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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首望向阿希姆,试探着抬起右手,轻轻放到他膝上。
阿希姆垂眸看她的手,隔着薄薄的衣物,她的体温柔暖,像一团活动的烛光笼罩着他。
他不能自己地颤栗。
陈曦以为他在担忧自己的伤,低头把脸枕在手背上,虚贴着他的膝盖。
“不用担心,”她承诺,“我会治好你。”
她是那么真心诚意,阿希姆听得勾起唇角,陈曦和他不同,她不说谎。
没有用的,他想,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发,手在半空中握成拳垂下。
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想要把我拉离已经走上的道路……那都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
陈曦由他的眼睛里读懂他未说出口的话,他们是命运的共同体,曾经亲近得如同血肉相连,如同三位一体。
可她看不透更多他想隐瞒的内心,最近她似乎总在问这个问题,而每次都不能得回一个满意的答案。
“咚咚!”
门被敲响了,两人同时侧首,看到教堂高大的殿门被推开一条缝,杨欢就像脚下长着肉垫的猫那样悄没声息地闪进来。
三个人的目光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相遇,杨欢倏然一个转身,笔直地走向两人。
他把一束不知名的植物塞到陈曦手中,一句话没说,也并没看阿希姆,就像在场根本不存在其他人,脚步不停,越过她进了后殿。
阿希姆低头想了想,操纵着轮椅旋转半圈,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谈话有点莫名其妙地散场,陈曦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植物,烛光将肥厚的叶片映得深沉油绿,仔细看才能发现,这并不是她以为的一把叶片,拨开外围,叶芯处露出细碎如棉籽的白色小花。
阿希姆驾着轮椅跟在杨欢身后,那是个老式的机械轮椅,骨碌碌的滑行声听得杨欢心烦,顿住脚回头瞪他。
“我要洗澡。”阿希姆操纵着轮椅灵活地划了个弧形,居然毫不停歇地从杨欢身旁擦过,“帮我一把。”
教堂后殿的侧门半开着,前殿的烛光已经照不到这里,轮椅驶出去就仿佛被黑暗浸染吞噬,杨欢皱眉看了一会儿,听到轮椅滑动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还是拔足追赶。
他出了教堂,郊外的天空比帝都内城少了大半阴霾,隐约能看到几颗星子,不远处似乎真的有条河,水波粼粼地反着光。
杨欢循声行到河边,阿希姆刚脱下包裹在外面的白袍,露出一身毫无血色的皮肉,惨白得不像一个活着的人,而如同踽踽独行于中夜的幽灵。
“你居然真的来了,”他回首看向杨欢,浅灰色的眼瞳在星光底下也泛着银,半透明一般, “我很好奇你在想什么。”
阿希姆赤身luo体地坐在金属轮椅上,却肩背舒张,姿态闲适,仿佛置身王座。他向后靠住椅背,双手十指相合,习惯性地弹了弹手指。
“你应该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为什么坚持跟着我们,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肯定不会是被烦死,杨欢“啧”一声,觉得自己维持了整晚的好心情都被这通废话破坏殆尽。
他大步跨过来,抬脚蹬翻轮椅,阿希姆却仿佛早有所料,顺着轮椅倒下的方向往前跃,“通”一声,如同一条银白色的游鱼滑入河中。
虽然入水的姿势不算狼狈,但阿希姆腰以下没有知觉,两条腿只能无所事事地虚浮在水中,身体很快就失去平衡,一边靠两条手臂划水一边喘得厉害。
静夜中划水声和“呼哧呼哧”的呼吸声都响亮刺耳,杨欢站在岸边听着,很快又高兴起来,比起让阿希姆去死,亲眼看到强者沦落为废物让他感觉更有趣一些。
而且,那个女人希望他活着,杨欢想,不能让他淹死了。
他干脆席地而坐,就像阿希姆醒来时看到他在床头的姿势,双腿分得很开,脊梁挺得笔直,两条臂膀抱在胸前。
阿希姆在河中艰难地凫水,眼角瞄到他这个姿势,突然醒悟过来,这根本不是坐姿,而是老师以前教过他们的体能锻炼基本功,东遗人称之为“马步”。
他留意观察杨欢,微弱的光线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好在有河水的反光,阿希姆隐约看到他的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这种极耗体力的锻炼方式而变得狰狞。
在体能锻炼方面杨欢强出他们三个太多,阿希姆心下凛然,上一次如果不是先用枪伤了他,单论格斗技他自己也可能不是杨欢的对手。
所以,不行,他绝不能允许这样一个不可控的高度危险人物留在陈曦身边。
即使他死了也不行。
阿希姆沉入水中,很快又冒出头来,随手将湿透的额发抹到后方,喘气喘得更狠,静夜里听着,撕心裂肺一般,又仿佛濒临死亡的病人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下咽。
快了,阿希姆想,他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来收割他性命的镰刀已高高举起。
百米之外的某个方向,狙击手鹰隼般的目光透过瞄准镜落到他的心脏,这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结局。
藉着喘息声的掩护,阿希姆挥动已经麻木的双臂,将自己挪到杨欢的正面,再转过身。
头、躯干、肢体,他在水中,杨欢在岸上,他们的身体平行,他的影子覆盖住杨欢的影子。
在杨欢反应过来之前,一粒子弹从阿希姆前胸左方射入,穿透他的脏器,由后背钻出。
比蚂蚁噬咬更微不可觉的痛感。
杨欢不敢置信地僵了僵,缓缓地、缓缓地抬下头。
就在他的左胸,心脏的位置,爆开了一片血花。
阿希姆苍白的luo体和杨欢几乎同时仰面躺下,发出同一声响。
“蓬!”
