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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明知道理该如此; 心里仍是空落落地,大不适应。
………
下半夜,阿弦竟无法安稳入睡。一会儿想着敏之临去所说的那些话,事关武后,以及她的身份,喜忧参半;一会儿又想起跟崔晔白日相见的情形。
夜深人寂,冷静下来,心境也自不同了。
阿弦心想:“阿叔本来就是密敛内藏的性情,就算他知道了这机密,我若不提,难道要他主动跟我说?假如他真的跟我说了,只怕我也未必会乐意……这样想来,他保持缄默倒也是理所当然,并不是故意要欺哄我的。”
她找到合适的理由,心里略觉好过了些。
但是另一方面,仍有些隐隐地不安挥之不去。
如此直到天将明,才又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有人来访,却是崔升跟桓彦范,阿弦因昨夜睡的不好,两人进门之时,她才爬起身来,当下飞快整理了一番——幸而她并不做女孩子的打扮,只洗了把脸拢了拢头发,简单收拾过后,便出来见客。
崔升已经落座,桓彦范却站在窗户边上,笑吟吟地问丫头道:“你们主子昨晚忙什么了,怎么这么晚还未起?”
丫头知道他是调笑,又见他少年俊俏,笑的晃眼,便红着脸道:“早早儿地就睡了,没忙什么,大概是病了身上不适。”
崔升道:“不必理会他,一味口没遮拦,幸而这是在府里头,都是知根知底,若是在外头说,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桓彦范笑道:“我在外头嘴可紧呢,到了这里自然放开心怀,你倒是维护的很,难道你……”
正说到这里,阿弦从外转了进来:“两位有礼啦。”
三个人照面,桓彦范一眼先看见阿弦的双眸有些红肿,他诧异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像是哭过?”
昨夜敏之虽是在梦中告别,却着实地伤心哭了一场,一夜竟未消肿。
阿弦掩饰道:“没什么,是昨晚上睡得晚了些罢了。”
桓彦范道:“你在家里也熬夜么?做什么了?”
阿弦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些睡不着。”
崔升听到这里,便道:“你如何像是审犯人般问她?快些安稳坐了罢。”
桓彦范方一笑,跟阿弦对面坐了。崔升打量阿弦道:“听说你病了,身上大好了没有?”
面对崔升,阿弦竟有几分愧疚感:“昨儿就好了……可是……”
“什么?”
阿弦咽了口唾沫:“阿……天官好不好?”
崔升一怔,继而皱眉道:“我也正想说呢,也不知怎地,好端端地又高热起来,听说昨儿晚上嗽了半夜……好像还……”
阿弦又愧又惊,忙问:“还怎么样?”
崔升不便高声,手掩着嘴边低低说了句。
阿弦魂惊魄动,颤声道:“是、是吐血吗?”
“不不,”崔升这才分辩,“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病来如山倒,咳嗽中带了出来罢了,已经请了御医了。”
桓彦范皱眉道:“天官的身子很不好呀……这必然是当初在羁縻州落下的病根了。”
阿弦低着头不言语。
崔升神情黯然,道:“我也不必瞒你们,全家上下,其实都很担心哥哥的病……”声音竟哽咽了。
桓彦范忙道:“大好的日子,怎么这么颓丧,你放心,天官身子虽有亏,但他是个福大命大的人,未必就……总之不会有大碍的,我打包票。”
崔升叹息道:“若是嫂子还在,再不济,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情形,偏偏那样出色的嫂子竟然短命。你们知道哥哥是这个年纪了,有些事儿实在耽搁不了,祖母跟太太一度想尽快给他再张罗一房好的,急切里又寻不到,原本有个韦表妹……”
阿弦听得一愣一愣的,桓彦范接口道:“对了,我听说这位韦姑娘心思聪慧,且又生得艳如玫瑰,怎么……难道不能当你们崔家妇?”
