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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海格-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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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回里昂的火车上跟他说了一些关于我的琐事。

  我来自于一个中国北方的城市,那里的冬天,动辄零下二十六七度,所以有人抱怨里昂冬季寒冷,但对我来说,其实并不难熬;我在商校里学习贸易,因为这是一个比较容易找到好的工作的专业;我不说英文;我很小就接触过法语,因为我的父亲是一家化工厂的法语技术翻译;他后来到非洲去工作了,他失踪在那里。

  “他在马里工作了两年,中间不曾回家,但是每月都会寄钱回来。他的薪水很高,我得以接受很好的教育,我的母亲总是穿最漂亮的裙子——直到我们再也收不到他的钱了,不仅仅是钱,他音信全无。我母亲等了两年,后来嫁给了别人。

  我来里昂三年了,也没有回去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如您所见,除了念书,我还工作。苏菲那里的工作是一个朋友介绍去的。

  我知道您。

  我喜欢‘海格水’新的造型。

  我在杂志上看到您的照片,然后在苏菲那里见到您。

  后来,她的《蓝丝绒》公演了吗?”

  “还没有。”他说,“在里昂的第一场公演是在9月24号。”

  “您会去吗?”

  “是的。”

  我点点头,其实我并不关心。

  上火车之前,我们在玩具店的橱窗前相遇,他问我是否愿意让他用车子送我回家,他的青色的房车像一只高贵的雪豹一样卧在街的对面,我看一看那边说,我已经买了火车票,但是我愿意跟您多呆一会儿。

  他让司机离开,自己买了火车票跟我一起回里昂。

  我们两个坐在车厢的小包间里,暮色四合,丹尼海格把灯点亮。

  灯光很明亮,他看着我的脸。

  他并没有笑,但是他蓝色的眼睛让人心生温暖。

  在从香贝里回里昂的火车上,他在小车厢灯光下的样子,在我的心中被一点点的定格。每当我想起这个画面,很多感官上的回忆被轻轻的唤起:秋天里山野的颜色,气味,还有火车车轮与铁轨相轧,发出的有规律的声音。

  我并不关心苏菲的《蓝丝绒》究竟在何时公演,我关心的是别的事情。

  “你们是情人吗?”我说。

  “是的。”

  “但是她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杂志上这么说的?”他问。

  “杂志上说很多事情。”

  “……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会结婚吗?”

  “不会。”

  “你会跟你现在的某一位情人结婚吗?”

  “不会。”

  “你这么笃定?”我说。

  “这件事情是的,但有的不。比如我不知道,现在这个女孩儿这样拷问我,而我再见到她,得是什么时候?”他说。

  “…… ……”

  “你总有个名字的?”他问我。

  我把名字的拼音写在纸上让他看:Qi Hui Hui

  法文中字母“H”不发音,他于是读到:齐微微。

  我纠正:“慧慧。”

  他说:“微微。”

  我笑起来,他也笑了。

  车厢里广播:里昂到了。

  回程竟然这么快。

  从火车站到我住的地方,徒步要走40分钟,我们像在火车上一样,大部分时候不说话,偶尔交谈,也只是我问他答,我越来越肆无忌惮起来。

  我说:“你看,骑车上学的话,我走这条路。可以快上十分钟左右…… ……您呢?您在哪里念过书?我的同学们没有找到关于丹尼海格的任何资料。”

  “我没有念过大学。”他说。

  我有点惊讶,抬头看看他,他向我眨眨眼睛:“你在心里瞧不起人呢,你这个商校的好学生。”

  “那您可信教?”

  我们恰好路过圣约瑟夫大教堂,彩绘玻璃在月光下讲述很多古老的故事,仍有观光客在拍照,他回答我说:“不,你呢?”

  “我也不,”我说,“但是有的事情很奇怪。当我全心全意的渴望某个东西的时候,似乎总能得到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哦?你祈祷了吗?”

  “并没有。”我说,“我只是想要想要,我不跟任何人说,然后我就得到了。小时候,一辆紫色的自行车;后来,我想考上一个好中学;后来,是来法国念书。我没有向任何一个神祈祷过,但是我得到了。”

  我们穿过半条马路,走到街心公园,他忽然停下脚步,认真的对我说:“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很多东西,”我说,“但是我不能说出口,因为一旦出口就得不到了。”

  他笑起来,他有一颗尖利的犬齿,月光下,我又觉得他像是一只好看的吸血鬼,这想法有点吓到我自己,我看着他,没有笑:“先生您在嘲笑我,对不对?”

  “不不,请别误会。只是我觉得很有趣,那是一些有趣的孩子话,”他说,“我还以为自己能扮演长腿叔叔。”

  我快到了,我指一指前面:“那是我住的楼。”

  他走过去看门口的牌子:“哦,这是——德拉贝的故居?他仍然有时造访吗?”

