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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胸口起伏,猛地转过身去。
今夜所有的奔波,原先贪恋的本以为得到的温暖,就像是被一根手指戳破了的窗棂纸,令人万念俱灰。
黑猫的尾巴轻轻摆动,“喵”地叫了声。
被雨淋过的身子更冷了几分,阿弦喃喃道:“阿叔回去吧,我累了,也要睡了。”
崔晔眉头皱的更深,他张了张口,却几乎不知说什么。
最终,他隐忍道:“阿弦,我并不想跟你说这些,只是,我始终不能相信那宫里的人,也许是我是关心则乱,总之……”
说这些,已经有些大不韪了,但是这种情形下,还要怎么样?
突然崔晔停口,他觉着喉头有些甜意泛出,这像是个不祥的征兆。
崔晔伸手在唇边拢住,竭尽全力调息压下。
“你……”才说一个字,胸口翻涌的气血就像是堤坝内澎湃而起的狂涛。
千百种念头飞旋而过,崔晔缄口,转身往门口走去。
………
阿弦听他一句话都没说完,但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忧心跟微暖。
心底又想起之前才宫门打开的时候,所见的场景,他长身玉立地站在夜雨中,有一名侍卫在旁边为他撑着伞,但他全然不顾,雨点打湿了他的袍袖,衣摆,他的半边身子,那脸上的雨点,看起来几乎就像是泪痕一样。
从没想过,会看见这样的阿叔,就像是六神无主,带些凄楚。
——那是为了她啊。
阿弦心头一软,想回头看一眼崔晔,目光转动,却又看见了衣架子上的巾帕。
鼻子更酸,脚尖挪动,阿弦走到衣架子旁边,把那巾帕扯落。
那猫儿见她动了,就也跳下来,跑到她的脚边,在她的脚腕处转来转去地撒娇。
阿弦看着它笑笑,正要转身,却听见门扇“吱呀”一声。
忙回头时,却见是崔晔开了门。
阿弦很意外,那声“阿叔”还未出口,门口的虞娘子已忙站起身来:“天官……”
崔晔不答腔,径直转身。
阿弦睁大双眼,眼睁睁看他去了,原先心里的那一股凉意更甚了。
玄影站在虞娘子身旁,冲着崔晔的背影“汪”地叫了声。
虞娘子呆了一呆,忙进门道:“怎么了?天官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阿弦扶着桌子坐下:“是我惹他生气了。”
虞娘子皱眉,忍不住道:“先前你也不说去哪里,我担心有事,就派人去请天官……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找到你,这外头还下着雨,天官的身体又不好,为了你这样连夜奔波的,你怎么还气他?”
阿弦原本并没想的太多,经虞娘子提醒,有些悚然。
虞娘子又道:“我方才见天官脸色差的很……”
话未说完,阿弦已经从她身旁掠了过去。
只有那只猫儿孤零零地蹲坐在房间中央,望着敞开的空荡荡的门扇,不声不响,因为通体乌黑,且瞳孔也是纯黑色,那金黄色的眼就像是被天狗食了正中的月亮,只露出极明亮的边儿,隐隐地透着些许妖异。
崔晔勉力出了府中,冷雨打在头脸上,神智略觉清醒。
他握着缰绳,但是上马的力气都有些不济了,试了几次,反而有些气衰力竭。
正在此刻,一辆马车驶来,不偏不倚停在他的身前。
崔晔抬头看时,却见一道人影从车辕上跳下来,遮雨的斗笠一挑,竟正是康伯。
康伯闪身到了他身旁,抬头看着他:“你看看你,为了个女人夤夜奔走,几乎夜闯皇宫,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行径,还是昔日那个崔天官吗?”