崔升道:“原先家母倒像是有这个意思,后来……不知怎地变了主意,且哥哥仿佛丝毫也不上心。”
桓彦范忽地又道:“不是还有个赵监察家的姑娘吗?那位可是跟天官亡妻有些神韵相似的,上次咱们还看见他们一块儿访《中秋帖》,何其天造地设,璧人一对。”
崔升皱眉:“我看哥哥也并无此意。”
忽然悲从中来:“毕竟曾经沧海,兴许其他的人再也入不到哥哥的眼里了。”崔升从来最敬爱崔晔,不禁掉下泪来。
桓彦范看着阿弦道:“你瞧二哥,何至于如此。”
阿弦默然不响。
桓彦范眼珠转动,对崔升道:“其实照我看来,也许不是曾经沧海,而是心系一人。”
崔升还未开口,阿弦连连咳嗽。
桓彦范道:“你怎么了,难道也染了天官的风寒?”
阿弦忙道:“没有。”
崔升不解两人机锋,即刻道:“这风寒十分凶猛,切切不可大意,叫人煎一贴药来是正经,别像是哥哥一样耽误了……”
又问桓彦范:“什么叫心系一人?”
桓彦范望着阿弦,笑而不答。
崔升道:“你倒是说话呀?”
桓彦范慢腾腾道:“我是说,你们不要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只看天官的缘分罢了,若是缘分一到,分毫不用你们焦头烂额的忙,好事立即可成。”
崔升瞠目结舌,末了叹道:“唉,只盼如此罢了。”
阿弦趁机道:“你们二位怎么联袂而来、”
崔升道:“差点忘了,我是来跟你约,赶明儿去我家里吃年酒的事。”
正虞娘子走来奉点心,闻言笑道:“二公子放心,先前天官已经告知了。”
崔升道:“是么?不妨事,我再说一遍,免得忘了。”
虞娘子道:“就算我们这位忘了,我也是为她记得牢牢地呢。断然不会失礼。”
崔升转忧为喜:“姐姐果然聪慧难得。”
桓彦范笑道:“姐姐不仅聪慧,还心灵呢,不似你……哎呀!”原来是阿弦在桌子底下探手,狠狠往他大腿拧了一把。
………
此后数日,又有些户部的相识、以及朝中其他跟阿弦有些交情的,来怀贞坊或拜或请,阿弦也忙于交际,一时不可开交。
百忙中,阿弦又抽空约崔升相见,直到打听了崔晔的身体好转才罢休。
其实在忙于杂事之余,还有一件事挂在阿弦心上,那就是跟沛王李贤的那一节。
那会儿因事出突然,远超出阿弦所能承受范围,言辞举止未免激烈,想想李贤当时的反应,阿弦心里越发不安。
是她太过后知后觉,但站在李贤的立场上,他又怎知道底下隐秘?
对他而言,只是才萌芽的好感就被暴风骤雨似的打散,幸而是他,若换了个脾气差些的,还不知如何了局。
阿弦曾几次想要去沛王府邸拜见……但一想到相见后的情形,浑身寒毛倒竖,窘迫无法,竟不知如何面对如何开口,不能想象,于是作罢。
这日,因要置办些年礼,阿弦便陪着虞娘子往西市集上,因年节无事,众人边走边逛,倒也清闲自得。
正行走间,却见前头围着一圈儿人,走近了看,乃是个牵着猴子卖艺的老者,那小猴子在他的指引下翻跟头,竖蜻蜓,敲锣打鼓,样样精通,引得周围的人大声叫好,纷纷投以铜钱。
虞娘子忍不住也扔了几个钱,笑对阿弦道:“这猴儿看着比人还精灵呢。”
阿弦正也赞叹,就见人群中一人道:“这阿物倒也有些意思。”
原来是个下颌尖尖身形消瘦的少年,走了出来道:“这猴儿卖多少钱?我要了。”
那耍猴的老者见少年衣着锦绣打扮不俗,忙陪笑道:“这是老儿做伴儿吃饭的,请恕不能卖。”
少年不以为然,冷笑道:“不过是多要钱罢了,你说就是了,我给的起。”
“请郎君恕罪,真不能卖。”
那少年见老者执意不肯,便怒道:“什么东西,给脸不要是么?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何人?沛王殿下是你能招惹起的吗?”
