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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问笑而不答,轻抿了一口叫他坐,“找你来当然是有要紧的事了。”
江城把烫好的酒提起来,刚斟满一杯,听他沉下声,慢悠悠道:“王爷想用你,上次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要不要考虑考虑?”
他手上一滞,迟疑了一瞬,仰头把酒水干了,摇头拒绝:“若是那时你来请我,我一定赴汤蹈火,只是如今不同,我和内子才安定下来,我答应过要陪在她身边,实在是不能……”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萧问拿食指敲敲桌面,“你是什么身份?你们现在又是什么身份,还和从前一样么?当下的安定只是一时的,你能保证日后严涛根基稳定之后不会再来追杀你们?”
他压低声音:“王爷需要你!”
“我不能去。”江城颦眉摇头。他现在已经和明霜成了亲,再不是孤身一人可以肆意而为,他有他的责任,这条命也再不只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他必须要替她着想。
“眼下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就没有了。你听我一言!”萧问握住他手臂,“若是此事顺利,你我功成名就,你媳妇儿的案子自然没人敢再追究。可是一旦一切落入严涛之手,你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他现在势力尚未成型,咱们得手的可能性很大,你自己想想看!”
“萧兄……”
萧问打断他:“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得替你媳妇儿考虑吧?她本来就行动不便,你忍心看她这么东躲西藏的吗?今后有了孩子怎么办?大着肚子坐马车?你舍得?”
“我……”他无言以对。
在云观村时的情景赫然涌现出来,她拄着长拐吃力地行走,浑身摔得青一片紫一片,坐在床边几乎整夜不合眼地照顾他。
江城狠狠摁住眉心。
他说的不错,他的确想让她过得好,不想看她吃苦,不想让她受累。
潜意识中,他的霜儿生来就应该是被人伺候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室内再无言语,萧问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沉默着,一口接着一口,不住往嘴里灌酒。
小雪是在天黑的时候落下来的,怕小猫冻着,明霜把它放到窝里,她特地做了个小被子给它盖上。
抬头朝院子里看去,漆黑的四周,雪花如柳絮一般纷纷扬扬,旋转飘坠。
这还是江城头一次没有按时回家,锅里的饺子她给留了一大碗,冷透了再热一遍,到最后实在是不能吃了,她才叹着气倒掉。
等到姚嬷嬷和未晚都已经睡下,夜半三更,明霜终于听到有人打开了院门。
他似乎喝得很多,浑身的酒气,不过说话口齿清晰,想来没有醉。
明霜摇着轮椅到桌前把灯点上,乍然亮起光,江城略觉不适地抬手挡了挡,一见是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在等你啊……吃过饭了?”
江城走过去抱住她,依恋地在她鬓角厮磨:“我不饿,你不用忙。”
明霜抬手抚上他背脊,轻柔的拍了拍:“怎么了,今天去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没什么。”
“真的?你别骗我。”
“真的没什么……热茶还有么?渴得很。”他有意岔开话题。
“还有。”明霜转身进去给他拿茶杯,“热水也还剩了点,你一会儿洗把脸再睡吧。”
江城颔首:“好。”
他跟着她往里走,窝在角落里的白猫探出头,好奇地跟在后面。
*
风声萧萧。
后半夜,等一切喘息都平复下来,明霜才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一张带着薄汗的俊脸,剑眉如羽,眉峰轻皱,嘴唇微抿着,不知睡着与否。
她觉得今天江城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吻她的动作显得太小心了,比从前每一次都来得谨慎,温柔得让人意外。
但是无论问他什么,他依然拿话敷衍,只字不提。
第81章 【声声慢】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面有敲梆子的声音,已经是辰时了。
冬季夜晚长,天色不见好转。明霜翻了个身,面对着江城,竟不想他星眸明澈,正目光深邃地瞧着自己,很显然一夜没睡。
不等出声问,他倒先开了口:“没睡好?”
“不是……才醒。”明霜想了想,“有话对我说?”
江城嗯了一声,大约想了一宿,总算下定决心:“有一件事需要我去办,可能要离开家一段时间。”
“很要紧的事?”
“很要紧的事。”
她咬咬嘴唇:“是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么?”
江城歉疚地看她:“……有些事,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安全的。你能理解我么?”
都这样说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明霜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道了声抱歉,伸手去搂她。
耳畔心跳沉稳,鼻尖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能和自己坦白到这个地步,和从前相比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对江城来说着大约就是极限,明霜虽觉得心里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要去多久啊?”
“我说不好。”江城沉默了一下,“快的话,一两个月,慢的话……”
他尾音没有落,明霜隐隐有所察觉:“是不是很危险?”
不欲让她担忧,他唯一能做的承诺只有:“我向你保证,两个月之后,我会活着回来见你,你别担心。”
这算什么?
越说越像是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明霜心头一酸,推开他,□□在外的胸膛上疤痕浅浅,那时在京城北门外看到他的情景瞬间现于眼前,不想则已,一想便顿觉心痛。眸中渐渐泛出了水色。
“你、你别哭。”江城手忙脚乱地捧着她的脸拂去泪花,“没有那么严重,我不会有事的。”
“你不是人。”明霜带着哭腔斥责,“才成亲多久,又要走,还说这种话……”
“好好好,是……是我不对,我……”
明霜悲戚道:“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两个月你都不能回来看看我么?”
