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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丰年泪盈于睫,缓缓对她点点头。
路舅母自来于她无妨碍,但她也讲不上多敬爱这个长辈,两人多数时候不过是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罢了。毕竟路舅母身为主母,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便有许多,加上子女有三个,还有公婆要侍奉,顾不上任丰年也并不稀奇。
但任丰年难得觉得,自己与这位舅母有了些共鸣之处。起码舅母也念着外祖父,也很担忧他。
两人边走着,却沉默下来。任丰年踟蹰一会儿,一颗心跳到嗓子眼,一句话在喉间徘徊几遍,才哑着声线说出口:“外祖父他……他还好么?”
路舅母沉默的走着,半晌才哀伤道:“公公他……怕是不好了。一大早便没能起床,待发现了,他已经是那样,睁着眼也不说话,只左手还能勉强动两下。”
两人走到院落深处,四处场景更是萧瑟零落。任丰年雪青色的袖口微微鼓动,路舅母的脚步却停了。
路舅母回首看她,哀哀叹息道:“阿辞,舅母只能带你到这里了。里头有你外祖父的师从接应你。你也晓得,你外祖父脾气大,他以左手捏笔,废了一个时辰才写了两字。”
她说着把纸张从袖口拿出来,递给任丰年,上头有些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阿辞。
任丰年心口一颤,看着路舅母。
路舅母看着院落四周古朴的墙壁,轻轻摇头道:“公公他的脾气你知道,一旦定了注意便分外执拗。他不肯见咱们,你外祖母也病倒了。幸而你来了,也可叫他放宽些心罢。”
任丰年嗯一声,抿唇道:“好。我进去瞧瞧他。”
任丰年知道,外祖父很在意颜面,若是他的病容给外人窥探了去,定然要不高兴,故而到了外间便对阿莲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瞧瞧外祖父。”
阿莲皱眉看她,但并不多言。
任丰年知道她忠心,只摇摇头道:“我很快便出来,不要担心。”
内室里熏着老人常用的檀香,淡静悠远的味道,叫她慢慢安定。任丰年快步撩开帘子,轻轻走进去。
床榻上的人影病弱瘦削,悄无声息的躺着,仿佛失了生机。任丰年的泪水一下便滑下面颊,但她知道,外祖父说过哭泣是最最没用的法子,可她还是止不住啊。
她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不稳,她很怕看到老人瘦骨嶙峋的样子。一想到那般画面,她的一颗心便隐隐作痛。
她觉得自己是没有良心的人,长辈们待她的万般好处,她从来未必回报过百分之一,但外祖父从来没有怪过她。
她却无法正视自己的自私。
外祖父的眼睛睁得很大,看见小外孙女的样子,陡然亮起了光彩,面皮却在微微发抖。
任丰年终于哽咽地扑倒在他的窗前,呜呜的哭泣起来。
外祖父被下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想起路舅母的话,知晓他是有话要讲的,便抓住他的手。
老人喉咙间哽出嘶哑的声音,但是她听不懂。他苍老褶皱的手,在她手心颤抖着笔画。
任丰年有些茫然。顿了顿,她才有些不可置信,这种惊悚感恍若忽然一脚踏错,摔下透明高耸的台阶。
她迅速回头,却见背后有个高大的身影静静立着,也不知何时出现的。
任丰年瞪大了眼睛,想喊叫,却发现自己很难动弹,喉咙间仿佛卡着硬石块,说不出一个字。
她奋力挣脱无形的枷锁,想要叫外头的阿莲有所觉察,却使得自己重心不稳。就在她快要摔倒的时候,她被那个身影稳稳抱住。
任丰年支撑不住,眼皮耷拉下来。她用了最后的劲道扯住他的袖口,却无力滑落下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在一片死寂里奔跑,不知道向着甚么方向,更加不知道在做什么。但她心里有种惶惑的不安,趋使着她拼命逃脱。她跑了很久,不知道走到哪里才算尽头,更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有第一丝代表白昼的光晕洒落。
她跑了很久,当光明真正出现时,她松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一顶青色的床帐,上头绣着百子千孙图。任丰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很快的,她心中的不安达到极致。
外头有人匆匆快步走路的声音,任丰年立即警觉躺下来,闭上眼交叠双手。
“都睡了这么久了……如何还不曾醒过来?”这是个清脆的女声,听上去很年轻,夹杂着些许不耐。
屋内还有一个人,只是他并不言语,故而任丰年也不能判断出此人的年龄和性格。
那个女声一点也不收敛。任丰年又听见她跺跺脚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倒是说说啊!主子交代的那些事体怎么办?”
她来回踱步一会儿,突然道:“咱们不若把她弄醒好了!”
屋里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有些疲惫沙哑,却掩不住本身的清朗:“不必,今日她必然会醒过来。”
那个女声吃吃一笑,又走近几步,到了床前。
任丰年心里有些害怕,藏在被子里的手都冒汗了,但却不敢呼吸。她知道,睡着时候胸口大多是不会起伏的。她憋得难受极了,心里头愈发害怕起来。
那女人对任丰年没兴趣,倒是转身娇嗔道:“你不会看上她了罢?也是,这女子可长得一副好相貌啊。这能给圣人瞧中的妃子,到底不一样……听说都生养了一个孩子了。”
任丰年脑子有些乱乱的,她其实不大记得事情了……听见这女人说的话,只觉有些陌生。
男人又不说话了,听声音是在倒茶。
女人留了一会儿,大约觉得没趣,便开门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男人啜了一口香茶,喑哑开口道:“醒了为何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路老爷子:额咳咳咳咳!怎么养了这么个傻外孙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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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这件事结束就要完结啦。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任丰年只觉得身上一僵,但她并没有起身。万一此人只是在试探她呢?若是她真的醒了; 岂不是趁了他的意?
