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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一来,凌云笔喷吐出的风云,反而成了雪絮的助势,越是催动,越是此消彼长。屋内风势渐弱,雪威愈汹。
欧子龙暗暗心惊,心想擒贼先擒王,他又催出一阵风云,趁还未被青光彻底侵蚀之前猛然挺身,直扑向罗中夏,试图扼住他的手腕。谁知罗中夏轻侧身体,与欧子龙的拳头擦身而过,身法妙至毫巅。小榕趁欧子龙攻击落空失神之际,双手轻推,将无数雪絮凝成一管冰笔,猛然刺中他的右肩。
只见笔毫所至,肩膀立时为一大片冰雪覆盖。欧子龙痛苦地怒吼了一声,倒退了三步。数枚新凝成的冰锥穷追不舍,迎面飞来。他情知来者不善,只好强忍痛楚,喷出一口血来,飘在头顶的凌云笔在半空以云气唰唰写出两个大字:
子虚!
「子虚」二字写得磅礴大气,字成的瞬间,冥冥中传来铿锵有力的念诵之声,似是长赋漫吟,巍然有势。原本萎靡的风云为之一振,仿佛被这两个字带起了无限活力,反卷而去。小榕的冰锥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压力所震慑,全都凝滞在半空动弹不得。
罗中夏双手一摊,青气冉冉上升,很快子虚二字中便渗入丝丝青痕,如残碑苔痕。只是这两个字太过煊赫,一时之间这青气也无法撼动其声势。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欧子龙固然无法击败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也攻不进子虚的圈内。
欧子龙原本也没指望这次攻击能有多大效用,他只是借用这招迟滞一下敌人的攻击。一见雪絮青光暂时被子虚二字压制,他顾不上拍落身上沾满的雪花,转身砰地用左肩撞开大门,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主人既逃,子虚二字也无法维系,瞬间轰然落地,化作片片灵气,消逝不见。原本混乱的屋子里,戏剧性地重新恢复了平静。眼见大敌退去,精疲力尽的小榕长长舒了一口气,也把咏絮笔收归灵台,屋中风云雨雪登时化为无形。只有那些旧物古董表面湿漉漉的,是这一场剧斗留下的唯一痕迹。
罗中夏仍旧站在屋子当中,一动不动。小榕强忍着全身酸楚,走过去扳过他肩膀,细声问道:「你……还好吧?」
罗中夏冲她痴痴一笑,随即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罗中夏悠悠醒来,神智却仍旧存游梦中。梦里恍惚间能远远看到自己峨冠博带,长襟宽袍,提长剑、持犀杯徜徉于天地之间。时而光怪陆离,瑰丽炫目;时而远瀑长风,泱泱千里;时而斗酒海量,酣畅淋漓,游至兴处,不禁抚膝长啸,啸声中隐然看到一青袍仙者乘云而来,与自己合二为一,霎时无数诗句流光溢彩,磅礴入脑,让人一时间迷乱晕眩……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自己从那个梦里拽出来。罗中夏头很疼,有宿醉的感觉,心想不会是梦里酒喝多了吧?他一伸手,发觉额头盖着一块浸着凉水的丝质手帕,摸起来手感很滑顺,在一角还用青线绣了一个娟秀的「榕」字。环顾四周,罗中夏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屋之内,正和衣躺在一张简陋的折叠床上。房间很旧,墙壁上的灰黄污渍清晰可见。屋子里除了床以外只有两把白色的塑胶椅和一张木桌,地板上还搁着一个小电热壶。唯一与房间格调格格不入的是一个悬在墙壁上的神龛,龛中不是财神不是关公,而是一幅已然泛黄的古画,画上男子面色清癯,青衿方冠,右手持着一管毛笔,左手二指轻捻笔毫,神态似是在小心呵护。
「奇怪,这是哪里?」罗中夏挣扎着要起来,发现身体酸疼不已,动弹不得。他只记得自己被黑笔穿胸,接下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说话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郑和。
「韦先生,这里是您的钱。」
「好,好,笔我已经帮您包装好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算您幸运,这种凤梨漆雕管狼毫笔只有我这里才有,别人根本都收不到。」
罗中夏听了大惊,难道自己是躺在长椿旧货店的里间?他拼命要爬起来,想要去阻止他们交易,自己好不容易才占了先机,怎么可以让那管笔落入郑和之手。
可惜他的四肢如灌注了重铅,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巴巴地听着屋外动静。
「那我走了,下次有什么好货,韦先生记得告诉我。」
「一定,一定,您慢走。」
接下来是开门关门的声音,还能隐约听到汽车引擎的轰鸣。罗中夏沮丧地闭上眼睛。功亏一篑,如果不是那两个怪人莫名其妙的打斗,也许现在得手的就是他了。
正想着,忽听吱呀一声里屋的门开了,先是小榕,然后是一位老人走进屋来。这老头须发皆白,两道白眉浓密绵长,似两抹白云在额前颓然不流。
小榕眼睛尖,一眼看到自己的手帕被挪动过了,对老人说:「爷爷,他醒了。」老人嗯了一声,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罗中夏见装不下去了,只好睁开眼睛。老人道:「你好,我叫韦势然,是这里的店主。」
罗中夏奋力抬起脖子:「你们……能不能用最简单的话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韦势然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刚才这个小姑娘和那个怪人到底打的什么架?我胸口怎么会塞进一枝笔去……」罗中夏觉得要问的问题太多了。
