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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们面面相觑,最后是那送烟年进来的宫女道:“既如此,我们把药放在这里,殿下什么时候想喝,就叫我们伺候。”
太平回头道:“哪来这许多啰嗦。”
众人方不敢多言,将药盏放下,悄然退下了。
太平方拉着烟年,急急道:“师娘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烟年只得从她,一块儿进了内殿,就在席上坐了。
太平张了张口,眉头先皱了起来。
烟年见她有迟疑的神情,便说道:“殿下想说什么?不打紧,慢慢来,横竖我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的。”
她的神色和蔼,言语缓和温柔,太平先有几分受用,心也安静下来。
烟年察言观色,便问道:“自从那件事后,我心里也始终惦记殿下,府内众人虽不知情,我也不敢同他们说,但……自觉心也跟着殿下一块儿去了,后悔自己那日为何竟偏偏出城。后来听说无恙,才算是又得了一条命。”
太平所要说的正也跟此事相关,见她主动提起,便道:“不关你的事,本来在府内找不到你,他们都要拉我回宫,是我任性……是不是你府里的人为难你了?”
烟年摇头微笑道:“不曾。府内的人都不知此事,只有夫君知道。”
太平睁大双眼:“莫非崔师傅怪责你了么?”
烟年道:“不,并没有,夫君也只是为了殿下失踪心焦,想尽快将殿下找回而已。”
太平听到这里,眼圈微微发红:“有你们这样惦记着我,我就算真的死在了外头……”
烟年大吃一惊,不等她说完,便握住手道:“殿下!怎好提那个字,这话也是万万说不得的。”
太平道:“怎么说不得?天底下都不知道我出了事,也没有人为我担心……”
她说到这里,眼中便落下泪来,道:“若我真的不幸死了,顶多过几日,随便按一个‘无疾而终’或者‘抱病身亡’之类的名头,就打发了。又有谁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烟年见她言语有些激烈,便道:“殿下,二圣不肯张扬此事,其实也是为了殿下着想,毕竟殿下是女孩儿,身份又尊贵,若传出被歹人掳劫之事,有那些心邪歹毒之徒,不知会编排出什么言语来诋毁……没事也会造谣出来,且又怕大张旗鼓地寻找起来,逼得那贼人走投无路,或者作出狗急跳墙有损殿下的行径,岂不是不好?故而才秘而不宣只暗中搜寻。”
太平流着泪道:“我也知道母后是为了我好才如此,但……”
她将头一扭:“我只是觉着,在父皇跟母后心里,我并没有那么要紧珍贵,不可失去罢了。”
烟年从袖中掏出帕子,给她轻轻拭泪,柔声道:“殿下,不要说这些赌气的话,世间哪里有父母是不爱惜孩儿的?只不过他们表达方式不同而已,有外露些的,有内敛些的,再说,若不是二圣这般安排,又怎会终于顺顺利利将殿下救了回来呢?”
太平不言语,但心底那六个字,却百转千回,竟似是刻在上头一样,挥之不去。
——废皇后,得太平。
那把她掳走的蒙面人曾对她说:“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天下无双?殊不知也只是个可有可无之人而已,我便同你打一个赌,你猜一猜,对你那狠心毒辣的母亲而言,你的性命,值不值得她用皇后之位来交换。”
他的那许多骇人听闻地言语,在此之前太平闻所未闻,犹如利箭穿心。
那短短的几天,噩梦一般。
卢烟年正软语劝说,一边儿替她擦泪,目光所及,忽然发现远处屏风后,隐隐地透出一抹绛红色的绸带。
目光在那缎带上略略一停,烟年复不露痕迹地转开,又对太平道:“殿下从小儿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就算是伤了一根头发丝,圣后都要心疼半日,这一次陡然飞来横祸遭遇这件事,我尚且焦急恐惧,恨不得以我的命代替了殿下,何况二圣?”
太平止住泪:“是吗?”
烟年举手,替她将鬓边微乱的头发抿到耳后,叹道:“我看殿下只是受了这场惊吓,有些心神不属疑神疑鬼而已,可喜身体并无大碍,只需要用些调神理气的药,假以时日等精神养好了,自然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太平得了她这番劝慰,方点了点头,喃喃道:“但愿如此。”
卢烟年笑道:“你是大唐唯一的公主,天生尊贵,万千宠爱,可知尘世间多少人仰望羡慕呢?你若被歹人影响了心智,自苦起来,那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太平若有所思。
卢烟年转身,将桌上的药端了起来:“还是温热的,我尝一尝苦不苦。”
她向着太平一笑,低头便轻轻地啜了口。
太平待要拦阻,烟年已经吃了药,笑道:“果然是有些苦,怪不得殿下不爱喝,只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好歹要咬牙喝了,我可不想公主始终是现在这样惶惶不安的样子呀。”
她笑吟吟地举手将药碗奉上,太平听了这几句,又见她不怕药苦自己先尝,心中感动,竟破涕为笑道:“我若不喝,也对不住师娘亲自为我尝药之情。”
她说做就做,接过药碗,双手捧着,咕嘟嘟很快地一气儿喝光了。
太平喝了药,一叠声地叫苦,外面的宫人忙忙跑进来奉水,又献蜜饯。
这样慌乱中,烟年瞥了一眼那屏风处,见已经人去寂然了。
等众宫人又退下后,太平也安定下来,道:“其实我心里有一个疑惑,一直想当面儿问问师娘。”
烟年道:“是什么疑惑?”
