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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姝仰脸,“哎,我是外人吗?他们告诉我的事情,我发誓,一定不会往外嚷!”
“你当然不是外人。”郭弘磊握住她双肩,俯视,低声说:“我只是不愿夫人担心。”
“可是……你一向报喜不报忧,刻意隐瞒麻烦,我反而会胡思乱想,更担心了。”姜玉姝暗暗叹息。
郭弘磊正当年轻,意气风发,满不在乎地说:“胡思乱想什么?我能稳住局面。官场上,何处无人争权夺利?再正常不过了,哪怕寺庙,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还得争取成为‘得道高僧’或‘住持方丈’呢。”
“偶有相争,不足为奇。”郭弘磊气定神闲。
姜玉姝扑哧一笑,嗔道:“少拿出家人打岔!”
“唉,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姓佟的一直百般针对你,心里真难受,堵得慌。”
“芝麻蒜皮罢了,不值得你忧心忡忡。所以,有些无谓的事,我懒得告诉你。”郭弘磊莞尔,大步绕过屏风,脱下披风,扬手朝屏风架上一撂。
是、是吗?
我瞎操心了吗?
姜玉姝认真反省,险些被说服了,回神便尾随,严肃道:“这个怎能叫‘芝麻蒜皮’呢?明明是大事!”
“姓佟的未免太过分了。在军中,最是靠实力的,讲究先来后到,他今年刚从南方调来,根基浅,并未立下大功,却妄想占你的上风,简直做梦!”姜玉姝气愤之余,定睛扫视里间:
一床一椅,一高一矮两个柜子。除此之外,别无家具。
帘帐被褥褐蓝二色,整整齐齐。
郭弘磊打开高柜,低头翻找,虎着脸说:“对,简直做梦。佟京想当指挥佥事,嫌我挡了他的升官路,急得跳脚。”
“哼,他居然敢刁难你?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宋将军很偏袒亲信吗?”姜玉姝自然维护丈夫,气头上,恨不能一脚把佟京踢回南方原卫所。
“人之常情,或多或少会偏袒亲信。但将军算是公正的,否则,佟京无需急得跳脚。”
“幸亏将军还算公正!”
姜玉姝稍稍放心,靠近床,弯腰摸了摸被褥,“你这屋子,够干净整洁的。”
“每天有人负责收拾,乱糟糟可没法住。”柜子敞开,郭弘磊“窸窸窣窣”一通翻。
机会难得,姜玉姝仔细查看被褥、毯子,心更堵了些,“边疆寒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炕,营所为什么不弄炕?”
“炕?莫说士兵,大大小小的将领就不少,一时半刻砌不成,索性搁置了,先忙要紧的。”
姜玉姝涩声问:“冷冰冰,夜里怎么睡得着觉啊?”
“无妨,被子和褥子里全是狼皮,加上毛毯和炭盆,足够暖和了。”郭弘磊翻出一个木匣,“啪~”扔在矮柜上,而后继续寻找。
姜玉姝内心极不是滋味,“辛苦你了。”
“戍边历来艰苦,谁也不例外,连宋将军都没有炕。将军是南方人,入冬后初次交战时,他一度担忧耳朵被冻掉,好笑不好笑?”郭弘磊轻描淡写,一贯报喜不报忧,从未抱怨“辛苦”二字。
“……好笑。”
姜玉姝压根笑不出来,深吸口气,凑近问:“你在找什么东西?”
“药材。”郭弘磊又翻出一个木匣。
“什么药材?”
“雪莲和人参。”郭弘磊揪出一块包袱皮,“图宁盛产名贵药材,雪莲产自草原深处的雪山上,人参则是夷连山的,据说十分滋补,给你吃。”
“我好端端的,不用补,给老夫人和三弟。”姜玉姝见他动作笨拙,忙接手,“我来包!”她麻利把两个木匣扎成一个小包袱。
郭弘磊不容置喙,“这份给你,家里的我另外准备了。”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改天我请管御医帮你把把脉,配个药膳方子,调养身体。”
姜玉姝心里一暖,不忍拂其爱护之意,从善如流,“嗯,听你的!”
