态,都会让他感觉自己为兮表姐报了一次仇,这种畅快,让他睡觉都能笑醒。
甄兮在最后的告别方式上犯起了难。
她确实并不想活了,可也下不了手终结自己的生命,那么最好的,便是让怀安动手,这是他这场复仇的了结。
只是,她看到他最近见她崩溃时很开心,或许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放过这个乐子。
她只好暂时搁置这个问题,走一步算一步。
瞿怀安心情好了后,沁香园众人的心情也好了,唯一心情不好的,只有甄兮伪装出来的模样。
当然,真正的她自己天天有吃有喝,没什么不高兴的。
瞿怀安几乎沉迷于这复仇计划中。
他通常并不多看韩琇,但看她时,似乎总能从她身上看到兮表姐的影子,于是他时常为此而愣神。
但当他亲手使得她崩溃时,他心中又会有扭曲的快感。
两相作用下,他越来越喜欢待在她那儿,无论是记起了兮表姐,还是只是纯粹的因复仇而愉快,都让他流连忘返。
在两边隐隐陷入僵持之时,瞿怀安做了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风和院中,一低头,他手中拿着正在看的书,再一侧头,兮表姐便坐在他身边,低头做着绣活,修长的脖颈曲线动人。
他一下子就看呆了,直到兮表姐扭头看过来,掩唇轻笑:“看什么呀?”
他呆呆地说:“兮表姐,你真好看。”
往常兮表姐只会一笑了之,可在梦中,她却站起身来,婷婷袅袅地走到他跟前,弯腰与他对视,轻笑道:“好看便让你再仔细看看。”
他不但看了,他还伸手去摸她的脸。
谁知她啪的一声将他的手打下,却见她眉头一挑道:“不是说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么?动什么手!”
他急了,声音却好像发不出来,只喃喃道:“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的兮表姐没有为难他,单手往他唇上轻轻一触,他便闭了嘴,只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她笑眯眯地说:“那先不提……我那个替身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弄假成真哦。”
不要弄假成真哦……
瞿怀安猛地惊醒,那梦中的一切迅速褪色,但他却记得所有的话。
他额头都是细汗,梁木听到他的动静匆忙询问他,被他挥挥手打发了。
他稍稍侧头,对向的正是厢房的方向。
呆呆地坐在床上许久,瞿怀安的脸色逐渐变得比刚醒来时还难看。
瞿怀安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完成了至少大半,韩琇被他逼得精神濒临崩溃,而这正是他想要达成的目标。
然而,令他惊出一身冷汗的是,他自己似乎都有些陷进去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喜欢到她跟前去,诉说自己的一切烦恼。他当然明白他只不过是将韩琇当成了替身,他真正在意的人,还是兮表姐。
可在他面前的人,是韩琇。
正如梦中提醒她的一样,他害怕的是自己“弄假成真”了。万一哪一天,她真的学得跟兮表姐几乎一样,那他会如何?
他忍不住颤栗起来。
他不能对不起兮表姐。
他是困惑于自己对兮表姐的究竟是什么情感,而兮表姐早已不在,即使弄清楚了也没意义,但,没有人能取代兮表姐在他心中的地位。
恐慌逐渐被冷漠,乃至冷酷所取代。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瞿怀安如同往常一样,没去焦先生那边上课便来了甄兮这边。
他的态度比以往冷淡得多,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甄兮假装没看到,只默默地喝着茶水。
然后,她看到怀安的手向她伸了过来,她险些因本能而避开,生生忍住。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在她脸前寸许停住了,它的目标,似乎是她的脖子。
但他终究收回了手,然后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甄兮循着他离开的背影望去,心中一片平静。
这一天,终于又要来了么?
没一会儿,马嬷嬷进来了,手里端着个托盘,盘中盛着一碗燕窝。
即便是一向不待见甄兮的马嬷嬷,此刻的神情都有些不忍。
甄兮没看到红豆。
马嬷嬷说:“兮姨娘,来喝燕窝吧。”
甄兮点点头,在这一小碗燕窝放在自己面前后,怔怔看了会儿。
“兮姨娘,可要奴婢伺候你喝它?”马嬷嬷问了一句。
甄兮摇摇头。
她没再装瞎,径直端起了燕窝,一口一口慢慢咽下去,直到喝到一点儿都不剩,她才起身,慢慢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兮姨娘……”马嬷嬷迟疑地叫了一声,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为何兮姨娘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甄兮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起效呢?
瞿怀安吩咐下去后,便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
过了会儿,马嬷嬷出来说:“安少爷,韩姨娘已经全都喝下去了。”
瞿怀安没有说话,随意地点了点头。
马嬷嬷犹豫了会儿才道:“韩姨娘害死了甄兮小姐,如今也是咎由自取。”
即便瞿怀安让她毒杀韩琇,她也依然不认为他狠毒,反而更心疼他了。毕竟韩琇害死甄兮小姐在前,她觉得就该一命抵一命。
瞿怀安摆摆手,示意马嬷嬷离开。
他想,他早该这么做了。
他不能对不起兮表姐。韩琇死有余辜,就像孟世坤一样,他们都该死。
这时,瞿怀安看到红豆喜滋滋地从下人房里跑出来,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只是她要去厢房时,却被马嬷嬷拦住了。
瞿怀安本来没当回事,但当他看到红豆手中的香囊时,他突然皱了皱眉,让她过来。
“你做什么去?”他问道。
红豆连忙说:“先前兮姨娘送了奴婢这个香囊,前些日子她忽然比划说想要回去,可奴婢找不到了,方才刚刚找到,便打算给兮姨娘送去。”
瞿怀安的目光落在红豆手上,那香囊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大多数都是美好的。
他随口问道:“她为何想要回去?”
红豆连忙道:“奴婢也不知。”因着瞿怀安平时对下人还挺温和,红豆又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这是先前兮姨娘做好给安少爷的,安少爷没收下,她便赏给了奴婢……”
瞿怀安眼神微动,从红豆掌中拿过那个卖相并不好看的香囊。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了从兮表姐那儿讨来一个香囊而花的小心思,他故意将很久不用的香囊找出来,在地上摩擦得破烂,让兮表姐主动提出要送他一个。
想起过往,他嘴角噙着笑,目光怔怔落在这个香囊上。
然后,他的眼神渐渐有些变了。
瞿怀安突然走出院外,对守在外头的雷鸣道:“去把青儿带来!快!”
雷鸣愣了愣,见瞿怀安神色有异,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去带人。
青儿和香草被瞿怀安带入护国公府后,就一直安置在别的院内。他私心觉得,她们是兮表姐的丫鬟,即使他要复仇,也不想让她们去伺候韩琇。
见雷鸣迅速离开,瞿怀安手心冒汗,低头死死盯着掌中的香囊。
然后,他又望向厢房,站在院子里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他深吸了口气,双手用力交握,控制住自己的颤意。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是他多想了,没有那样的事。
但他偏在此时想起了韩琇从到他这儿时起的种种,他也想起了青儿跟他说的话,她说兮表姐是借尸还魂……
在瞿怀安感觉到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之时,青儿被雷鸣连拖带拉地带来了。
瞿怀安将香囊往青儿怀中一丢,只吐出一个字来:“看!”
青儿这两个月在护国公府过得挺舒服,人都胖了一圈,手忙脚乱地接过那香囊后,虽不知安少爷让她看什么,她依然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半晌后她疑惑道:“这是表小姐刚开始学女红时做的香囊吗?”
她刚说完这话,便见瞿怀安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时,她只觉得手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