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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涉足,可偏偏就这般和她挤在了同一个台阶上。
“在想什么?想家?”
明珠摇摇头看着他,轻声说:“我在想我母亲,我没有想家。”
能听见虫豸的浅唱低吟,严鹤臣在她身边轻声说:“其实入了宫也是好事,皇上可以成为你的依傍,你若是讨得太后欢喜,太后也能为你做主,他日若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便真的有了依靠。”
字字句句,明珠分明已经感受到,严鹤臣是从心里面在替她考量着的。
“可是,严大人,”明珠的声音很轻,“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入宫,我巴不得皇上根本看不上我,我一直做宫女也好,到了年龄放出宫去也罢,我不喜欢紫禁城。”郁结在心上的大石头终于吐了出来,明珠倏而觉得轻松了。
“我也是随口说说,”明珠又补充,“走到今天,我早就知道,这些不是我能做主的,多谢大人帮我,严大人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柔和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明珠事事替旁人考虑,性子温和沉静,不好与人争高低短长,外柔内刚,心里也能藏事。唯一的缺点是心太善,人善被人欺的老话说得没错,旁人不会因为你的和善让你半分,哪个不是想要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
严鹤臣倏而觉得自己又不该送明珠入宫了,他认真剖析了一下自己,舍不得这三个字从胸口滚过,他不敢让这三个字落地,如何能舍不得呢?这女郎同他没有半分干系,这没头没尾的怜惜,让他自己也有几分措手不及。
严鹤臣突然觉得脑子更乱了,可又不忍让明珠瞧出什么端倪来,他舒了口气说:“若是你当真不想入宫,也不是没辙,只是你要想好了才是。若是想不通,就再让皇上等一等,巴巴赶着送上去,没来的不被人珍惜。”
打更的声音过了三下,已经是三更天了,严鹤臣早上还要随侍皇帝上朝,明珠仰起脸看着他:“时候不早了,大人早些回去安置吧,再过一两个时辰又要起了。”
她的眼睛依然清润明亮,严鹤臣嗯了声,站直了身子,看着明珠推开门走了进去,而后又在门外站了一会,才终于迈着步子走了。
而慎明阁里,宇文夔却依然没有睡觉。他身边站着的是御史大夫裘承,宇文夔看着他手里的信,轻声问:“此事可有万全把握?”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臣有八成把握,余下两成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裘承本是宇文夔的伴读,二人相交二十年,关系非同一般,他说的话宇文夔倒是十分相信。
“严鹤臣不光贪赃巨万,卖官卖爵,更甚至,暗中阻碍盐铁官卖,林林总总不胜枚举,过去我们苦于没有证据,如今证据确凿。皇上,此乃天赐良机,借此机会,一举打压那阉竖,把司礼监少府监的权力一举收回,以巩固您的万世之治才是!”裘承言辞恳切,目光如炽。
“好!”宇文夔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去谋划,等襄平出嫁之后,便把我朝这一毒瘤连根拔起,扫清余孽!”
襄平长公主被赐固伦公主,赐予东狄可汗为妻。明珠得知这一消息时,还愣了一下,她留心观察了一下严鹤臣,发现他一如既往,好像没有任何变化似的。
她本以为襄平长公主会像过去一样哭闹不从,让严鹤臣想办法周全,可如今她却坦然接受了,向皇帝叩拜致礼,而后把宫人们都遣散,几个相熟的丫头,她都一一赠送了礼物。
这一日,严鹤臣经过长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这是长公主送给我的手钏,你看这鸡血石,鲜艳如血,只怕是值上百金呢。”
旁人恭维道:“果真还是姐姐有福气。”
“那可不,不像哪些个下贱胚子,不过被赏了本书,就满以为自己了不起了,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爬了龙榻呢。”这语气欢快,可严鹤臣一瞬间只觉得无名火起。
第30章
他站定了冷冷看去; 流丹正站在百子门附近和其余几个小宫女闲聊。
她说得尽兴,没注意到身边的宫女已经开始对她使眼色,她把手钏收好之后; 洋洋得意道:“卑贱的人目不识珠; 一本书有什么的。”
“一本书没什么,可却是御赐。你口出妄言,目无尊卑,跟在长公主身边这么多年,一点规矩都没学会么?明珠若是当真被召幸,自然该有敬事房存档,你若不信,随我去看看如何?”
这声音像刀子似的锋利; 流丹如遭雷击,猛地转过身看向严鹤臣; 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严鹤臣也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在掖庭浸淫这许多年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暂且不睬她,待回去之后让严恪带人料理了,可偏听见她污蔑的话,他只觉得怒火中烧。这年轻轻的女郎; 虽然日后也是要入宫的; 可若是如今就被谣传出去上了龙榻; 只怕是身份上也要矮上半截。
日头灼热,严鹤臣极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一会自己去北三所吧; 让精奇嬷嬷好好教一教规矩。”
流丹如梦初醒,猛地跪下,膝行至严鹤臣面前,拉住他的衣角:“大人,我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我知错了,我全然改过,求大人饶过我这回。”
“一句话?”严鹤臣今日难得地好脾气起来,他微微弯下腰,流丹从他浩瀚的瞳孔之中看见了自己惊恐的神情,严鹤臣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除了这句话,还有一个花瓶,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他不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就像是伺机而动的蛇,或是藏匿在暗处的狼,只求一击即中,这些话他本也没有说的必要,可看着流丹惊恐的神情,他依然觉得不足以偿还明珠在北三所里的艰辛生活。
“不要聒噪了。”严鹤臣轻蔑地看着她,“卑贱的人才会自己作践自己。”他把衣角从流丹的手里抽了出来,迈着阔步向螽斯门行去了,流丹呆呆地跪在原地,很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惩治了流丹,严鹤臣心里却依然不曾快慰几分,他回到司礼监的时候,看见严恪在和刘全有赌博,奴才们都图个穷乐,口袋里也没几个钱。严恪岁数小,却是司礼监里头最有名的财迷,不单单雁过拔毛,平日里更是把自己的口袋捂得紧紧的。太监们的日子过得苦,不像宫女们还有个出宫的盼头,他们七八岁的功夫就被断了后路送到宫里,日子巴巴的,像死水一样。
听见严鹤臣的脚步声,严恪和刘全有都抬起头来,刘全有笑着掖手行礼,而严恪的神情却总有几分不自然,严鹤臣问:“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严恪揉揉鼻子嘟囔道:“刘全有这厮使诈,奴才输了二两银子。”
严鹤臣笑笑:“宫里面向来不许这些,你们在司礼监里面肆无忌惮,若是被人捉住,岂不是要连累整个司礼监连坐?”