虞娘子见这少年有强买强卖的架势,早就皱眉,闻言忙对阿弦道:“怎么这是沛王殿下的人?”
阿弦还未回答,那老者因听见“沛王”,脸色微变:“老朽、当然不敢。”
少年道:“知道就好,趁着还好说话,赶紧把这东西奉上!”不由分说,举手就来拉扯那绳索。
老者虽不敢违抗,却仍苦苦哀求。
此时周围围看的众人都指指点点,少年却得意洋洋,那猴儿似知道有难临头,舍不得老者,上蹿下跳,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少年抬脚踹过去:“这畜生还不走?”
原本知道这少年的身份,阿弦不想插手,可看到此刻,再也忍不住。
阿弦上前,轻轻一拍少年肩头,这少年半边身子麻痹,手自然松开,阿弦将小猴子一提,仍把绳索交给那老者手上。
老者忙紧紧抱起小猴子,兀自满面恐惧。
阿弦安抚道:“老人家且放心,沛王殿下性情温和,绝不会做这种强买强卖的事。是有人打着他的名头胡作非为罢了。”
围观众人轰然,指点议论。
那少年则扶着肩膀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说我,你莫非不认得我是谁么?”
阿弦淡淡道:“你不过是个借着沛王名头招摇撞骗的恶奴罢了。还敢在此叫嚣?”
“你骂我?我看你是不知死活了!”少年勃然大怒,撸起袖子。
虞娘子虽素来谨慎,但也知道李贤生性温良,怎会如此纵容底下人,又气不过这少年欺辱老者跟小猴子,便站出来道:“这是户部的女官大人,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无礼!”
围观众人里早也有见多识广的眼尖认出阿弦,正在猜疑,听虞娘子如此说,再无差错了,顿时大声叫好,又有人纷纷斥责那少年。
少年满面诧异,气焰略微收敛,又细看阿弦片刻,忽地嘀咕道:“我还当是怎么倾国倾城的人物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原来这少年正是沛王李贤身边儿的宠奴,名唤赵道生的,年下无聊出来乱晃,偏遇到阿弦。
阿弦很不乐意李贤的名声被玷辱,但又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赵道生无赖口角,便道:“你在此所作所为,若给沛王殿下知道,必然不会轻易饶恕,你还不赶紧离开,难道是想将此事闹大吗?”
因围观众人都在指责,赵道生狡狯,便道:“不过是一只小畜生罢了,有什么稀罕的?我还不要了呢。”
赵道生说着,又瞪了阿弦一眼,这才拨开人群,扬长而去了。
那耍猴的老者抱着小猴子,对阿弦拜谢,那猴子蹲在他的肩头,看了阿弦一会儿,忽然伸出爪子往她旁边一抓。
虞娘子吓得不轻,以为这猴子不分好歹要伤人,谁知阿弦却目露惊喜之色。
原来方才在大家看热闹的时候,自也有些游魂野鬼凑过来观望,方才有一个鬼立在阿弦身侧,正满怀疑惑好奇的打量她。
岂料这小猴子火眼金睛,竟能看见,它伸出爪子一搭,是想将那鬼给驱走。
阿弦笑道:“真是机灵可爱。”伸手在它毛茸茸的头上摸了摸,回头对虞娘子道:“姐姐,多给它些钱让它买果子吃。”
虞娘子见她反而含笑,知道必有缘故,当即从钱袋里抓了一把铜钱,大概有二三十文,都给了那老者。
有了这些钱,足够老者过一个丰足的年下,不必在此卖艺了。
老人喜极而泣,千恩万谢,抱着猴儿去了。
阿弦凝视那小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