掷地有声,带着严厉。
崔晔笑了笑,眼前有些模糊,康伯上前扶住他,正要将他带回车上,就见阿弦从门内跳了出来。
康伯止步回头,眼神格外讥诮。
阿弦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见到他,目光略一对就仍看向崔晔:“阿叔……”她疾步往前,要拉住他。
只是阿弦的手还未碰到崔晔,就给康伯挡住。
阿弦一愣,康伯道:“先前我以为,你知道他的心意,会对他好,但是我越来越担心……我实在担心你迟早会害死他!”
崔晔似乎听见了两人说话,正要支撑站住,康伯却出手如电,在他肩背上急点了几处穴道。
手起落处,崔晔便昏厥过去。
阿弦忍不住道:“你干什么?”
康伯道:“我在救他。你以为呢?你以为他的身体很好,可以为了你冒雨整夜奔波吗?”
阿弦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没想到会惊动阿叔!”
康伯道:“自从他为你动心开始,你就该知道,你不止是你自己,他会为你的那些事谋划,为你的安危着急,甚至为你……但你做了什么?”
康伯的语气,似是深恶痛绝。
雨水把阿弦的眼浸的酸涩不堪,玄影似乎察觉他的不善,便昂首乱吠起来。
康伯轻蔑地扫一眼玄影,又对阿弦道:“一个女子而已,早知道你会如此害他,当初我就不该屡次救护,让你死了,反倒省事!”
他的话中恨意如此之浓,阿弦不由后退一步。
康伯抱起崔晔,跳上马车,将人安置入车中,扬鞭极快而去。
………
虞娘子在屋里等了许久,都不见阿弦回来,送来的热水都凉了,本来是见他们两个都淋了雨,想让他们擦一擦头脸免得着了寒气,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听到玄影大叫的声音,虞娘子撑伞出门查看,这才见阿弦站在门口雨中,不知怎么竟失魂落魄一样。
却不见崔晔的影子。
虞娘子忙上前把阿弦拉入伞下:“怎么了,天官呢?”
阿弦一声不吭,也不理她,转身默默地进了门。
回到里屋,阿弦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是要睡的模样。
虞娘子大惊失色,知道他们两个一定出了什么事,但这会儿显然不是能打听的时候,于是自己把帕子浸了热水拧干,给阿弦把头脸、脖颈跟双手双脚都擦了,又自己独力将她湿了的外袍脱下。
这一夜,阿弦做了无数狂乱的梦,疲于奔命似的,梦中也有无数诡异可怖魂魄,鬼哭狼嚎,做尽各种穷形恶相。
阿弦并不觉着可怕,只是喘不过气来,像是身上压着一块儿巨石,闷的难受之极,却又无法动弹。
而梦中出现最多的,是崔晔转身离开的孤单影子,阿弦无数次想要把他叫住,但是那石头压得太狠了,所有声音都在嗓子眼里梗住,浑身都急得被汗湿透了,却硬是叫不出一个字。
等阿弦挣扎醒来,却发现小黑猫不知何时竟又趴在自己的胸口,她举手将它小心地推落,坐起身来,却觉着头有些昏沉难当。
………
虽然昨夜的事,金吾卫严禁底下的士兵们乱传,但先前巡城兵马瞧见阿弦,一早就当作奇事说了出去,哪里禁得住,半天时间,三省六部里已经大部分都知道了。
又有人传说,吏部崔天官也跟女官同行……两个已经被赐婚的人在夜间入大明宫,的确足够人浮想联翩的了。
果然有言官上书弹劾阿弦,说她夤夜进宫有违规制,身为女官而毫无体统等等。
当然,他们其实还有一个很好的弹劾的借口,那就是行为不检点有失风化……但因为那个不检点的对象是崔晔,所以这一条暂时被选择性无视了。
阿弦却是一反常态的淡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各种公文卷宗。
直到中午时候,袁恕己前来探望,才下马就见阿弦从里走了出来。
袁恕己忙拦住她,笑道:“哪里去?我正要问你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呢。”
阿弦道:“我着急去吏部,改天再说。”
袁恕己挑眉:“去吏部?是找崔晔么?”