“知道了,奴才以后注意着点。”严恪说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严鹤臣失笑,看着刘全有说,“他这是怎么了?”
刘全有显然也没料到:“也没有旁的,他这几日像个守财奴似的把银子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托人往外送了几个包袱。”
他本是无心的话,严鹤臣的神情却慢慢凝重了起来,严恪跟了他两三年,虽然时日不久,可对他的一言一行都心中有数。他沉默了片刻,看向刘全有:“他这几日见过什么人不曾?”
“这倒是不太清楚,”刘全有挠了挠头,“司礼监的人都有自己的活儿,哪有空时时刻刻盯着旁人。”这倒是实话,严鹤臣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他把目光又收回到手里的折子上,拿着朱笔在折子上写批红,刘全有的脚步渐渐远了,却听得在窗户边响起他的声音:“呀,明珠姑娘来了。”
严鹤臣手中握着的笔微微一顿,他垂着眼神色如常的继续写字,可也确实是额外留意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明珠的步子向来轻盈,柔柔地像是要去湖边汲水喝的小鹿,他听着她轻轻的足音由远及近,心里也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宽慰。
明珠推开门,走到他面前,对他道了个万福,严鹤臣看着她说:“有事吗?”这话出口,严鹤臣心里觉得不大妥帖,倒像是在往外赶客似的。明珠咬着嘴唇,看着他说:“倒也不是旁的,我只想问问大人有没有金枝的消息。”
严鹤臣心里微微有些泄气,他抬起眼看她:“北三所里的宫人数巨,你以为我很清闲么,还有空过问一个戴罪的奴才。”
这话明珠当然也清楚,严鹤臣的话和她自己想的也差不多,只是心里头依旧耿耿于怀,放心不下,她在严鹤臣面前的绣墩上坐下,纤纤的手指扶在长条桌案的沿儿上:“我知道我这话唐突得紧,只是我在宫里面只傍着您这梧桐,凡是也都只能来求一求您,您帮我想个辙,您看行么。”她平日里同他言笑晏晏的时候不多,可也鲜少像今日一般一口一个您,严鹤臣听了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他瞧着明珠道:“若是真要查,也不是查不得,可若是查完了再如何呢?下一步,姑娘是想让我往里头送药,还是把人带出来,打听个消息不难,可日后的时日还长着呢,姑娘的打算,我怕是不能一一满足了。 ”
严鹤臣说得是实情,依理也确实该是这样,严鹤臣既然都这般说了,明珠沉默了坐了一会儿,心中也知道不该让他为难,可这幅样子落进严鹤臣眼里,严鹤臣看着她的模样,终于还是松了口:“也罢,我明日派人去问,你回去歇着吧,有信儿了,我自然告诉你。”
明珠猛地抬起头,严鹤臣的五官被烛光照出温柔的轮廓,他似乎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叹息什么。明珠的眼睛明亮得紧,忙迭声道:“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看着她的背影出了西配殿,严鹤臣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早就抛到脑后去了,如今看样子温驯如同小鹿,可里子里面却是十足十地倔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
日子一天一天的回暖了起来,明珠的春衫是豆蔻的绿色,她眉眼清灵温润,无端让人觉得可亲。脖子上的淤痕一日好过一日,明珠和司礼监里面的黄门们混了个脸熟,她走在路上,人人都笑着跟她问好,严鹤臣从御前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小黄门在同刘全有说话:“我这扣子还是明珠姑娘缝的,瞧瞧这针脚,比我娘缝的强多了。”
刘全有给他脑袋来了一下:“你娘哪能和明珠姑娘比,明珠姑娘原本是给主子们绣花的,白白便宜你这小子!看我衣服上这竹叶,还是明珠姑娘绣的,前几日被柴火烫了个洞,现在半点都看不出来了。”
那小黄门咧着嘴笑起来,严鹤臣神色如常地走进自己的西配殿,他坐下来写了几个字,而后却又把笔放在笔架上,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衣摆,他的衣服都是一年一换的,针脚细密紧实,可用手摸着却是冷冰冰的,衣服的料子是上好的云缎,上面的麒麟绣样鳞鬣峥嵘,可此刻他偏觉得死气沉沉的。
刘全有大步走进来:“大人,这是刚递进来的折子。”
严鹤臣的目光从他衣摆上的竹叶上面一扫而过,又落回到折子上,钦州太守是个有名的墙头草,最擅长拍龙屁,一年总要递七八个请安折子,里外里就是那么翻来覆去几句话,严鹤臣看着都头疼,他在上面写了几笔,见刘全有还犹豫着不走,抬起头看向他:“怎么了?”
刘全有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