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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不禁道:“还是常做恶梦吗?”
翩羽一吐舌,忙扯开话题笑道:“别看我瘦,骨头里面全是肉呢。”
四哥打发了六姐等人,正好回来,便站在门口望着翩羽一挑眉,道:“骨头里面长肉的,那是螃蟹!”
王家兄弟中,除了三哥像他娘马氏那般爱说笑外,其他几个都像他们的爹,是不爱开口的性子。但这不爱开口却又各有特色。大哥是只做不说,三拳打不出一句话的闷汉子;四哥却是不开口便罢,一开口,不是气死个人就是噎死个人。
翩羽不由噘着嘴冲四哥翻了个眼。她虽性情爽直,却不是个粗笨的,先前见大舅舅说那话,如今又见她大姨这时候过来,且一见面就拉着她扯闲篇,她便知道,几个大人怕是有要紧的事跟她说,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场。于是她在大姨怀里扭过头去,看着两个舅舅道:“我知道我爹中状元的事了。”
两个舅舅不由就和大姑对了个眼。
翩羽又道:“我也能猜到舅舅们不跟我说的原因,应该都是为了我好。可不管怎么说,那终究是我爹,他的事我原该知道的。”说到这,一垂眼,颤着声音又道:“哪怕他不要我了……”却是一个没忍住,终究叫含在眼眶里的泪掉了下来。
和兄弟们的沉默木讷,以及翩羽娘的固执刚强不同,王大姑是个最心软不过的,又最看不得人掉泪,见翩羽哭,她忙一把将翩羽搂进怀里,一边陪着她掉泪一边安抚她道:“你可快些收了这些胡思乱想吧,你爹怎么会不要你呢?他只是因着你娘的事,觉得没脸见你罢了。”
翩羽顿时抬起头来,看向大姑的眼里半是希翼半是怀疑。
大姑忙冲着她用力一点头,又道:“你爹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最是讲究君子节操的一个人,怎么会抛下你不管?不过是因着他一时伤心你娘,不敢来见你罢了。且你爹四月里才中了状元,想来朝廷上还有很多事情要重用着他,这是一时挪不开手的,等他腾出空来,定然会来接你,你可莫要再胡思乱想了。”——却是避开她爹还做了驸马的事没提。
翩羽低头咬了咬唇,蓦地一抬头,望着她大姨道:“我知道我爹还做了驸马。”
这么说时,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这个消息的,可王大姑那瞬间僵硬的表情,却是叫她一下子就确认了这个事实,不由喃喃道:“原来我爹真做了驸马……”
一直以来,虽然害怕她爹回来会怪她连累了她娘,可同时她也一直盼着她爹能回来替她们母女主持公道。就算她爹是出了名的孝子,不敢也不会忤逆她祖母,至少总要让她爹知道,她祖母都对她们母女做了什么……却不想如今她爹不仅不肯见她,竟还做了别人的丈夫……
想着孤零零葬在山上的娘,翩羽只觉心头一痛,不由一转身,抱着她大姨又哭了起来。
王大姑却并不知道她是为了她娘在哭,只当是她爹做了驸马的消息叫她不安,便安抚着她道:“你莫要担心,不管你爹是不是做了驸马,他总还是你爹,这一点总不会变。”
翩羽摇头哭道:“可对娘来说已经变了。”
终究她年纪还小,那压在心头已近三年的秘密终于叫她承受不住,便哭着坦白道:“我、我其实都记得的……娘是因为我才被老太太赶出徐家的,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我娘。”
直到这时王家人才知道,原来当年的事,她竟全都记得……
☆、第八章·往事
第八章·往事
虽说船难是出在圣德二十一年的正月里,可要追诉起来,事情却是要从前一年的腊月里说起。