老人眉毛轻微地颤了颤,随即呵呵一笑:「这位同学,你刚才在外屋里无故晕倒,被我孙女扶到后屋休息,现在这才醒过来。」罗中夏疑惑地越过老人肩头去看小榕,后者无语地点了点头。
「可是……」
罗中夏话未说完,手腕被韦势然一把按住。过了片刻,韦势然松开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说:「我看你的脉象滑散,可能是体质太过虚弱,所以才会晕倒。」
「可我刚才确实看到她和一个人打架,又是风又是雪的……」罗中夏指着小榕,刚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韦势然用手背贴了贴罗中夏的额头:「人在晕倒的时候,确实会产生一些幻觉。至于为什么梦里会出现我孙女,就要问你自己了。」
说完以后韦势然瞟了他一眼,罗中夏被这么一反问,面色大窘,不敢再追问别的,只好把问题咽到肚子里去。韦势然继续说:「我这个店里多是古物,性阴寒,你的身子骨虚,突然晕厥倒也不奇怪。」
原本罗中夏对刚才的打斗记忆犹新,但经韦势然这么一分说,再加上刚才自己梦里也是稀里糊涂,反而开始将信将疑——毕竟那种战斗距离常识太遥远了——他盯着韦势然身后的小榕那张干净的脸庞,拼命回想适才她冰雪之中的冷艳神态。小榕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可是我听到什么咏絮笔、凌云笔,究竟是真是假?」
韦势然捋了捋胡子,沉思片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位先生莫非是爱笔成痴,所以才会梦见这些?」
「这……」
「还是说,你来我这小店,是为了淘笔?」
这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罗中夏不禁悲从中来:「没错,我是来淘一管凤梨漆雕管狼毫笔的。」
韦势然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惊:「就是刚才一个姓郑的年轻人买走的那枝?」
「是啊……」罗中夏没好气地回答,然后把自己如何得罪鞠式耕如何被罚淘笔如何跟踪郑和讲了一遍。韦势然听完,惋惜道:「那枝笔是一位赵飞白先生预先订下的,行内的规矩,许了别人就不可再给旁人,你可是白费心思了。」
罗中夏撇撇嘴,万念俱灰,挣扎着要下床。反正笔让人拿走了,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小榕想要过来扶,韦势然冲她使了一个眼色,小榕点点头,转身离去。
罗中夏两脚着地以后,除了有些头重脚轻以外,倒也没感觉到别的毛病。他就这么歪歪斜斜地走到外屋,蓦地想到一件事,不由得右手按在胸口,神情一滞。
手掌抚处,不痛不痒,只微微感到心跳,并无任何异样。
「难道,刚才真的是幻觉,没有什么笔插进我的胸口?」罗中夏对自己嗫嚅,反复按压自己前胸。若不是有小榕在场,他真想解下衣衫看个究竟。
正想着,随后跟出来的韦势然忽然拍了拍他肩膀。罗中夏转过头去,自己手里随即被小榕塞了一个锦盒。这盒子不大,锦面有几处磨损,抽了线头,显得有些破旧。
「这是什么?」
韦势然道:「你在小店晕倒,也是我们的缘分,总不好让你空手而回。凤梨漆雕管狼毫笔我只有一管,就送你另外一管作补偿吧。」
罗中夏皱了皱眉头,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枝毛笔,通体青色,笔毫暗棕,其貌不扬,笔杆上写着「无心散卓」四个楷字。他也看不出好坏,意兴阑珊地把它掷还给韦势然:「韦先生,我不懂这些东西,买了也没用。」
「不,不,这一管是送你的,以表歉意。」韦势然把锦盒又推给罗中夏,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又加了一句:「这枝笔意义重大,还请珍藏,不要离身呐。」
罗中夏见状也不好推辞,只好应允,暗笑我随身带着管毛笔做什么。这时小榕走上前来,用一截黄线细致地把锦盒扎起来,递还给罗中夏。罗中夏伸手去接,盯着小榕清丽脱俗的面孔,不觉回忆起适才二人投怀送抱时的温软,心想如果那不是幻觉就好了。
韦势然又叮嘱了几句,把他送出了旧货店,态度热情得直教人感慨古风犹存。
离开长椿旧货店以后,罗中夏先去旧货市场取了自行车,然后直接骑回学校,一路上心绪不宁。当他看到学校正门前的一对石狮时,日头已经偏西,夕照残红半洒檐角,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此时恰好是晚餐时间,三三两两的学生手拿饭盒,且走且笑,好不惬意。罗中夏存好自行车,把锦盒从后座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忽然有了个主意。
这东西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送给鞠式耕。一来表明自己确实去淘过,不曾偷懒;二来也算拿东西赔过了那老头,两下扯平。至于这枝笔是什么货色,值多少钱,罗中夏不懂,也毫不心疼。
打定了主意,罗中夏看看时间还早,拎着这个锦盒就去了松涛园。
松涛园位于华夏大学西侧,地处幽静,园内多是松柏,阴翳树荫掩映下有几栋红砖小屋,作贵宾招待所之用。鞠式耕的家住得很远,年纪大了不方便多走动,所以有课的时候就住在松涛园。
松涛园门口是个低低的半月拱门,上面雕着一副辑自苏轼的对联:「于书无所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