郭弘磊满意颔首,抓起披风,拥着她往外走,“走,该回城了。”
“你什么时候回营?”
“明早。”
姜玉姝顿感失望,旋即振作,“好!佟京的事儿,咱们回家详细谈谈。”
郭弘磊叹道:“我难得回一趟家,谈他做什么?扫兴。”
“商讨对策嘛,严防小人暗算。”一出门,风雪扑面而来,姜玉姝贴近为他系披风带子,夫妻俩率领随从,往营门走去。
岂料,途经校场时,佟京恰巧在与人比武。
南北两派,双方明争暗斗已久,见了面,彼此均不痛快。
“哟?快看,那不是郭校尉吗?”
“郭千户,上哪儿忙去?”
“来,咱们比划一场呗?”
……
南派七嘴八舌,纷纷起哄。
佟京打败了对手,喘吁吁,脸膛通红,说话间口鼻喷白气,嚷道:“啧,你们这些人呐,忒没眼色!弘磊急着送他夫人回城,哪儿有空陪咱们比划?”
“哈哈哈,小别胜新婚吗?”
“看看,他有了夫人,就忘了弟兄。”
“天还早呢,急什么?来来来,比划一场再走!”
……
风雪中,校场上一群男人闹哄哄,姜玉姝侧耳细听,虽然听不清楚,但听出了浓浓的挑衅意味。
郭弘磊把妻子护在里侧,挡住风,亦挡住外人的眼神,神色如常,朗声答:“天黑了不好赶路,改日再跟你们比划!”
“哈?”佟京笑嘻嘻,大声慨叹:“‘改日’?果然,又是‘改日’!我每次邀你比划,你十有八/九推脱,唉,兴许是因为你生长在侯门,瞧不起像我这样的粗人。”
其朋友不停起哄,“大伙儿同在图宁卫,怎能瞧不起人呢?”
“其实,我完全能理解弘磊,毕竟曾是侯门贵公子,不习惯和粗人打交道。”
“比划比划,也不愿意吗?”
“算了算了,他不乐意,别强人所难,没意思。”
“得!郭千户,你赶紧走,仔细冻坏了尊夫人。”
……
郭府小厮难掩愤怒,“他们也算男人?一群碎嘴子,嚼起舌根来,比老娘们还讨厌!”
彭长兴黑着脸,“欠揍的玩意儿,阴阳怪气。”
姜玉姝始终被护着,宽慰道:“他们吃饱了撑的,故意挑衅,估计越闹越兴奋,你别理睬。”
“唔,走。”郭弘磊喜怒不形于色,沿着校场甬路离开。
谁知,下一瞬,佟京忽然大喊:“弘磊老弟!”
“晚上悠着点儿,小心闪了腰,明早记得准时回营啊!”
顷刻间,一群男人哄然大笑,顺势往下/流里揶揄。
姜玉姝气得咬牙,正欲唾骂,郭弘磊猛地止步,低声问:“假如赶一段夜路,你受得了吗?”
四目对视,姜玉姝瞬间会意,忐忑答:“我受得了,但你最好不要——”
“无妨!”
是可忍,孰不可忍。郭弘磊迅速解下披风,裹在她身上,吩咐左右:“照顾好她,人多,当心拥挤。我去找佟京比划比划。”
“是!”小厮和亲兵郑重其事,立刻包围,严密保护夫人。
“哎,等、等会儿!”
话音未落,郭弘磊大步流星,径直走向佟京。
姜玉姝登时急了!她裹着两件披风,外一件长得拖地,差点儿绊一跤,胡乱连着裙摆拽起,匆匆追赶——
第178章 热血沸腾
图宁卫的校场十分宽敞, 由于戍边日子枯燥艰辛, 吃喝嫖赌一概禁止,甚至禁止无故喧哗, 缺乏乐趣, 故即使隆冬腊月刮风下雪, 校场上总有比武的人群。
男人之间, 比武术,比骑术,比箭术, 比冲锋陷阵勇猛杀敌……尤其校场比武, 既能一决高下,又有点到为止的规矩, 还能看热闹, 堪称将士们平日最大的乐趣。
众人一见郭弘磊应战,霎时激动了,目送他昂首阔步走向佟京,争相挤近围观,兴高采烈地凑热闹, 无数大嗓门嚷道:“打!打一场!”
