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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便是沉默,她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没有。
自严鹤臣离宫之后,皇上在处理政务上,只觉得颇多掣肘,从六部的大事小情,再到鸿胪寺、太常寺、大理寺、宗正寺、光禄寺,桩桩件件的应接不暇,严鹤臣原本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朝臣们不熟悉六部架构,常常手忙脚乱。
可偏偏没有任何人提出要让他官复原职,人人都觉得,他是朝廷蛀虫,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若是让他官复原职,只怕紫禁城又是腥风血雨。而皇上,也岂不是自打脸面,朝令夕改,毫无天家尊严可言。他是戴罪之身,若是再入宫,只怕是要洗脱罪名,这岂止是一个诏令能解决的。
人人都在苦熬着,皇上已经广开言路,直言纳谏,又召集全天下的有志之士齐聚帝京,可政治更迭哪能一蹴而就,到底需要徐徐图之,没有人比严鹤臣更适合这个职务,他好像是天生为权力而生的似的。
终于在立秋这日深夜,光禄寺卿率先受不了了,他在慎明阁里长跪道:“臣斗胆恳请皇上,给罪臣严鹤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剥夺他的朱批票拟之权,替皇上分忧。”
皇上心里都是冷笑,这些个臣子嘴里满嘴的仁义道德,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只怕都是想躲懒,生怕自己出头惹人非议,哪个都是在力图自保,君君臣臣的思想,只怕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他冷笑着,也不让光禄寺卿起身。
看着这个架势,其余几个大理寺卿和太常寺卿皆跪地道:“严鹤臣为人可恶,可并非全然没有半分优点,若是借此时机给他将功折罪,终有一日,此子将感激涕零,为您所用。”
皇上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连说了几个好字,掩藏在袖子里的手甚至都抖了起来,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从没见过这样不识抬举的臣子,一个一个,竟是要让他自打脸去,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桌子,而后又转到几个卿大夫疲惫的脸上,只觉得自己像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似的。
“那就依你们吧。”这几个字像是从他嗓子里挤出来的,他说完只觉得心里的血气一阵翻涌,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依旧是个窝囊废,处处看臣子的脸色,说出去只怕连列祖列宗都会看不起他吧。可看着堆叠如山的折子,和应对不暇的百官,宇文夔焦头烂额。
他向来认为,举国上下,没有哪个臣子是不得替代的,可这半年光景下来,到底剩了一堆的烂摊子,他不知道严鹤臣到底是不是故意从中作梗,可如今日子艰辛,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似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道:“拟折子吧。”
可没几日的光景,从皇陵那边传出话来,严鹤臣不愿回京,只愿乞骸骨,从此纵情山水之间,了此残生了。
第40章
今年秋日的收成不好; 举国上下竟有多地颗粒无收,一时间民怨沸腾,流民乱窜。而又在这个档口得了严鹤臣的消息。
皇上得了消息; 气得摔了茶盏; 这严鹤臣当真是给了他脸面,由得他这般作威作福,且不说旁的,御诏特下,哪个敢回绝,偏他就敢。
他正在这里头窝着火,外头黄门说是郑才人来了。宇文夔摆摆手,让别人都退下; 就看见郑容款款地从偏门进来了。
郑容算是他的臣属,可在天家眼里; 普天之下的女子,除了亲族里头的; 哪个都可为他的女人,不过却在臣子们中间引起轩然大波,当真是闹了一场。皇上被闹得脑壳疼,终是下了旨意封郑容做了才人; 她原本是四品官儿; 如今降了级也不见她闹; 依旧是个笑模样。
皇上心里依旧惦记着明珠,有话儿说得好;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原本她戳在太后身边,他碰不得,如今来了太礼监,只怕就比以前方便多了,如今开了郑容这个先河,明珠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见郑容来了,宇文夔招招手叫她过来,郑容柔顺地给他蹲安,皇上道:“这几日过得如何?吃的住的还都习惯么。”
“皇上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郑容曼声道,她眉眼秾丽,比起后宫里那些环肥燕瘦的莺莺燕燕,她后背挺得笔直,行为举止端庄却不忸怩,自有一番飒沓风情。
皇上轻轻吸了吸鼻子,似乎笑了一下:“你这身上是什么香?朕早就想问了,感觉比其他宫里的好闻多了。”
郑容莞尔:“臣妾在家的时候看过制香的方子,随便调的,只是这香小气,不能送来御前了。”
她说话的时候眉目缱绻,好似有无尽委屈似的,皇上把她拉到面前,笑说:“送不到又如何,朕晚上亲自到你宫里闻。”
出了慎明阁的宫门,正碰见姚皇后来了,姚皇后身边的惊蛰咬碎了牙,狠狠地盯着她,郑容视而不见,只亭亭袅袅地对皇后蹲安:“臣妾给主子娘娘请安。”
姚皇后抬了抬手让她起身,郑容道:“主子爷还在里头,方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本宫知道了,”姚皇后的目光扫过郑容脖子上的红宝石坠子,收回目光,“这几日你新入宫,有什么不惯的大可告诉我,你我姐妹,无需客气。”
这都是场面话,郑容笑着点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整日笑着,也没人能和她发作得起来。
等她走远了,惊蛰才恨恨地说:“也就是主子娘娘好性儿,这般狐媚惑主的东西,就该发落了赶出去,这半个月,主子五回有四回宿在她宫里,原本还没入宫,就在太礼监做些个腌臜事,哪有这样的臣子和奴才?”
