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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美人醮-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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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言倾也没有再劝,在这个时代,百姓普遍有很强的尊卑观念,比如他们无论如何不敢对皇上不敬,尤其是藿儿这种自幼便被当做女使教养长大的,主仆观念更胜于旁人。
  每一位落座的顾客,顾言倾和藿儿都会说一遍,她们要搬到汴河大街上去了,新店开张头三天半折。
  除夕夜人多,不过一个时辰,顾言倾看着锅底,盘算着再卖二十碗,便可以收摊子回去了。
  皇宫上方忽然燃起了烟火,噼里啪啦地炸在半空,人群都朝皇宫方向看去,红红火火的很是耀眼。
  她上辈子读大学的时候,就常在学校的西门摆摊子,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月亮也是一样的月亮,人也是一样的人,时空真是奇妙,将她从21世纪带到了赵国,让她经历了顾侯府的繁荣鼎盛和惨烈的寂灭。
  有时候,她真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可能还在梦里没有醒。
  正在晃神的顾言倾,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位故人的靠近。
  烛火将顾言倾的脸映得红彤彤的,在汤锅不断升腾的热气里,顾言倾的脸好像加了一层光晕一般,脸上抹着的炭灰被蒸汽弄得黑一块白一块,有些滑稽,可是顾言倾浑然不觉。
  沈溪石在两米开外,便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动,发现不过是一场梦境,梦醒后,阿倾留给他的,还是那一片废墟。
  藿儿发现主子脸上的异状,用黑乎乎的小手又抹了两把,轻声道:“主子,可别怪奴婢。”
  顾言倾笑道:“怎么会!快去忙吧!再过一会就可以回去了!”
  沈溪石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脚步,腿上好像绑了铁块一般,十分沉重。
  顾言倾刚接过一位大婶递过的二十枚铜钱,刚放进一个收钱的大布袋里,便觉得右边好像有一个阴影,心上一紧,忙握紧了布袋子。
  一抬头,却便看到了长身而立的沈溪石。
  他穿了一件墨绿色蜀锦交襟直掇,系着黑色云纹犀牛角带,头上的软脚襥头软哒哒的,像是可怜巴巴邀宠的小孩手,有那么一瞬间,顾言倾心头本能地涌上来熟悉的情感。
  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已经不是当初明远伯府后园里被欺凌的庶子,她也不再是赫赫扬扬的承恩侯府嫡小娘子。
  顾言倾敛了心神,漠声道:“一碗,二十文!”
  沈溪石喉间有些阻噎,嘴张了又张,还是发不出声音,用牙齿咬破了舌头,一阵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后,沈溪石才终于缓缓地说出了一句:“阿倾,别来无恙?”
  顾言倾漠然地搅着汤锅中的汤,好像面前的人并不是和她说话一般,只一心惦记着食材别沾了锅,蒸汽氤氲在她的脸上,沾在了她的睫毛上,顾言倾觉得眼睛好像被熏得有些酸涩。
  藿儿原在抹着桌子,察觉到这边的不寻常,忙走了过来,“阿姐!”
  顾言倾倏然抬了头,喊了一声“藿儿!”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抿着嘴唇,有些可怜地看着藿儿。
  藿儿在这男子和主子之间来回地看了几眼,闹不明白,主子是怎么了?
  沈溪石一眨不眨地看着顾言倾,生怕他一眨眼,她又跑了,软着声调道:“阿倾,我一直在等你!”
  顾言倾只是木楞楞地望着藿儿,眼睛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可是藿儿却是听见的了,这人喊主子“阿倾”,显然是认识主子的,看主子的样子,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主子失魂落魄的样儿,藿儿只得擅自做主对这不知哪儿冒来的小郎君道:“这位郎君,你怕是认错了,这是我寡居在家的阿姐,不叫阿倾。”
  沈溪石迟缓地看向了藿儿,“寡居?”倏尔一笑,眼里不觉便濡湿了,“阿倾,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我都一直在等你!”只要她还活着,沈溪石便觉得左胸口那里的跳动才是真实的。
  是她在他幼年的时候,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和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一点一点地攻破了他的心房,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火热的颜色,炙热的手感,和一颗会因喜悦、兴奋、紧张而加剧跳动的心。
  “藿儿姑娘!”