“哈哈哈,郭千户和佟千户要比武喽。”
“不知这次谁会胜出?”
“佟千户, 他年长一轮, 经验丰富。”
“我押郭校尉!他虽然年轻,但武艺高强,有目共睹的。”
……
群情沸腾, 激烈争辩,仿佛正在开大赌局,只差有伙计吆喝问:“押郭押佟?买定离手!”
人声嘈杂,混乱不堪。姜玉姝的身影和嗓音都被淹没了,悬心吊胆,唯恐他们从激动变为激愤,从比武变为斗殴,遭军规惩治。
“弘磊——”她忐忑不安,忍不住追赶尾随。
拥挤中,亲兵和小厮们寸步不离,忙碌开路:“让一下,让让!”
“兄弟,劳驾,让个道。”
“喂,别瞎挤,让郭夫人进去!”
佟京的朋友及其手下们见状,倒没敢当面起哄,纷纷让路,一转眼,立刻交头接耳,更加兴奋了,议论纷纭:“快看,那是郭校尉的妻子!”
“长什么模样?美不美?”
“遮得严实,看不见脸。但观察身姿,脸应该不会丑。”
“啧,怎么可能丑?郭校尉娶她的时候,靖阳侯府还没败呢,侯门媳妇,想必才貌双全。”
“言之有理!”
……
少顷,姜玉姝顺利挤到最前方。亲兵和小厮合力阻挡,连劝带催,为她清出了方圆数尺的一片空地。
这是男人的尊严之战。她强自镇定,心知不能劝,也劝不住,干焦急,定睛观察:
校场正中,郭弘磊与佟京面对面,互相戒备打量。
“嗳哟,今天人够多的,热闹啊!”佟京扭动脖颈,环顾四周,斜睨边上的高挑女子,皮笑肉不笑,状似关切地问:“真的要比吗?尊夫人在边上等着,不如改天?你先送她回城。”
郭弘磊正年轻,一身热血沸腾,从不畏惧凶残敌兵,却头疼于胡搅蛮缠的部分“同袍”。他面无表情,缓缓扭动肩膀、肘部、手腕、指节等,高声答:“承蒙佟千户看得起,再三相邀,我再忙碌,也得抽空与你比划一场,否则,岂不显得不识抬举了?”
“哈哈哈,哪里的话!大家同在图宁卫,如果你不嫌弃我是粗人,咱们便是兄弟了,兄弟之间,无需见外,随时可以比试的嘛。”佟京已经比了几场,筋骨彻底活动开了,斗志昂扬。
“怎么?”郭弘磊挑眉,“不敢比了?”
“怕你不成?”佟京下巴一抬,“谁害怕谁是孙子!”
郭弘磊天生并不健谈,对上胡搅蛮缠之徒时,沉默寡言。他目光炯炯,一板一眼问:“就一场?”
“啧,比着看看呗。”佟京摩拳擦掌。
郭弘磊掷地有声道:“行!郭某今日奉陪到底,直至佟千户尽兴为止!”
“废话少说,来!”佟京率先拉开架势。
妻子被取笑,郭弘磊怒火中烧,二话不说,一个箭步,拳头直捣对方面门,带起一缕劲风。
“嘿——”佟京侧身闪避,右掌斜劈对方肘部。
转眼间,拳来腿往,两人打成一团,难分难解,一时片刻难分胜负。
姜玉姝睁大眼睛,紧张观战,“小心啊!”
初时,她尚能明确分辨:高个子,肩宽腿长的是弘磊;个子矮些,五大三粗的是佟京。
但渐渐的,他们打着打着,往远处移,而且出招越来越快,倏尔进攻,倏尔退守,倏尔躲闪腾挪,寒风中雪沫四溅,拳拳脚脚,令人目不暇接。
双方皆为千户,戎装式样相同,并且隔得远,姜玉姝逐渐看不清楚了,使劲眨眨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周围七嘴八舌,将士们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