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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就像只鸟儿,生生落入了萧乾的笼子。
一念至此,他将凉透的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浮上一丝淡淡的忧伤。
“南荣有一群乌合之将,当亡矣!”
薛昉看着他笑,“古将军可算看明白了!早晚而已。便不是主上,也会是别人。既然可以选择,古将军愿意是主上,还是别人?”
这个薛昉小小年纪,句句话都攻心。
古璃阳沉默一会,突然又望向了他,就像为了给自己找一些决心和安慰似的,问道:“南荣若亡于主上之手,算不算被北勐侵辱?”
“不算。”薛昉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古将军不要忘了,主上是南荣人。为何起兵南下?只为报血海深仇,除昏君佞臣,还百姓一个清朗人间。”
这个薛昉常年跟随萧乾,为他处理各种政事杂事,这样的身份换到后世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秘书长了。俘虏人心之事,他简直信手拈来,都不带打草稿的,一席话把古璃阳说得连最后一丝犹豫都没有了。
“唉!”
长长一叹,古璃阳一把抱过酒坛,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一坛酒尽,他掷坛于地,站在湖心亭的中间,向南而望。
“我古家世代忠良,从未有过愧对家国之事。这一次,非子孙不孝——请祖宗明鉴。”说到这里,他安静了片刻,冷不丁又回过头,目光深深看着薛昉。
“就依你之言行事吧!”
坑深297米,殇之倾城
乾州。
高高的城楼上,萧乾按住腰刀,微眯双眼,看着城下校场。
连占南荣陇、乾二城,拼的是速度,也让北勐兵士气大振。
这个时候,告诉他们可以捅天,他们估计也不会眨眼了。
休整了一夜,年轻的士兵们都恢复了元年,精神抖擞,杀戮之气也更重了。
“射!”校场上,随风传来一句话。
萧乾眯起眼,极目远眺。
只见北勐士兵们在练习射箭的靶位上,隔一个空位绑一个南荣俘虏,正哈哈大笑着在拼箭。这样的练习很残忍,一旦射不准,就会射伤人……可偏偏他们似乎都没有想弄死这些俘虏的意思,个个都是神箭手,叫嚣一次,射出一箭,吓得人魂飞魄散,大喊出声,却毫法无伤。
这样的训练,对北勐兵来说是兴奋的。
他们杀红的眼,这个时候已经少了人类该有的人性。
对南荣俘虏来说,每一秒都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滋味,比直接死了更难受。
“猪狗不如的鞑子,杀了我吧,一刀给爷爷个痛快!”
“来啊!来杀了我们啊!”
叫嚣声里,他们得到的是北勐兵的哈哈大笑。
一个身穿重甲的骑兵像是被激怒了,突地奔了过去,手持弯刀猛地一砍。
就一刀,那个喊得最厉害的,就人头落地了。
鲜血喷出,洒了那北勐兵一脸,他骂骂咧咧的拎着刀,拿帕子擦着脸,在别的北勐兵嬉笑的声音里,又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训练。
用敌人来训练,效果自然很好。
训练的不仅是箭法,还是胆量,以及消失的人性——
赵声东缓缓走近,肩膀几乎擦着了萧乾的铁甲,“主上。”
自从萧乾换了身份,他跟随大众一样,基本都叫“王爷”,这声久违的“主上”,让萧乾微皱的眉锋紧紧蹙起,不等他说,就像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似的,徐徐开口。
“不必说了!”
“以前你带兵,也不允兵士如此的,这——为什么?”
“不为什么。”萧乾显然不想解释。
“主上!”赵声东压沉了声音,低低道:“他们是俘虏,也是人。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哪怕一刀杀了,也好过这样啊!您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以为,乾州守将黄大生练出来的这些兵士,有血性,像男人,敢和我们对着杀。比起陇州的孬种谢长胜来说,简直……可谓忠肝义胆,令人佩服!”
“嗯。”萧乾终于转过头来,“说得有理。”
“那可不可以——”赵声东目光中露出一些光亮。
“不可以!”萧乾沉声打断了他,也掐灭了他的希望,“声东,你当明白,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若对敌人妇人之仁,明日被这样对待的人,就有可能换成我们的兵士。这一点,得让他们明白,身为统帅,我更得让自己明白!”
一席话,斩钉截铁。
可赵声东脸上郁气未消,似乎并没有被说服。
“主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萧乾,已经死了。”萧乾双目中迸出一丝血红的冷光,冷冷逼视着赵声东,沉吟了一会儿,又放软了声音,像对他解释一般,“以前带南荣的兵,他们是绵羊,深受儒学影响,那些道理他们了然于胸,并能很好的执行与遵守。如今我带的是北勐兵,他们是一群狼,草原之狼,他们好杀成性,这样的方式能更好的激起他们的血性与打胜仗的决心。而且——”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
迎上赵声东不服气的眼神,他冷冷道。
“你说得对极,黄大生手下这些兵,都是硬汉子,铁血可敬。但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杀掉他们的锐气,不让其余南荣兵效仿。”
赵声东之前一直不解,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了。
昨日大军驻扎乾州之后,萧乾就一连下了几道命令。
故意让格森杀掉陇州守将谢长胜之后,他却狠狠斥责了格森,便称要奏请朝廷,对他做罚俸一年惩罚。随后,萧乾大肆嘉奖了陇州随着谢长胜投诚的那一群南荣将领,并将他们召至麾下,好酒好肉地款待,封官许愿。甚至于,对连那些不愿意跟随北勐的南荣兵士,也不计前嫌地全部放掉了。而对于乾州这些和北勐拼死一战的将士,他却两种对待。黄大生等一众将领,不杀,却全部投入了大狱,甚至纵容士兵如此对待俘虏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残忍的暴行一直持续着……
“杀掉锐气的方法很多种,为何非得如此极端?”
