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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先前好奇看了一眼,被那深深伤痕吓得脸都白了,此刻在旁听得心惊肉跳,不敢细看第二眼,直到大夫离开,才敢靠前。
“是昨夜伤着的吗?”太平问。
阿弦点点头。太平道:“昨夜到底是去做什么了,我听底下人说什么……争夺田地、人命官司……械斗,也不明白。”
李贤笑道:“你懂这些做什么?横竖如今是雨过天晴了。”
太平瞅一眼阿弦,缠着李贤说仔细。
阿弦因见过了太平,不敢再多跟这两人相处,便起身告辞。
李贤道:“再留些时候何妨,忙了一夜,一定困饿了,我叫人准备些汤水……”
“不必了,”阿弦道:“狄大人跟陈大人只怕还在担心,何况……”是他们兄妹相见,她自然不必在这里久留,“若殿下还有吩咐,只叫人去刺史府或驿馆就是了。”
李贤见她去意已决,道:“且慢,我叫人送你回去。不要再骑马了。”
“多谢殿下。”阿弦也未谦让,拱手应答,转身出门。
………
阿弦回到了驿馆,其实早有随从官回来将大略情形报知众人,且又押送递交了梁家那些有罪之人,关入牢房。
阿弦把详细同狄仁杰跟陈基说罢,狄公笑问:“那么,沛王殿下是怎么从数百村民里准确无误地选出那有罪之人的?”
阿弦道:“这个……就是‘不可说’了。”
狄公笑看着她:“不用说,我自然知道是谁背后指点迷津。”
陈基在旁笑着一摇头,当初他因此借口离开阿弦,如今听在耳中,却另有一番意味深长。
吩咐底下准备饭食,这边儿又听阿弦说罢此事,狄公道:“田地之争落幕,其他杂事殿下自会料理妥当,雍州地方的事情已经大略完结,但是还有一件,起先梁越殴打胡家,那胡家本告官了的,甘宁县却置之不理,已经算是失职,如果地方官在事发之时第一时间料理妥当,后来也不会闹得如此轰动。”
阿弦道:“您说的是,梁家霸道,横行乡里却无人敢理,必有所恃。”
狄公道:“但这是吏部跟御史们的职责,回头奏明,让他们处置就是了,在此之前,就看贾刺史如何作为……我们也该收拾妥当,尽快回京复命。”
说到这里,陈基忙问阿弦:“你昨晚忙了一夜,是不是该先好生休息休息。”
阿弦笑道:“不妨事,在车上补眠就是了。”
当即三人便命底下人收拾妥当,想要下午启程,临别当向沛王辞行。
此刻已近晌午,阿弦困倦的连连打哈欠,无精打采,陈基见状道:“你不必去,我跟狄大人一起过去就成了。”
狄仁杰体恤,道:“陈大人身上也有伤,你们都歇着,我自去沛王府走一趟就是了。横竖殿下知道内情,且又性情宽仁,绝不至于怪罪。”
阿弦打了个哈欠,忽然突发奇想:“殿下昨晚也忙了一夜,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也在睡。”
狄仁杰一笑,自去王府。
狄仁杰去后,阿弦便昏昏睡着,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外间狄仁杰跟陈基说话。
说的却是:“唉,殿下因这段日子颠簸劳累,又受了些惊骇,竟病倒了。”
阿弦一惊,几乎跃起,后悔并未随着他前往,忙奔了出来,问道:“先前还好端端地,可严重么?我要不要去看一看?”
狄仁杰道:“不不,你不用去,殿下神智清醒,只说是不能为我们送别了,但以后毕竟来日方长,必会在长安相见的,所以总不急于这一时。”
阿弦听了这般安慰,才不曾执意前往,又想到太平公主在沛王府里,毕竟李贤也有亲人相伴,倒也罢了。
………
回程路上,阿弦多半在昏睡,像是要把在雍州的那夜以继日缺乏的睡眠给补回来。
陈基因身上有伤,在另一辆车上静养。
车行缓缓,中途在驿馆里投宿了一次,直到第三日傍晚,终于长安城在望。
阿弦自车内探头出来,望着那巍峨而熟悉的城池:“唉,又回来啦。”
狄仁杰从旁笑道:“怎么?”
阿弦道:“对这个地方,实在是……又爱又恨,说不上来。”
狄仁杰道:“怎说不上来?你爱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
阿弦回头笑道:“狄大人,看不出你也会开玩笑。”
狄仁杰见她休息了几日,终于又恢复了原先神采奕奕的样子,也颇宽慰:“你这样我便放心了,若似先前一样病恹恹地,却让人无法交代。”
阿弦问道:“什么交代?”
狄仁杰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临行之前,可不止一个人来拜托我,让我好生照看女官。但到底还让你受了伤,所以我心中七上八下,怕被人敌视呢。”
阿弦诧异地笑问:“不止一个人?却不知都是谁?”
说话间,马车已经进了长安城门,只听前方有个声音道:“少丞回来了?”
狄仁杰把手指轻轻一点:“咦,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了一个。”他探身出去拱手笑道:“少卿,怎么在此?”
阿弦早听出这来人是袁恕己,探头出去的时候,正袁恕己道:“听说少丞今日回来,少不得我来迎……”
话音未落,就看见阿弦露面,袁恕己语声一顿,目光在阿弦面上停了一刻。
阿弦也笑道:“少卿别来无恙。”
袁恕己淡淡道:“还没有死。”
阿弦一怔,狄仁杰道:“数日不见,少卿越发风趣了。”
这会儿袁恕己打马上前,看着阿弦道:“是要去哪里?我有事要跟你说。”
阿弦眨了眨眼,先前袁恕己跟她似有疏远之意,如今却亲自来找,只怕必有要紧事。
因此阿弦立刻对狄仁杰道:“狄大人,你先去稍事整理,我随后就到,咱们再一同面圣如何?”