太平道:“那天,你为我拦住那些贼人,让我快跑……我也是吓呆了,居然、居然就……”
烟年见她脸上有几分愧疚之色,一怔之下,感动道:“殿下是在为此事不安么?这当然是我理所当然要做的,殿下若是能成功逃脱才好呢,只是怪我,并没有拦住那些贼人……”
太平道:“不是,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那日两人在城郊寺庙之外散步,越走越远,不料被人盯上,发现有蒙面人出现之时,太平惊呆了,从小儿长在深宫的她哪里见过这些,几乎就当是崔府的侍卫在跟他们闹着玩儿。
卢烟年最先反应过来,忙将太平拉到身后,一边催促太平快跑,一边张开双臂挡住那些贼人。
太平这才反应过来,这正是武后耳提面命曾警示过她的那些“刺客”,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儿,见状吓呆了,尖叫一声转身就逃,是以后面的事全然不知。
近来回宫后,无意听说有关卢氏的传言,心中惶惶不安,心想若非因为她,卢烟年断不至于如此,幸而流言虽盛,崔府倒是一片靖和。
此刻太平忙道:“我已经把你在危难之时相救的事告诉了母后,母后也大加赞扬,只不过……我……”
太平迟疑,然后把心一横道:“有关师娘的那些流言,虽然我不信那是真的,但……心里却总止不住惶恐不安。”
卢烟年这才明白太平指的是什么,当下含笑道:“原来是此事,殿下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怎么又胡思乱想?其实当时事发一瞬,府内的侍卫跟宫中的人就围了上来,所以外间那些话都是传言罢了,何必当真?”
太平道:“可、可是……我听说是崔府一个家奴散播出来的……”
在那些“流言”里,曾详细说起卢烟年衣衫不整,鬓散鞋坠等言语,一旦跟这些联系起来,又能有什么好话?
烟年却面色如常,微笑道:“这更不必提了,那小厮因同府内一人口角,曾被我的人训斥过几句,所以怀恨在心趁机造谣,如此而已,难为殿下竟念念不忘。”
太平见她侃侃而谈,那心中大石才算放下:“这我可放心了,可知道我因此寝食不安?若因为我闹得这样,我真不如死在外头了!”
“殿下!”卢烟年又轻轻地斥责了声。
太平吐吐舌头,方道:“好,我不说就是了。”忽然她打量卢烟年衣着,“你穿的这样鲜亮,是去哪里有事了吗?”
烟年道:“是,今日是户部许侍郎大人的寿辰,同夫君一块儿去拜贺了。正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宫内来人,夫君怕公主等的焦急,便直接送我过来了。”
太平怔了怔,叹道:“唉,原来是这样,还是崔师傅认真懂人的心意呢。”
卢烟年一笑垂眸。
方才说到被掳一节,烟年本以为太平会说起被绑走的那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如何得过的,可太平并未主动提起,她便缄口不提。
其实对太平而言,她本是想说的,偏偏其中有许多禁忌,甚至脸对卢烟年,她也不敢贸然提及。
只是同烟年一番对谈,太平的心情好了多少,一连两日只乖乖吃药,也并未再任意发脾气。
这日晚间,太平服了药后沉沉睡着,不知不觉将近子时。
此时宫中多数人都已睡下,高宗也在魏国夫人的陪伴下早早安枕,只有含元殿仍旧灯火通明,原来是武后还在那里批阅奏折。
近身内侍素来知道武后的脾气,不敢在她办公之时前来打扰,正在子时过半,窗外忽然吹进了一阵冷风!
案上的烛光随之摇曳,室内光线略显暗淡。
武后瞥了一眼,不以为意,正要再翻看下一份奏折,忽然听到风中似乎传来哭泣喊叫的声音。
武后吃惊不小,皱眉回头,问道:“那是谁在哭叫?”
外间内侍面面相觑,忙道:“娘娘说的是什么?”
武后呵斥道:“方才明明听见有人吵嚷,去看看……”她顿了顿,道:“听着像是在太极宫的方向。”
内侍们一听,都有些吃惊,原来含元殿跟太极宫相隔甚远,且中间又有层层高墙楼阁,就算夜深人静,能听到吵嚷声从太极宫传来,也实在匪夷所思了。
正要勉强应承,武后却脸色一变,将手中折子放下,起身道:“回宫。”
夜色中,一行人挑灯往太极宫而去。
才来半道,就见前方两名宫人狼狈而来。
两下相遇,武后这边内侍喝道:“什么人,夤夜乱跑!”
借着灯火之光,来人看清了武后正在其中,因忙跪地道:“娘娘,了不得了,快去看看公主吧!”
武后一路急急而回,正是预感不妙,听了这话,来不及细细询问,飞快地往太极宫而去。
才来到殿门口,就听见里头太平哭道:“走开,走开!不要害我!”
武后心一紧,快步入内,一边儿叫道:“太平,太平!”
到了内殿,猛然看见太平跌在榻下,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虚空,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物事,武后赶上前将她抱住:“太平别怕,母亲在这里!”
大概是这一声唤回了太平的神志,她浑身一抖,当看清眼前的人是武后之时,才尖声哭起来:“母后,母后救我!”
长安的春日来的当然比豳州要早,这几天渐渐已经没有冬日的肃寒冷绝了。
阿弦是第一次感觉到长安的春朝,走在街头,似乎能嗅到风中略微暖煦的气息,靠近了民居边儿的树细看,甚至能发现柳枝上潜伏着的一点绿芽。
阿弦觉着一切都很新鲜,若不是心中有事,那才是一个“人间好时节”。
当夜,虞氏在灯下做一件衣裳,阿弦看着那衣料颇佳,只是颜色淡青,便多看了几眼。
阿弦道:“姐姐,这个颜色好看是好看,你穿着有些淡了,你买了多少?那没裁的可不可以拿回去换个新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