他甚至不知三王爷那边会有什么安排,若能抽得空闲最好,但应该是不能的。琢磨再三,江城只能这样回答她:“我会让人寄信给你,可是你最好别回我信。”
她思索了一会儿,想着能这样报个平安也行。
“那好吧,可是我们有言在先。”明霜从他怀里抬起头,“每次的信都不能少于两页,不能低于五百字。”
“……”这能和科举有的一比了,他生平还没写过这么长的书信,一时为难。
眼见他不说话,明霜有些急了:“连这样的要求你都不愿答应我么?”
“好吧,我……尽量。”
江城还真是说走就走,早间天亮就起来收拾东西,他要带的物件实在是少,不过一把剑一包盘缠而已。
临行前,明霜往他手里塞了一小木人儿,支支吾吾地说想她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瞧瞧,然后又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凡事切不可去硬拼。
江城心不在焉的听着,只拿手摩挲着那个木雕,半晌,似笑非笑地问她:“你刻的?”
明霜嗯了声,“平时没事做……刻得不好,你不准嫌弃。”
他摇头:“不会。”
从前没接触过木工的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很是不易,他心下不得不感动。
明霜的话无端变得多起来,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江城也耐着性子不去打断她。饶是如此,离别的这一刻还是来了。
明霜把整理好的包袱递给他,恋恋不舍地抿着唇:“你拿好,路上小心。”
江城提了剑,取过包袱,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我会很快回来。”
“嗯。”
一直送到巷子口,见他翻身上马,驱马而行,待得驶出镇子时,又放缓动作,往回望了自己一眼,才真的走了。
明霜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视线里的人愈行愈远,终于远到看不见,她才轻轻叹气。
“小姐,您真的放他走了啊。”未晚遗憾地撅了撅嘴,“怎么说也该等过完年吧,这样多没人情味儿。”
“算了。”明霜摇着轮椅往回走,淡笑道,“他有他的苦衷,我不能太任性,会让他难做的。”
未晚仍旧不能理解,小声嘀咕:“我看杏遥姐姐说的不错,您就是纵着江侍卫……”
“好了……”明霜横她一眼,“你啊,是愈发像杏遥了,和她一样的臭毛病。”
未晚吐了吐舌头,小跑着跟上去。
江城一走,院子里就清净了许多。
快到年下了,姚嬷嬷忙着准备年货,好在屋里的东西都是新置的,倒省了不少功夫。赵良玉也特地派人过来给他们量尺寸,打算做件新衣裳。
平时闲来无事,明霜便会在门口看雪,偶尔逗逗小猫儿,天气好的时候,一人一猫就坐在院中晒太阳。
白猫渐渐大些了,性子也懒了,不及之前爱动,老喜欢缩在明霜腿上打盹儿。
那之后,江城竟真有叫人送信来,雷打不动的五天一封,信使是个沉闷的年轻人,不管她怎么套近乎,也从不多说一个字。
所以,明霜就常抱着猫,一行一行反反复复地读他的信件。
这傻子,把他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通通写进来凑字数,每回五百,不多一个不少一个,甚至还能想象出来他憋这些文字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纠结的表情。
只是,每次在信的最后,总能看到他不轻不重地写着。
“夜里梦见你了,望安好。”
她会把那几个字在嘴里嚼上好几遍,然后揉揉怀里的猫,唇角忍不住发笑。
看完了信,明霜也会研上墨,铺开纸,琢磨着把想对江城说的话全写下来,哪怕不能现在让他瞧见,往后总有机会的。
*
禁庭里对于过年的重视不亚于民间,一排宫灯亮得通明,流水一般在回廊和屋檐下微微闪烁。
新帝虽然年幼,可是大朝会还得举行,这把龙椅才坐上去不久,正需要靠此机会让满朝文武认同他这个皇帝。对此严涛自然没有少下功夫,几乎整宿都在宫中,连家也不回,尽心尽责地教导新帝。传出去也算有个好名声。
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严涛是个很谨慎的人,早料到自己会是别人的肉中之刺,身家性命时刻被人盯着,论戒备,这天底下肯定没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陪伴在新帝身边,既能看着他,又可以顾到自己,简直是两全其美。
延春阁上的屋瓦早已堆满了雪,踩上去十分湿滑,若没有极好的轻功,很难在屋顶潜伏。
冬夜的风吹得脖颈冰凉,发丝在脸颊上缠动。
肩头、衣襟、膝盖,全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碎冰,一碰就吱吱的轻响。
这样的夜晚最是难熬。江城垂眸望了一眼地上,巡逻的守卫还没走,灯也亮着,想必不到子时,四下里亦有不少夜行者趴在瓦片上,纹丝不动。
他抬手摸到怀中的那个木刻,禁不住又拿出来细看。
表面已经被摸得有些光滑了,粗糙的工艺,五官难辨的人物,看一次就想笑一次。
她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
食指从人的面颊上抚过,明霜爱美,断不会把自己毁到这个地步,想必雕的人是他。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