阿弦点头,袁恕己又道:“怎么我听说昨晚上崔晔也跟你同行,还有些人说,是你们两个吵架了,崔晔想要解除婚约,你才急着去宫里头向二圣告状的……”
阿弦一个上午只埋头做事,居然错过了这些离奇的故事,此刻听了,匪夷所思。
袁恕己道:“所以我来问你真相是什么。”
阿弦无奈叹道:“真相……我先去见了阿叔再说。”
袁恕己问道:“你介不介意我跟你同去?”
阿弦对上他幸灾乐祸的眼神:“我要是不让你去,你会不会偷偷跟着?”
袁恕己在她的肩头拍了拍,也装模作样地叹道:“知我者,莫若小弦子!”
两人正说到这里,就听到有人道:“天官。”
阿弦跟袁恕己双双转头,果然见身后,不知何时居然静静地停了一顶轿子,轿子里的人正躬身而出,偏偏看见这样一幕,那脸顿时又白了几分。
然后,他垂下眼皮,倒退一步,把轿帘子放下,冷淡说道:“走。”
第337章 他要悔婚
阿弦叫道:“阿叔!”拔腿跑了过去。
袁恕己在后打量她追着轿子而去; 不由失笑:“他也会吃醋?有意思。”
那轿子并没有停,轿子里的人也并无反应; 阿弦追到轿子旁边儿; 一咬牙; 纵身跃过轿栏,张手一拦。
轿夫吃了一惊,急忙停下,但轿子里崔晔淡淡道:“怎么不走了。”
旁边侍从为难地看着阿弦:“女官……”
阿弦见那轿帘静静地垂着不动,眉心一蹙,突然纵身跃起,上前掀开帘子。
轿子里,崔晔淡然抬眸; 猝然间四目相对,阿弦几乎被他这样冷淡疏离的样子吓退; 然而……
她轻轻地跳进轿子里,轿帘在她身后重又垂落。
外间的轿夫跟侍从面面相觑; 片刻; 随从小声说道:“起轿吧。”
听到轿子里并没有传出崔晔不悦的反对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阿弦钻到轿子里,崔晔并没有像是以前一样给她让出坐的地方。
阿弦扫一眼他,不客气地在他身旁落座。
崔晔被她推的身形一晃; 扫了她一眼:“你干什么?”
阿弦道:“阿叔去户部是找我的么?”
崔晔不答。
阿弦笑道:“既然是找我; 怎么见了面就走; 话也不说一句。”
崔晔索性转开头去; 片刻才说道:“瞧着你甚忙,不便打扰。”
身旁“噗嗤”一声,是她笑了出来,崔晔蹙眉,心里微微地恼怒:“你笑什么?”
阿弦道:“阿叔以前说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却几乎都让人听不出来,但是这一句,也太口是心非了。”
崔晔哼了声,不言语。
阿弦瞄着他,见他双手交叠搁在腿上,她便伸出手去,一把将他的手握住。
崔晔微惊:“你……”
阿弦生怕他跑了似的,紧紧地将那只手握在掌中:“阿叔是生我的气吗?”
崔晔只是稍微挣了一下,却并没有认真用力,那手就像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不争气地举旗投降,甘心情愿地被敌人包围了。
他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也许里面有默认的意思。
阿弦道:“是因为昨晚上的事,还是因为方才?”
崔晔仍是不看她,只是喉头微微地动了一下。
阿弦又问:“难道……是两个都有?”
………
她的眼前又出现昨晚上崔晔被雨淋湿的模样,那张脸上,有一种令她觉着陌生的莫名之感,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下意识地拒绝知道。
阿弦思忖了会儿:“我知道阿叔是为了我好,才跟我说那些的,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肯去想这些。好像不去想,就不是真的。”
阿弦握紧那只温暖的手:“我昨晚上……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