那人把茶杯放在桌上; 发出轻轻的响声。他慢慢走到床前,站定了却并不说话。
任丰年早就在心里头把他骂了个臭要死; 这是有病吧,到底是要做些什么呢!
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但却很温和:“我知道你醒了……你放心; 我不会做什么的。”
任丰年又踌躇一下,才半半睁开眼; 入眼是一片雪白的衣角,还有一把漆黑的长发; 随意的垂在衣间。
这个男人垂眸看她,她也在同时小心打量这个人。
是很温和俊美的长相; 眼角眉梢都是闲散的意味。而他的眼里并无恶意; 但也叫她看不清里头究竟有些甚么。
任丰年干脆支起身子,窝在被子里头,就这么看着他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许久未见; 任丰年一张雪白的脸上又平添了几分风情韵致; 她眨眼看他的时候有种介于少女的妇人之见的娇气。他看得出; 任丰年过得很不错。
男人自嘲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 我待你并无恶意便是。”
任丰年在这方面很聪明,她看得出,这个男人的确并不想伤害她; 甚至还能容忍她的一些小要求。
任丰年弄不清状况,但只顺着藤蔓道:“那方才那个女人呢?她是好人吗?”
他笑了笑,人怎么是能用好人和坏人来区分的呢?不过他还是道:“不要招惹她。”
任丰年眯起眼睛,对他无意义地笑了笑,蜷缩在被子里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那个年轻女人回来了。
任丰年才看清她长得甚么样子,头发有些枯黄,面容很普通,只一双眼睛很有神,微微往上吊着,叫人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她见到任丰年醒来,露出一个甜腻的笑容,又道:“姑娘你醒啦?”
任丰年面无表情看着她,缓缓吐声道:“不然呢。”
女子表情一僵,扯着嘴角瞧她道:“脾气倒是很大么?”
任丰年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她记得自己仿佛不是个爱口出嘲讽的人啊,怎么就这么冲呢?
她想起一个人,但还是不记得他是什么样的。
她扯扯嘴角道:“你是谁?”
那女人慢悠悠打量她,接着又笑一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完了。”
任丰年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茫然道:“为什么我要完了?”
女人冷笑一声,看着任丰年漂亮的脸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任丰年看着她不说话,又看着窗前的男人道:“喂!你说,我怎么就要完了?”
男人回过身,看着女人皱眉道:“你便不能少说些话?”
他不过便是说了一句话,女人便不再多话了,只阴阴看了任丰年一眼,冷笑一声并不多话。
任丰年很识趣,以她现下的处境来看,还是最好少说话。
很快外头便有人端了膳食来,皆是些简单的面粮,寡淡没味道,可以说是非常简陋的一餐。
任丰年不敢吃太多,她根本就不相信屋里的这两个人,更不用说是放下心来吃他们供给她的东西了。但是什么都不吃也不成,这会儿她已经饿过头了,腹部有些隐隐作痛。
任丰年用完了膳,觉得自己该识趣些缩在一旁才好,但又很想洗漱,不然就百爪挠心难受得不成,于是她便直接对男人道:“我想洗漱。”
女人气得面色发红,她就觉得任丰年这种女人不是甚么好东西!都沦落到这个境地了,还改不了一身毛病!
任丰年也晓得这男人待见她,故而才故意这般问他,更想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
男人对女人道:“去打水来,给她洗漱。”
女人猛地起身,跺跺脚道:“我在这儿可不是为了给她当丫鬟的!”
男人还是很温和,但是语气却更坚定了:“去打水。”
女人没法子,她虽不是他的下属,可两人本就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他的命令,她完全没法违抗。
任丰年虽不怎么记得自己的来历,但是伸手看看自己细腻洁白的手指,她也知道,自己过去大概根本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罢。
这女人的手很粗糙,服侍任丰年的时候也非常不经心。任丰年被她弄得面皮都磨得通红了,无奈道:“你这手法是怎么回事?刷痰盂罐呢?”
女人冷笑道:“哟!你……”
任丰年看出这女人很顾忌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出于某种原因,待她较为温和,故而她故意道:“冷笑甚么?有你这般给人当婢女的么?你主子忍你到这时候还不发卖了,我瞧着便是天大的仁慈了!”
女人气极了,挥起手掌想打她。
任丰年舒一口气,轻笑斜着一双杏眼轻蔑道:“哟,你这倒是有副大小姐脾气……倒是可惜了。”
她也觉得自己这么说不太好,哪有这么戳人的?但她就是想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能容忍她。
果然,男人开口了,只沉声道:“袁友,不得无礼。”
任丰年抬头看他,却见他也望了过来,四目相触,男人的目光微微发热,却是他先回避了双眼。任丰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心里的一杆秤开始明码标价起来。
他这般样子,怎么像是对她有意思?
任丰年心念电转,又一把推开那女人,冷声道:“下去罢,不需要你服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