星光冷冷,水波荡漾。
☆、第四十六章 -阴影
“……在天鹅所在的池塘上,路易斯放下了它的小号。小天鹅们爬到它们妈妈的翅膀底下。黑暗笼罩着森林、田野和沼泽地。一只潜鸟叫出它夜间那种狂野的叫声。当路易斯放松下来准备睡觉的时候,它的全部念头是:它生活在这样一个美丽世界是多么幸运……”
五岁的杨欢睁开眼睛,坐在床头,傻愣愣地呆了一会儿,窗帘密密地拉着,阳光把窗外的花枝惟妙惟肖地印在墙壁上。
他跳下床,脚趾被冷凉的木地板刺激地蜷缩起来,他忍不住原地蹦跳了几下,也想不起来穿鞋子,就这么光脚跑到门边。
门锁很高,杨欢踮起脚勉强够到,咬着牙鼓着腮帮子使劲扭。
但它轻轻地就开了。
门开了,有个长长黑黑的影子拖进来,将小小的杨欢覆盖。
……
杨欢睁开眼睛,今天是他十岁的生日。
他跳下床,双脚准确地踩进床前的鞋里,可惜昨晚上床的时候把左右脚的鞋扔反了,所以现在也是反着穿,一路踢踢踏踏跑着,别扭得要命。
他想着自己的生日礼物,父亲出差,事前说好把生日礼物交给母亲保管,他希望会是一只小号,他喜欢的女孩子参加了管弦乐团,他们还缺一个号手。
“妈!”杨欢轻松地拉开房门,迫不及待地嚷嚷,“妈!”
他踉跄了一下,消失在阴影中。
……
杨欢醒来,他十五岁了,头顶上方不再是熟悉木纹窗框和青苹果图案的窗帘,只能看到一片白色。
白色的天窗,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
杨欢经常觉得他的眼睛会被无边无际的白色刺伤,因为长时间注视单调的白色而生出雪盲症,所以他即使是醒着,也习惯闭上眼睛。
他闭上眼睛,用耳朵听。
天窗太高、太小,没人认为他能从那里逃出去,所以它总是半开着,阳光从那里洒进来,是半透明的极易被染白的颜色。
有时候他能听到风声,下雨的时候雨声是刷刷的,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落到地面,因此他猜附近没有树,也没有高大的建筑物。
有几次他听到鸟鸣,分辨不出是什么鸟,响亮而高亢,简直像是小号吹出的长音。
听到那声奇怪的鸟鸣当天,都会有人推门进来,杨欢总是听不到脚步声,门也开得无声无息,直到门开了,他才蓦地睁眼。
在白色的厚重的门尚未合拢那短暂瞬间里,影子从黑暗深处蔓延而至。
……
杨欢二十岁,得到的生日礼物是他第一个女人。
她吻他的时候,他的右臂被铐在床头,血液汩汩注入血袋。
杨欢并没有什么感觉,他非常强壮,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习惯了。
她是个漂亮女人,二十五岁?或者三十岁?杨欢对女人的年龄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他上一个见到的同龄异性是十年那年的初恋情人,而他已经忘了那小女孩的脸。
但他记得她希望他参加管弦乐队,他因此要了一只昂贵的小号作为生日礼物。
他记得抚摸那只小号的触感,它是锃亮的黄铜制品,握在手里久了又温暖又潮湿,弧度刚好合他的掌心。
那个女人骑在他身上起伏,杨欢唯一自由的左手扶着她的腰,有时候也会凭着对小号的记忆去抚摸她的腰臀,这时她会发出响亮的呻yin声,那可比不上小号的美妙,杨欢有些失望。
她走时带走那袋血,杨欢躺在床上目送她,门开了,门关上。
她的影子被干脆利落地夹断。
……
二十二岁的杨欢从红狮团总部逃出来,他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双手染血,几片长着倒勾的蔷薇叶固执地挂在裤子上,他努力伪装成团体的成员,却总是狼狈地被拆穿。
他感觉挫败,他想不明白他失误在哪里,为什么他们能像消灭细胞之间的病毒那样准确地排除他,他的世界不再仅仅只是充斥着白色的房间,而他依然无处可去。
从前有个孩子问:“我长大了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是的,他一直不知道。
没有人教会他。
没有人期待他。
没有人……在阴影之外等待着他。
……
杨欢被剧痛逼着清醒过来,就像舒舒服服漂浮在羊水中却被一脚踹出子宫的婴儿,他完全分辨不出身处何处,视感听觉触觉都尚未恢复,唯一的知觉是痛。
痛痛痛痛痛痛——剧痛仿佛火焰从身体深处向外灼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正在被烧成灰,一寸一寸,从心脏开始,那里现在已经只剩下血肉化成的灰烬和穿透脊椎的深坑……
杨欢不自觉地挥舞着双手,他并不想抓住什么,虽然他想要一些东西,圆润的、坚硬的、可以被体温捂热的、发出或高亢嘹亮或低沉颤抖的声音……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从那点接触开始,奇迹一般,杨欢的触觉回来了,他能感觉到握住的是一只人类的手而不是别的他想象中的东西,因为手是柔软的,有温度的,能够发出声音……
他控制不住力量,听到那只手的主人发出半声隐忍的抽泣,于是他的听觉也回来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哭声,不,那是陈曦的哭声。
陈曦就是陈曦,不是那个女人,不是某个女人,杨欢躺在黑暗的酒窖里,鼻端萦绕着微酸的酒味,晕陶陶地仿佛浸泡在酒液里,那是他无数次陷入半昏迷状态。
但只有这一次,他睁开眼,看到她出现在天窗前唯一那束光里。
……
杨欢睁开眼,他找回了他的视觉,清清楚楚地看着守在他身旁的陈曦。
“抽我的血给他。”他简短地说,声音低如蚊鸣,但他知道她能听见,这是他唯一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