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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盯着赵道生的脸,眼前却忽地出现另一个人。
她道:“伯伯叫我弦子,英俊叔叫我阿弦……你还是叫我阿弦罢了。”
瞬间心乱,而眼前亦光影凌乱。
原来是赵道生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殿下在想什么?”
李贤敛神:“没什么。”
赵道生并不追问,只是陪着李贤回房去了。
………
驿馆。
不期然在此见到了贺兰敏之,阿弦爬起身来,不知敏之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
不过此人种种行事自不能以常理测度,因此阿弦只搓了搓眼睛道:“大半夜的,殿下有什么急事?明日再说也是不迟。”
敏之似笑非笑:“正是夜晚静悄悄地才好说话。”
玄影虽被呵斥,却仍盯着他,仿佛有些警备的模样。
阿弦听这话有些轻薄似的,自也暗中警惕:“殿下若无要紧之事,还请天明再见就是。”
敏之却自顾自走到旁边儿坐下:“小十八,这一趟江浙好玩么?听说你差点去了半条命,是真的?”
阿弦跳下地,安抚玄影:“殿下听谁说的?”
敏之笑道:“到处都在传说,说的神乎其神……”
他垂着眼皮,仿佛在想什么,忽然抬头看着阿弦道:“整天面对那些……你不怕么?”
阿弦琢磨他的话中意思:“殿下指的是……”
敏之皱皱眉道:“当然是那些鬼。”
夜半三更,他忽然来到,却在谈鬼。虽然这会儿看不见什么鬼现身,阿弦仍觉身上有些隐隐生冷。
阿弦道:“殿下怎么有兴致说起鬼怪来了?何况,白天不可说人,夜晚不可说鬼,我才不想自讨苦吃,万一真的引了来可怎么办?”
敏之竟随着轻轻笑道:“是呀,要是引了来可怎么办?”
阿弦着实吃不准他的意思,但前车之鉴数不胜数,只在心底绞尽脑汁地想法要让他离开。
敏之却看穿她的心思:“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一见面就要赶我走?”
阿弦虽察觉他这句话有些古怪,却也来不及多想,只悄悄打了个哈欠:“我很困,又是晚间,殿下不如且回,给人看见了不好。”
敏之道:“给谁看见?给崔晔?”他忽地笑起来:“那个人呀……简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什么放火点灯。”阿弦恨不得将他一把扔出去算了。
敏之笑而不答。
看着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阿弦委实无法:“殿下到底找我做什么?有事且说,无事,我便真的要睡了。”
“不妨事,你睡就是了。”敏之一脸理所当然,“我暂时还没想到找你做什么,等我想到了再叫你。”
“殿下!”阿弦忍无可忍。把玄影也吓了一跳。
敏之却不急不恼,只向着她缓缓而笑。
但是这笑却并不似以前一样跋扈嚣张,肆意妄为般,却仿佛带了一丝忧悒感伤之意。
他身上浅褐色的袍服在灯影之中,如烟如灰,竟把那张艳丽的脸也衬出几分落寞孤寂。
阿弦看着这般不同以往的贺兰敏之,心头转念,无端端想起曾经所见的“幻象”之中,敏之孑身一人离开长安的场景。
那种落寞孤寂,竟跟此刻有些相似。
心一跳,终究不忍。
握拳微叹,阿弦索性走到敏之对面落座。
“一别这两个月,殿下可都好么?”阿弦勉强问道。
敏之道:“好……好得很。”
阿弦又试着问:“皇后、没有因为那件事责怪殿下吧?”
敏之似乎冷笑,却摇头。
阿弦道:“那件事其实也并非完全是殿下的错,只是摩罗王太过阴险狡诈了而已,既然雨过天晴,有惊无险,以后殿下……总也该适当收敛些,好好度日……”
“杨尚有孕了。”敏之忽然脱口而出。
阿弦一惊,继而笑道:“大喜呀,恭喜殿下了。”
敏之望着她。想笑,又未曾:“多谢。”
乍然听他口中说出这话,阿弦想了想,便趁机又劝道:“可见是‘祸兮福之所倚’,既然已有了小殿下,从此后殿下可真的要听我的了,不能再像是以前般肆意妄为,毕竟,也要为将来的小殿下着想……”
敏之不言语,只直直地望着她,眼睛似有些发红。
阿弦见他不答,知道他脾气反复无常,不敢深劝,便道:“我知道我本没资格说这些话,但是良药苦利于病,殿下不如且想想。”
“我想过,”敏之喃喃,“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已经晚了。”敏之淡淡地回答。
阿弦皱眉,才要趁机再劝说两句,外头灯笼光传,同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轻轻叩门:“阿弦睡下了?”
“阿叔?”她转头看向敏之,口中道:“是我阿叔来……”
话未说完,就发现对面已没了敏之的身影。
阿弦愣怔,不知敏之怎地身手这般矫健,但窗门皆都关着,他又能躲到哪里去?
与此同时,脑中似掠过一道光。
心里空落落地,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有些不敢细想。
阿弦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门外崔晔唤道:“阿弦?”
阿弦只得先去开门,果然见一名侍者挑灯,送了崔晔过来。
影中他静静默默站在门口,眉眼恬淡,叫人一见安心。
阿弦请了入内:“阿叔不是去见沛王殿下了么?”
崔晔道:“是,才回来,来看看你。”一边儿扫视屋内,却见除了阿弦外,再无其他。
崔晔本是想在外看一眼便可,不料见里头灯火影动,又似听见阿弦的声音,知道她并未睡下,却不知在做什么,放心不下,是以叩门。
崔晔略觉疑惑:“我走之时你已睡下,怎么又起来了,方才在干什么?”