赵声东的声音里,有一丝沙哑。
而他,也是为数不多的,敢于直问萧乾的人之一。
而且,对他的问题,萧乾显然不会发怒。
紧紧抿住唇,他双眸里闪过一抹冷色。
“因为这就是战争,声东!因为我必须得让他们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赵声东脊背一僵,整个人都不会动弹。
喉咙口梗了又梗,一双俊目也有些红。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懂这个道理,可我——就是看不下去。”
萧乾安静地看他一瞬,突然笑了。
“那你这样想就好了。今日多死几个,来日的战争,就会少死很多……很多。多到你完全想象不到的那么多。你在南荣那么些年,还不了解他们吗?你等着看吧,接下去会打一座城,降一座城!像黄大生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少!”
重重吁一口气,赵声东都明白了。
可即便明白,还是有一点发怵。
因为这都不是他以为的战争,金戈铁马,热血膏情也从来不是无谓的杀戮。
“那主上——”迟疑一瞬,他又问:“真要把黄大生他们都杀了吗?”
萧乾半眯起眼,脸上一片冷意,似在思考,又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根本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就那样,他目光灼烈的望向校场上,一直在哈哈大笑的北勐士兵们,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字。
“杀!”
“主上!”赵声东惊呼,“我以为你在攻城时不杀他,是为留他一命。”
“是的。”萧乾的脸色看上去,极为平静,“我亦敬他重他,本为留他一命。可看他在大狱中的表现,我以为,成全他为国战死,留下丹心一颗以昭日月,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赵声东缄默了。
萧乾没有看他,按着腰刀大步离去。
“传命下去,将黄大生等人,提到校场。”
“喏!”
……
……
校场上,血腥味儿弥漫。
人还没有走近,就能嗅到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那其实并不尽然是鲜血的味道,还代表着死亡与毁灭。
肉身的毁灭,以及灵魂的摧毁。
那是萧乾没有说,而赵声东似乎也没有意识到的。
萧乾要杀的并不是这些人,他人摧毁的是南荣人抵抗的精神。
精神一灭,整个国家将会变成豆腐,一捏就烂。
到时候,确实将如他所说,少死很多人,很多人……
站着校场中间的点将台上,他厉目看着一袭囚衣,却挺直而立的黄大生。这个名字不出色,长得不出色,就连职务也不出色,并不曾受到南荣朝廷重用,甚至连见皇帝的资格都没有的一个兵城的守将,一个有着一颗忠肝义胆的南荣人,缓缓闭了闭眼,才冷冷一喝。
“黄大生,本帅再问你一次,降是不降!”
“我呸!虎将焉会降于犬子耳?”黄大生冲着他的方向狠狠啐骂一口,头高高仰起,望向天空孤傲飞过的大雁,一双目光浑浊而凄清,不过不惑的年纪,却仿佛一个被人抽干了力气的老者,大声呐喊,“我黄大生堂堂一丈夫,七尺之躯,怎可苟活于天地?令祖宗蒙羞,令世人不耻?宁可玉碎于此,亦不可变节也。”
又徐徐低下头来,他看一眼跟在身边的几个将校。
看着,就那样看着,几乎突然的,就落下两行泪来。
乾州被围,他没哭,城墙被揍,他也没哭,牢狱之中,他更是对苏赫破口大骂,不曾落过半滴眼泪。可看着这些昔日并肩作战的难兄难弟就要与他同赴国难了,再一想风雨飘摇的家国,他却那么哭了。
“兄弟们,黄大全愧对于你们,不曾察觉鞑子居心,乾州城竟被人半个时辰攻破——我有愧,今日是必争一死,以于气节了。你们,不必效仿于我。蝼蚁尚且偷生,你们若降,我不会怪你们,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变时,可变,待来日——”
说到待来日,他似乎也想到如今的南荣,不由又痛苦地眯上眼。
“只可惜我南荣萧使君不在矣!”
几个字,当即引起了几个将校的共鸣。
有人悲呼,“天下皆云,萧乾诛,南荣亡,黄将军,此事应矣!”
“唉!”黄大生重重一叹,突然冷笑着望向点将台上的萧乾,目光中充满了自豪,以及对他的不屑,“鞑子狗贼!你今日得以在此祸我子民,不过捡个便宜罢了。若我南荣萧使君尚在,当以征袍七尺,染红你北勐铁骑。这世间,谁与争锋?”
字字如刃,铿铿铁血直入云霄。
萧乾双眼已眯得不能再眯,眸底情绪浮沉一片!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亦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赵声东似乎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站在点将台边上的他,突然调转了身子,望向校场的背面——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妇人童叟的哭喊之声。他心底一惊,冷不丁转过身去,就看到一群北勐兵士押着黄大全以其部丛的家眷过来了。
那些人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有的都没有见过战争。
一夕之间,山河剧变。
昨日还是官夫人,今日就成阶下囚,面临死亡。
这样的转变,让他们刚被押到校场,就哭哭啼啼,惶恐地哀哀哭喊。
“大元帅饶命啊!饶了我的儿子吧……”
“大元帅,我夫君数代单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