却原来,翩羽她爹徐世衡自圣德十九年上京赶考落榜后,就一直滞留在京城不曾回来,只带信回来说,他留在京城更容易精进学问,且他有文友已经替他在京城的长宁伯府里寻了个西席的职位,叫家人不要替他担心。家里人都以为他是要在京城苦读三年,为下一届大比做准备,却不想在圣德二十年的腊月里,离会试还有四个月的时候,她爹竟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翩羽已经三年都不曾见过她爹了,此时只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自然不会去问她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她不问,却不代表徐家人不会问。她爹的回答是:他想家人了——显然,这家人也包括翩羽的祖母。偏她祖母却不是这样想的,竟把她爹的话理解成是他儿女情长,想老婆孩子了。因此,整个腊月,以至于来年的正月,她对翩羽母女都不曾有过一个好脸色。
也幸亏她爹虽说回了家,却并没有放下学业,仍是整日苦读不休,连正月里也不曾放下书本。因着这,才叫她祖母把嫌弃她们母女的心略淡了一淡,却是又拘着她爹在她的院中,不肯叫她爹和她们母女亲近,偏她爹又是个孝顺的,不敢忤逆那偏执的老太太,只能看着翩羽和她娘一阵苦笑,背着人偷偷安抚她们娘儿俩。
再后来,过了年后,便是元宵节了。所谓“十三上灯十八落灯”,打正月十三开始,县城里照例是要有灯会的。往年这时候,翩羽的几个伯伯婶娘总要领着众堂兄堂姐们去看灯,翩羽则因为她爹不在家,她祖母不肯放她们母女单独出门,竟是打她爹离家后就再没去过。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她爹回来了,她便缠着她爹,要他带她们母女去看灯。她爹听她娘说了原委后,不禁对她们母女一阵愧疚,便答应了翩羽,又一阵子好说歹说,才终于说得她祖母点了头,却是只许她爹带她出去,仍是不肯叫她娘跟他们一同去看灯。就这样,翩羽娘也很是替翩羽高兴,忙不叠地答应下来。
只是,上灯那天,不想有她爹在京城的文友寻了过来,竟拉了她爹出去做什么文会,叫翩羽的期盼落了空。翩羽娘安慰翩羽说,灯会要到正月十八才会落灯,后面还有好几天,总还有机会的。谁知那几个学友连日相邀,且她爹作为地主又要尽地主之谊,竟是连日都不曾得空,甚至打那天后,都是翩羽睡下后才回的家。
直到正月十八那天的晚上,已经到了上灯时分,她爹仍是没有回来,翩羽娘不忍叫翩羽失望,便出了个主意,带着翩羽悄悄改换了下人的衣裳,二人偷偷从角门溜出徐家大宅。
那一年,翩羽才刚过了九岁生日,虽然因为她爹的爽约叫她闷闷不乐,到底仍是孩子心性,看着灯会上闪烁的彩灯,不一会儿便叫她忘了郁闷,拉着她娘欢快跳跃起来。
因着她们母女常年被锁在家里,很少出门,她娘也是看得一阵兴致勃勃。
就在这时,翩羽看到了她爹的背影。且她还认出,她爹身上的那件衣裳,还是前几日她娘不顾正月里不许动针线的禁忌,连夜替她爹赶出来的。于是她赶紧拉着她娘,向着那个背影追了过去。
可因着这一天是最后一天灯会,灯会上的人很多,翩羽又年纪小,个子矮,竟眨眼间就追丢了她爹的行踪。正懊恼间,忽又看到那背影出现在一个卖灯的灯架下。翩羽忙放开她娘的手,不顾一切从人缝中钻过去。可因着人多腿杂,她又生得矮小,竟怎么也挤不过去,她又怕再丢了那背影,一着急,便不管不顾地爬上一旁的灯台,冲着那背影大叫了一声“爹”。
可她的叫声并没有被那个背影听到,却是叫那男子身旁的一个孩子听到了。那孩子扭头向她看过来——竟是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女孩。见翩羽看着她身边的男子,那女孩忽地就冲翩羽一瞪眼,伸手抓住那男子的手,回头示威似地冲着翩羽扬起下巴。
那男子正在挑着花灯,被女孩拉住手,便低头对那女孩温柔一笑,也伸手握住那个女孩的手,又扭回头去继续挑选花灯了——却是没有注意到女孩和翩羽间的小动作。