阿弦低头,不知该不该说出敏之事。
崔晔道:“怎不说了?”
阿弦把心一横:“方才……周国公来过。”
“周国公,”崔晔蹙眉:“你说……贺兰敏之殿下?”
阿弦点头,转身四看:“方才还在这里,不知为什么就不见了。”
“他来做什么?”崔晔问。
“他好像有心事,”阿弦叹道,“跟以前有些不同,对了,他说他的夫人有身孕了。”
崔晔并不答话,只是伸出双手,把阿弦的手握在掌中。
——原先他不在,阿弦也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此刻被他握住手儿,才猛然后知后觉,自己的双手竟已冰冷。
她的心里也升起一股淡淡寒意。
方才敏之现身后的种种,一幕幕在眼前极快闪过。
阿弦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阿叔……沛王殿下有什么急事找你?”
崔晔不答。
耳畔嗡嗡作响,阿弦道:“周国公他、他好像……他是不是已经……”
本来她早该发现不妥,事实上,如果是个陌生的鬼来到,阿弦一眼就能看出不对。
但是……来的是这样熟悉的贺兰敏之,她只是满心疑惑他竟能悄然无声进门,却绝不会想到他已经出了意外。
她的小手更冷,甚至开始发抖,崔晔只好拢着这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本不想这会儿告诉你……”
他停了停,道:“周国公殁了。”
………
日夜兼程的赶路,阿弦原本困倦非常,直到现在,那睡意蓦地荡然无存。
崔晔把她送到榻上,用被子裹住,便将敏之身死的经过同她说明。
阿弦自知道敏之亦正亦邪,绝非好人,但……毕竟是跟自己恁般相熟的人,陡然间说没就没了,这种似曾相识的惊悸感,就像是一脚踏出,地下悬空一样。
人间莫测,而世事无常。
这会儿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思及敏之,不免又想到老朱头,阿弦止不住发抖。
这一种寒意,却并不是来自鬼灵,而是畏惧人世的无常。
“还冷么?”崔晔给她掖了掖被子。
本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但……若是在以前,倒可以心无芥蒂,这一会儿么……
温声劝道:“不要再胡思乱想的费神了,明日也还有事。夜深了,睡吧。”
阿弦眨眨眼:“阿叔呢?”
崔晔道:“我看着你,你睡了我再去。”
阿弦听了这句,心里那空缺不实之处仿佛被填满了些。
她将手从被子底下探出来,摸摸索索地找到崔晔的手,将他的手握住:“阿叔。”
崔晔垂眸看一眼那攀着自己的小手:“嗯?”
“阿叔……你……别离开我。”话说出口,眼睛忽然有些酸胀。
朦胧的灯影下,他的星眸有光,崔晔笑了笑,情不自禁将阿弦的手举起来,在下唇处碰了碰:
“不会离开阿弦的。”
第209章 一朵花
阿弦纵然在睡梦中; 也始终紧紧地握着那只手。
也正是在睡梦中,她记起来在地府被老朱头推落黄泉河水的时候,正在溺水将死; 就是这样一只温和有力的手; 把她一把拉了起来,重回人世。
“是你……”
阿弦咯咯笑了两声,喃喃念道:“阿叔……”
答案在梦中释然。
与此同时在床边儿守着阿弦的崔晔,因见她蹙眉不展; 正有些担忧。
直到看阿弦在梦中露出笑容; 又唤自己; 他虽猜不到阿弦因何如此; 但这浑然无心而发自天然的举动,却让他心里的喜悦缓缓盛放; 几乎要开出一朵花儿来。
………
次日,沛王李贤亲自来到驿馆,阿弦同林侍郎; 桓彦范等拜见; 一一寒暄。
众人落座; 李贤命将王府所备吃食奉上; 道:“各位领旨赈灾; 利国利民,劳苦功高,这是本王的一点心意,请自在慢用。”
大家谢过; 阿弦因昨日得知敏之的意外消息,颇受打击,却因得了一夜好睡,精神尚好。
加上崔晔在旁陪伴,而桓彦范在旁不住逗她说话,注意力便慢慢转移。
李贤十分相让,林侍郎因年纪略大,又加上平日里尊养的好,只略捡了几样吃了片刻便饱了,崔晔也是同样。
只剩下桓彦范陪着阿弦尽情而吃,但虽如此,却仍只吃了一半儿不到,因准备的实在太多了。
阿弦吃的满足,摸了摸鼓起的肚子,满足的感觉便又加了倍,抬头看向李贤,真心诚意地赞美道:“殿下,多谢你的招待,实在是好吃极了。”
李贤方才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吃东西,如今见当面道谢,便道:“十八弟喜欢吃才是最好的。”
阿弦道:“我当然喜欢,这是我从当初离开长安到现在,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
李贤情不自禁脱口说道:“你一路上定然吃了很多苦,看着都比先前清减了好些,倘若你留在王府里,我日日叫他们做这样的好吃的。”
阿弦只当他是盛情,摇头道:“这可不成,岂不是很快变成个大胖子。”
李贤说完之后,自忖有些失言,却见只有桓彦范盯着他瞅了眼,旁边儿崔晔垂着眼皮,林侍郎悠然自得,似都未留意。
李贤松了口气,笑说:“你现在未免太瘦了,吃的好一些,长的也……快些。”
崔晔的眉峰一动,眼波却不由自主飞向阿弦身上。
………
沛王招待他们吃了早饭后,一行便要启程。
李贤极为周到,一直送出城郊。
林侍郎忍不住夸赞道:“沛王殿下不仅容貌俊秀,且举止端庄,又如此尊师重道,很有古君子风范,怪不得陛下偏爱他。”
崔晔一笑。
旁边儿桓彦范却偷偷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