  三人正僵持着,裴寂提着一个兔子琉璃灯兴冲冲地跑来,“藿儿姑娘,这是送你的!”
  藿儿有些摸不清头脑地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灯笼,直觉地侧头问自家主子,“主子,灯笼?”
  “啊?”
  裴寂随着藿儿的一声“主子”看向了顾言倾,也顺带着看到了自家主子!
  “爷,您怎么在这?”
  藿儿看向裴寂,“你家主子是谁?”
  裴寂看向了沈溪石,“枢相啊!”
  藿儿:“沈,沈枢相?”是她家主子的旧识!
  “藿儿,我们收摊吧!”顾言倾低了头,开始收拾锅碗瓢盆。
  沈溪石看着她像一个小厨娘一样收拾碗筷,用干净的布巾包着锅沿,和女使将锅和炉子抬到了放在后面的小板车上。
  眼睛不由酸涩,这些年她到底在哪里?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裴寂比自家主子反应快些,已经在帮着收拾那两张简易的桌子了。
  等藿儿和顾言倾推着小板车往芙蕖巷子走的时候,沈溪石和裴寂默默地跟在两人的后头。
  裴寂原本是想上前代劳的,被藿儿拒绝了。
  等进了巷子,藿儿开了院门,让主子先进去,自己堵在了院门外,对沈家主仆警告道:“我家主子没说认识你们,你们快走吧,不然我就要去报官了!”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响声,藿儿尚没反应过来,沈溪石已经推开了藿儿,闯了进去。
  院子里黑漆漆的,并没有顾言倾的身影,裴寂准备将灯递过来,却被沈溪石一把捧在地地上,碎了。
  沈溪石对着空荡荡的院子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走了,多有打扰!”
  裴寂正要开口,也被自家主子给瞪了回去。
  藿儿见这人想开了,不纠缠,乐得关了院门。
  刚进屋,喊了一声“主子,”便有一双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别叫,不然杀了你!”
  藿儿忙点头,那人才松了手,“我家主子呢?”
  “呵,我大哥已经拖进去了,怕是正快活着呢!小娘子,我带你进去观摩……”
  话音未落,几滴滚热的血撒在了藿儿的手背上。
  黑暗中,藿儿收起来自个手中的匕首,对着沈溪石,指了指里面。
  顾言倾听见藿儿在说话,可是很快外面又没了动静,绑着她的人伸手在她的腰上摸,摸到了她的腰带,顾言倾心上一凉,忽地听见后背传来“啊!”地一声,就没了动静。
  “阿倾!闭上眼睛,我带你走!”沈溪石将她背在了背上,走出了芙蕖巷子。
  这一回,藿儿没有阻止,默默地跟在沈溪石的身后,她知道,她和主子今晚都不能再留在芙蕖巷子里。
  主子常年做噩梦,虽然诗姨不和她们说,藿儿也知道定然是主子先前经历了什么可怖的事。
  显然从头至尾不敢亮灯的沈溪石知道主子的那一段经历。
  沈溪石背着一个小娘子回府的时候,整个沈府上下都惊呆了,许伯一边吩咐灶下多烧些热水,一边又让厨娘准备夜宵,还十分灵活地打发了福儿去成衣铺子买几身女式的袄裙、氅衣回来。
  福儿急道:“许伯,小底不知道尺寸啊!”
  许伯猛地拍了一下福儿的脑袋,“真是傻缺儿,你不能多买几件吗?难道主子还会为这事怪你?”末了又添了一句:“主子现在还有闲心来管你?”