倒是女孩身边的一个年青妇人,见女孩频频回头,便也顺着那女孩的视线扭头向翩羽看了过来。许是觉得翩羽爬上灯台的举止太有失体统,那妇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对那男子说了一句什么,二人便一左一右地牵着那女孩的手,转身走了。
就在三人即将消失在人群中时,那女孩忽地一回头,冲着翩羽吐舌做了个鬼脸。
翩羽不由一阵发怔。和父母牵着手一同逛街,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正怔忡间,她娘寻了过来,顿时把她一阵好骂——也亏得她爬上灯台,惹得那灯主和看灯的人指着她一阵叫嚷,不然她娘险些就要找不着她了。
因着这事,翩羽不禁一阵兴意阑珊,又不愿意叫她娘看出她的心事,便装作无事人一般,只任由她娘拉着,二人在彩灯下一阵流连。
可渐渐的,她发现,她娘似看到了什么,一只手紧拉着她,一边又不时地踮着脚尖看向前方。翩羽不由扯着她娘的手问道:“娘,怎么了?”
她娘摇摇头,两眼仍是不放松地看着前方,道:“许是我看错了。”——话虽如此,却仍是拉着翩羽跟着前面的不知什么人一路过去。
等她们母女注意到身边没了人时,已身处一处陌生的庭院之中。她娘向四周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许真是看错了。”转身便要带着翩羽从那院子里退出去。
而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在她们斜上方喝道:“什么人?!”
翩羽一抬头,就只见一旁的假山上,站着个衣饰华丽的小姑娘——她当即认出,这孩子正是她刚才看到过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也认出她来,不由轻蔑地一歪唇角,冷笑道:“原来是你!”又看看她们身上的衣裳,忽地冲着暗处一挥手,喝道:“还不把她们拿下!”
翩羽一愣。愣神间,不知从何处冲出来几个妇人,上前便要捉她们母女。翩羽娘原就是个农家女,虽不会护身的武艺,力气总比一般女人要大些,便护着翩羽和那几个妇人推搡起来,翩羽也是护着她娘一阵叫喊。那假山上的孩子则是看得一阵有趣,竟哈哈大笑起来。
正乱着,忽听一个很是温柔的声音细声慢气道:“这是怎么了?”
顿时,那几个撕扯着她们母女的妇人便停了手,垂手退到一旁。翩羽抱着她娘,抬头看向那说话的妇人。
刚才那么远远一眼,她只注意到了那个男子和那个孩子,并没怎么注意这个妇人。如今细看起来,翩羽才发现,这妇人看着要比她娘年轻上好几岁,且长得甚是端庄,衣饰虽不像那孩子那般华贵,却也另有一种别样的精致。
显然那妇人并没有认出她来,只看了看翩羽和她娘身上的粗布衣裳,便抬头问仍站在假山上的孩子道:“这是怎么了?”
那孩子眼珠一转,跑下假山,拉着她娘的衣袖道:“我抓到两个贼。”说着,一指翩羽娘,“我看到她想进娘的房间偷东西来着。”
翩羽一听就火了,拦在她娘跟前,瞪着那孩子道:“说谎也不怕下拔舌地狱!不过是我们走错了路,误进了这园子,怎么就做贼了?!我娘又偷你家什么东西了?!”
妇人忽地就低头冲那孩子皱起眉。
那孩子似乎挺怕她娘,见她娘皱了眉,她一跺脚,转身冲过来就是一推翩羽,喝道:“竟敢说我说谎!看你们这一身就知道定然是贼,竟还不肯承认!”
翩羽一个没防备,当即被那孩子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丫丫!”
她娘不禁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冲过来,就见翩羽一骨碌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