狄仁杰也很知其意:“好,你且自便,我等你就是了。”
阿弦跳下车的时候,前方车内陈基也看了一眼,见阿弦随袁恕己而去,有些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袁恕己翻身下马,同阿弦并肩往前走,瞥着她的手:“怎么伤着的?”
阿弦道:“是对付个厉害的恶鬼。”
袁恕己一挑眉,想了想,只是轻轻一笑。
阿弦道:“少卿找我,可是有事?”
“是有,”袁恕己目视前方,忽地问道:“你猜我在大理寺见到了谁?”
阿弦不知他怎么忽然问出这话,可眼前灵光一闪:“难道……是周兴?”
袁恕己讶异:“虽然没猜中,却也不多远了。”
阿弦愣了愣,再想一想:“我可真不知道了。”
“我还当你是无所不知呢。”袁恕己笑笑:“我见到了一名豳州故人。”
豳州故人,又是跟周兴有关……但豳州跟周兴完全八竿子打不着。
突然,阿弦想到了那个在出长安之时看见的眼熟身影,周兴的义子,周利贞。
可他又怎会跟豳州有关呢?
阿弦虽还未窥知其中诀窍,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忧闷难受之意,她举手按着胸口,面露难过之色。袁恕己看见,止步道:“怎么了?”
阿弦不能回答,只是竭力回想心底那股异样,似乎在豳州,她也曾有过相似的不祥之感,而周兴身旁那道人影也越来越清晰,以及那双……冷血的眼。
“蒲俊……”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似有缕缕寒气也随之冒出。
………
那日,袁恕己因被桓彦范一语提醒,回到大理寺,跟那个在殓房的仵作面面相对。
袁恕己望着对方的双眼:“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怎么改了这个名字,叫人都不认得了。”
蒲俊——也就是现在的周利贞,同袁恕己四目相对,他先将手中那柄薄薄的利刃轻轻放在旁边摊开的巾帕上,才向着袁恕己遥遥地躬身举手行了个礼。
他毕恭毕敬地说道:“见过袁少卿。”
袁恕己越过庭院,踏上台阶,还未进门,夜风将室内的血腥气送了出来,引人欲呕。
袁恕己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那个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的身影:“你是怎么成了周兴的义子了?来到长安,偏偏跑到大理寺来,若不是我来找你,你是要隐姓埋名一辈子呢,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周利贞放下双臂,抬起头来,却是脸带笑意:“少卿说笑了,当初我流落各地,十分潦倒,阴差阳错遇见了干爹,干爹他怜悯我,愿意管我的衣食住行,对我来说就如再生父母一样……当然,少卿也该知道,我那父母,不提也罢。所以倒是不如干爹对我妥当,我跟着干爹也长了不少见识,干爹不喜欢我游手好闲,于是就学了这仵作的本事,来大理寺当差,也是干爹的主意,让我好生在此历练,另外也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大理寺做点事。我的身份尴尬,没有脸面对少卿,当然也不敢大胆到少卿面前诉说旧日之类的,原本实在没什么别的打算,就是如此了,请少卿明察。”
他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语气恳切令人无法质疑。
虽然见识过这少年的演戏的能耐,知道他绝非表面上看来这般简单无害,然而眼看其行耳闻其声,竟不由叹服。
如果这从头到尾都是做戏,这少年可真是可怕的深不能测。
袁恕己道:“当真是这样简单?”
周利贞摇头叹道:“少卿目光如炬,断案如神,何况少卿也知道我那不堪的过去,我敢在您面前说谎,不是自寻死路么?”
袁恕己本以为此人会竭力否认过去,不料却竟一再提起,显得心下并没什么龌龊似的。
但他越是如此,袁恕己心中越是警惕。
阿弦曾经警告过他,虽然他不肯相信,然而心底却也暗自警悚提防。
本以为那少年一去,天下之大,只怕再无相逢之日,所谓的那个结局当然不必去在意。
谁知道再次相见,却是在长安之中,且还是在自己任职的大理寺!
总觉着这像是一个预兆,好像……距离阿弦的预言,更近了一步。
………
袁恕己将此情说罢,阿弦的心始终跳的异样。
“现在他还在大理寺?”阿弦问。
袁恕己道:“他在我面前毫无异常,反而镇定坦然的过分。我若想将他赶走虽然易如反掌,但他是周兴的义子,只要不是杀了他,长安这样大,他仍会阴魂不散。所以索性留他在大理寺,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什么来。”
阿弦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袁恕己瞥见她的眼神,却又转开头去:“你仍替我担心?”却不等阿弦回答,袁恕己又道:“当然了,毕竟我们是知己朋友一场,你替我担心是应当的。”
犹如自嘲般飞快笑了笑。
阿弦却轻声道:“你放心,我也会盯着他的。”
袁恕己这才又回过头来。
阿弦道:“如果我发现有任何异样,我绝不会再放过他。”
双眼中光芒涌动,袁恕己怪异地笑了两声,却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赵家先前派了人来提亲,我已经答应了。”
阿弦一惊:“啊?”
青天白日,地气回暖,街市依旧繁荣,路上行人纷扰如蚁,各行各事,或忙碌,或悠闲。
袁恕己道:“赵监察品性端正,我很敬仰他,难得他看上了我……也是我的荣幸。”
他像是在一板一眼的背书,又像是荆轲刺秦一样,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质。
却完全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亲事。
过了好一会儿,阿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