  福儿笑道:“您老说得对!”接过了许伯甩过来的鼓囊囊的荷包,乐颠颠地去东大街买袄裙去了。
  藿儿跟着到了沈府,忽地明白,主子先前看到“沈府”牌匾时候复杂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
  见沈府上下一个女眷都没有,十分自觉地指挥起一帮小厮们提水,整理客房,擦拭桌椅床铺。
  许伯罕见地端了两个簇新的碳盘子到了主子的房间,一眼看便是从库房里新翻出来的,添的炭火不呛人的银丝碳。
  走的时候不忘带门。
  外厢房里头,正中设着一张铁木梨花椅子,铺着六七成新的云蟒妆花缎子坐褥,左右各是一溜两张的梨花木椅子,顾言倾和沈溪石都端坐在左右第一张椅子。
  顾言倾垂着头,看着自己的云头绣花粉缎棉鞋。
  沈溪石打破了沉默,“阿倾,那晚是你对吗?”
  顾言倾点头。
  “阿倾,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顾言倾听见这句,猝不及防地笑了出来,“沈溪石,你难道失忆了不成?”
  见沈溪石不说话,微仰了头,眯着眼睛笑道:“我还记得,我十三岁那年的春天,你还吵嚷嚷地说什么‘娶妻当娶贤’,是吧?”
  那一年她几乎都成了汴京城的笑话,不过她无所谓,阿翁阿婆也不当回事儿,和她说,“倾儿要是真心喜欢,阿翁和阿婆帮你!”
  她是真心喜欢吗?六年前的顾言倾大概是吧!从八岁到十三岁,她倾注了太多的目光和时光在沈溪石身上。
  她原以为这辈子是来谈场风花雪月的恋爱的,却不想上天是让她来经历一场“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幻梦。
  顾言倾淡道:“沈溪石,你也不欠我什么,不过都是年少冲动惹的事儿罢了,你有你的抱负,我也有我的使命,你就当顾言倾在六年前已经死了吧!”
  沈溪石点头,“好,顾絮姑娘!”
  顾言倾讶然,果然他还是通过进城人口登记的册薄找到她的吗?
  “絮儿姑娘,你今天受到了惊吓,该是累了,明天我们再说吧,你今晚住在这,我让下人换套干净的被褥!”
  说着,便抬脚出去,不一会儿正在指挥着收拾客房的藿儿被带了过来,见自家主子呆坐在椅子上,低声问道:“主子,我们要不要去找云姨?”
  顾言倾摇头,“不用了,今晚先住在这吧!”她知道沈溪石的性格,既然找到了她,就不会轻易放过,虽然她不知道,为何六年前对她冷若冰霜的沈溪石,态度会发生这般大的变化。
  顾言倾想到当年自己几年如一日的热脸贴冷屁股,也是觉得自己大概算是大赵国的一朵奇葩了。
  

    
第10章 金
  芙蕖巷子里头,陪着女儿守夜的王大嫂原先听着隔壁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又有人声和脚步声,想着是藿儿姑娘她们回来了,默想了好一会,对王大郎道:“家里灶下还留着几个碗糕,我给隔壁送两个去。”
  王大郎斜睨了息妇一眼,咂巴道:“年三十的,别惹得人家不痛快!”
  王大嫂撇嘴道:“知道,知道,我又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我这不是为先前的事儿,有些过意不去嘛!”
  见她这样说,王大郎便也由了她,“拿热的过去!”
  “嗯,知道嘞!”
  灶膛里本就留着柴火,还热烘烘的王大嫂添了一把树叶子,那火苗便“嗞嗞”地燃了起来,王大嫂心里盘着话儿,等将两个碗糕扣在两个大碗里端过去敲门的时候,隔壁却迟迟没有动静,又敲了好几下,还是一点声响没有,想来是已经睡下了,只得恹恹地又端了回去。
  ***
  紫铜瑞兽香炉中燃着的沉水香像云纹般一圈圈地萦绕在屋内,似有似无,顾言倾莫名地心静了下来。
  这么一会儿,顾言倾才有心思打量了一下内厢房,东北边放着一架老紫檀木琉璃屏风,琉璃上头绘着仕女图,底座上透雕着缠枝莲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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