姚皇后心里也不痛快,只是她是皇后,犯不上和一个小才人置气,反正她膝下还有两个儿子可以依傍着,她摆摆手,手上的护甲在日头低下闪闪的发亮:“不提了,去慎明阁吧。”
*
严鹤臣的奏疏被快马送到了前朝,硬皮的奏疏表面上纹路清晰,里头说得竟都是大不敬的话。
太傅老泪纵横,跪在地上道:“难不成我乾朝无人不成,要看一个阉竖脸色。一个阉竖,竟胆敢要加九锡,那是举朝亲王都没有的恩典,就凭他一个奸臣贼子,他也配么?”
朝臣们面面厮觑,若说找到一个臣子,确实是不难,可说真的,没人乐意顶严鹤臣这个缺,谁也不是傻子,严鹤臣这位置,当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来的,看似风光,只怕背后不知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痒,严鹤臣是个酷吏,是个尖刀,能伤自己,也能伤别人。
只是这九锡也不是轻易加的,就算是加,也不该加在他严鹤臣的头上。这泱泱大国,各部各司其职,也算得上是有条不紊,可偏偏东西二厂,司礼监和少府监周转得越发艰涩了,严鹤臣定然是在其中作梗,推波助澜。
这是个哑巴亏,正巧赶上了旱灾,宫内宫外的大小事宜周转不开,朝廷用人之际却找不出可用之才,皇上急得生疮,最后恨恨道:“告诉严鹤臣,朕可以让他给你去领少府监的差事,秩比从一品,若是他不从,就砍了吧。”
这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朝臣老臣都觉得自己皇帝做出了极大牺牲,各个都是如丧考妣的模样。
三日后,严鹤臣的折子呈到御前,上头写了四个字:谢主隆恩。
扶风城下,严鹤臣站在窗边,看着眼前那个小黄门,轻声道:“一切都安排得当了?”
小黄门叫宁福,正是原本给明珠引路的那个,他垂着手轻声道:“都安排得当了,只等大人回宫了。”
严鹤臣嗯了声,宁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奴才觉得,大人还能再等等,等到把东西两厂的印信收到自个儿手里,也不妨事。”坐地起价,待价而沽。
宁福说得没错,严鹤臣手里是有底牌的,他能看得出皇帝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他完全可以继续拖着,可明珠那边儿却不同了。有郑容开了这么个先河,皇上若是对明珠有了什么企图,他在外头只怕是要鞭长莫及了。
早先听说她去了太礼监,他心里还松了一口气,太后日薄西山,到底也是顾念着她,不想让她陪葬的。太礼监这个地方不错,以明珠的聪颖,也可以实现价值。可接着就是忧虑,这离皇上太近了,近得几乎触手可及。
严鹤臣坐不住了,心里也不知晓究竟是怎么个主意,只是觉得早就应承了她,就该对她负责到底才是。这些官儿、衔儿,他也没有那么看重。一方面想起明珠,他心里也觉得宽慰,明珠比他想得更聪明些,没几日的功夫已经冠上了八品衔儿。俗话说,宰相门前五品官,这八品的官衔着实不高,可却是她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在朝堂上,女子本就天生比不得男人,他听着宁福一五一十地说着明珠在太礼监的种种,脸上几乎要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来。
可怜见的,这小丫头一步一步走来,也让他刮目相看了。原本只是个穿红戴绿的女郎,如今也能把宫里的大事小情安排妥当了。如今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模样,一晃竟然快有十个月了,明珠眼瞧着就十七了,严鹤臣的脑子里转过的,还是她孩童般丰盈的双腮,和黑白分明的眼睛。
早一日回宫也好,早一日见她。
明珠消息得地比旁人慢几分,她从内务府回来,瞧着离司礼监不远,索性迈着步子走过去瞧瞧,自严鹤臣走了之后,司礼监的西配殿一直空着,也没有旁人在住进去,她从正门走进去,里头的小黄门们瞧见她都客客气气地喊一句明珠姑姑。
她笑着应了,缓步走到了西配殿之外,她原本在这里头同严鹤臣共度了许多时光,皇上来司礼监来的勤,严鹤臣便点名儿叫她侍候,一来二去,她自个儿都不知道,究竟来司礼监见的是皇上还是严鹤臣。如今已经到了年末,十个月光景,竟快得像一眨眼似的。
当初竟从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细细想来,灯火昏昏,竟也是说不出的柔旎美好。
她又绕出前院,来到了后院她原本和连翘住过的厢房,连翘被调回了花坊,日子还像过去似的那般过,她也去瞧过,也没什么旁的事,只是连翘格外惦念她。
远处有小黄门在说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珠不欲落个听墙角的名声,转身欲走,却突然听到其中一个道:“如今严大人回来,也不知道还来不来这司礼监。”这几个小黄门是常年在御前行走的人,明珠叫不出名字,可也混个脸熟。
如遭雷击,明珠呆立当场。
方才还想着的人,如今竟要回来了,她想快步走上前去问,可又忌惮着身份,不好多言,偏心里惴惴的,像是揣了个兔子,砰砰砰地跳得厉害。
究竟在慌些个什么,明珠根本想不明白,若是真要找个词来形容,那怕是近乡情怯吧。
明珠在司礼监的廊檐底下站定了,看着檐角的金银索子上下曳动,满目萧然风物,紫禁城已经又迎来了一个深秋,明珠攥紧了手指,竟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又起了波澜。像是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开了。
*
太礼监离西南三所不远,都是聚在同一处,明珠如今再不穿宫女的衣着了,由内务府差人,专门给她量体裁了一身豆蔻绿色的官服,说是官服,不过是稍繁复些的女裙,上头按照品阶纹了图案,明珠的撒花烟罗衫上绣了夕颜花,不是什么高品阶的花,她的头发绾成螺髻,簪了一根碧玉的簪子。
她本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头整理内务府送来的账册,按理说在太礼监任职的女官中,品阶高的有一二位京中的贵女,其余品阶低的,也都是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