  “会的,当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就来,敲着门说:我好饿啊。”我说。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有点啼笑皆非:“好莱坞电影没什么好作用,专教小孩子吓唬人。”

  我看看他,他不止一次地说我是小孩子了,可我不当小孩子很多年了。

  “这里很简陋,我的室友也在。我们在这里道别吧。”我说。

  “好的。”

  “您是回香贝里,还是留在里昂?”我问。

  “我会留在这里。”他说,“已经没有回去的火车了。”

  “谢谢您送我回来。”

  他的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俯下身,吻我的双颊,道再见。他呼吸间有薄荷的味道,身后是一轮好月亮。

  我转身进了那栋老楼,关上大门的那一刹那,忽然心如擂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遇见了丹尼海格;他从香贝里送我到这里来;一路上,他的眼光都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腾腾腾的上楼,我要在这个可爱的梦境醒来之前赶快睡回去。

  谁知道小多在楼上正摆着大阵势:厨房里,餐厅里,还有她自己的房间里,各种中国香烟层层叠叠的对方在一起,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在那边统计:“红塔山两箱,人民大会堂五条,七匹狼软包一箱,硬包六条…… ……”

  我看着她:“你在干什么啊?”

  “小裴让我给他帮个忙,把一些烟先存放在这里。”她又是那个满不在乎的态度了,“唉接着,帮我拿到那边去。”

  她把一条烟飞到我手里,我讨厌烟叶子的味道,我把它随手就拍在旁边的灶台上,我怒气冲冲的问她:“你怎么把这么悬乎的事儿弄到这里来了?”

  “这怎么悬乎了?”她瞪着眼睛看着我,“他把这些东西只存放在这里一天,他后天就拿走,唉唉唉,我可没有把它们放在你的房间里,你犯不着这样紧张。”

  我没有时间与精力跟她辩论了,这个人脑袋里面没有是非。我在一摞一摞的香烟盒中找到下脚的位置,一步一步的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未关上房门,小多说:“你的手机没电了吗?你妈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她让我告诉你:你的学费她暂时凑不出来,她让我先帮帮你。”

  我只觉得一盆冰水哗地扣在我的脑袋上,我好长时间一动没动。

  第四章(中)

  我只觉得一盆冰水哗地扣在我的脑袋上,我好长时间一动没动。

  小多扔了一叠钱在我旁边:“我就这些了,2000块,你拿去急用,记得还我啊。”

  我把那叠钱拿起来,在手里小心的体会了一下它的厚度和质感,我走过去,把它放在小多围裙的口袋里,我说:“你,你还是先拿着吧,我的,我的问题不止这些呢。”

  她吓了一跳,看着我:“怎么了?你是不是,学费交不上了?”

  小多她算个朋友,她这时候没再数落我不自量力的念商校了,她把电话抄出来:“我去找小裴想个办法,你,你要多少?”

  我把她的手按住:“唉别,我没事儿。你先忙你的吧,我今天去了外地,我累了,我去睡觉了。”

  我轻轻关上房门,和衣躺在床上。与丹尼海格独处的喜悦转瞬不见,那个好梦忽然消失了,我如今身处一个贫穷的,窘迫的,不能按时交纳学费,又周身都是中国烟叶味道的噩梦中。我的汗水又下来。

  这个噩梦在第二天早上达到□。

  有人蛮横的敲门,我披上衣服去外面,看见小多在一地的烟盒中扎煞着双手站在那里。

  我小声问:“那是谁啊?”

  还未等她回答,来人在外面说到:“警察。我们怀疑你们与一起香烟走私案有关,请开门协助调查。”

  我们怎么会与此“有关”?我们就是案犯啊。所有的罪证堂而皇之的摆在脚底下,警察出这个任务可是省了事儿,连搜查都不用了。

  我看看小多,她看看我。谁来把这两个二十来岁的女孩从噩梦中叫醒?

  门被越拍越急,越拍越狠。我还是绕过小多,走过去,开一条小缝儿,外面是四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其中的一个顺手一支,我们的门被大打开来。

  “秦多方,齐慧慧?”

  名字被怪声怪调的叫出来,我点点头。

  警察看了看一地的香烟,一扫刚才敲门时的急躁,忽然从容了,四平八稳的说:“你们二位被怀疑跟一宗香烟走私案有关,请跟我们去警局协助调查。你们可以委托别人进行辩护,也可以自己辩护。你们从现在起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视为与本案相关。”

  已经出门的小多回头说:“跟她没关,她是我的室友。”

  我呆呆的,早就没了动静。

  我们两个被四个警察前后看管着下楼,螺旋形的黑色楼梯像是个没有底的深井,我们向下走,越陷越深。

  房东在楼下,倚在门边上看着我们。

  后面的警察催促:“请走快一点。”

  大门外面忽然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的金色盒子,他与刚刚下楼的我们打了一个照面,身体立时闪到一边,给被警察簇拥的囚犯让路。

  快要出门的时候,我听到那位年轻人提到我的名字,他问房东,这位齐慧慧小姐住在几楼?

  我回过头来。

  房东努努嘴巴:“呶,就是她。”

  年轻人看上去蛮失望,他双手把盒子托起来让我看:“能不能把这个礼物收了再走?”

  警察的手扣在我的头上向下一按,我被塞到了警车里。

  为了防止窜供,我和小多在警察局里别分开。我被关押在一间不到五平米的长方形的小房间里,没有窗子,门是铁栅栏的,就像动物园的笼子,挨着墙有一圈长条形的木板,宽不到二十公分,人坐上去,只够支撑半个臀部,那是一个无比尴尬的姿势。

  除了我以外,这个房间里还关着两个人:一个白人女孩,年纪不大,画着浓重的黑眼圈,满脸的铜环铁定,她坐在我对面,双腿交叠,不停的抖动着;另一个是看不出来年纪的的黑人妇女,戴着花头巾,身体臃肿,身上的气味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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