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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逗七爷的。”韶灵的唇畔流露一抹娇俏笑意,调皮而乖张:“昨天我已经前去订好了,正打算给七爷赔罪。”
笑意自胸口涌上喉咙,慕容烨扬声大笑,搂住她的肩膀。“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爷既往不咎了。”
“那我们快去吧,免得被人抢了位子,白费了我的大笔定金。”韶灵的眉梢眼底,尽是明艳笑意。
“慢着。”慕容烨一把扣住她的皓腕,上下打量一番,眼底笑意更加幽深莫测。“你想这样子就去?”
韶灵不曾回过神来,她陷入微惘,眼底一刹那的迷惘,令那双墨色眼眸看来愈发无辜。
慕容烨情不自禁地笑了。“到时候我们看着菜,别桌的客人看着你——”
客栈门外的行人,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她,韶灵低头一看,发觉自己正着宫装,格外显眼。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走入客栈,上楼换了衣裳,才跟随慕容烨去了酒家。
这处酒家,并非坐落在京城闹市的巷子,朱色酒楼前吊着一长串的红色灯笼,随风飘扬,桃花源三个大字,写的飘逸倾城。
两人止步于酒家后院,果不其然,满眼的桃花映入眼底,跟云门的桃林相比,毫不逊色,各有千秋。
四月初,每一棵桃树枝头的桃花粉嫩娇艳,偌大的桃花林,不过摆放着十来套桌椅,相邻的桌子最少相隔十几棵桃树,因此坐在这儿用餐的客人,最喜欢的就是无人打扰的幽静,若要谈些及其私密的话,也不怕隔墙有耳,一眼望过去,仿佛只有自己一张桌子摆放在桃林中央,这般的绝佳风景,当然是千金难求。
慕容烨坐在桌旁,环顾一周,这才卸下肩膀上的重负,淡淡说道。“等我们赶回去,桃林的桃花肯定凋谢了,往后,我们多来这儿。”
她看着他,轻笑一声。“你很想念那里,我们出来才几天?”
哪怕此处每桌隔得很远,韶灵跟慕容烨心有默契,不曾将云门两个字,随意地挂在嘴边。
但她又无法避讳各自的心情,云门对他们两人的意义,就像是家一样,他们可以自由地笑,自由地嬉戏,自由地吵嘴,自由地定下他们想做的任何事。
慕容烨早先答应她,见一面就可以回到京城,但如今,他想要从中抽身,实在不简单。
长臂一伸,他但笑不语,低头给她倒了一杯桃花酒,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与其说你跟爷赔罪,不如说爷对你心有愧意。”
他们在云门,自得其乐,无人敢无视她,也无人在意她的身份背景,更无人在鸡蛋里挑骨头,让韶灵尴尬难堪。
韶灵弯唇一笑,不以为然,喝下了这杯酒,桃花酒不算烈酒,清淡爽口,灌入口中,带着微乎其微的暖意。
一阵风拂过,片片桃花飘在半空中,就在她将酒杯放下的那一刻,一片桃花落入杯中。
慕容烨有几度,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不在焉,但韶灵给他斟的每一杯酒,他只是一仰头,毫不废话,全部喝下。
“若是她派人来请你,你不一定要去。”慕容烨突地丢下这一句话,没头没尾的突兀。
虽说好了不提宫中的事,但张太后想必是私自对他说了许多话,对他影响太深。
“我会去的。”韶灵的笑意敛去,说的认真。
慕容烨的眉峰一皱,原本在手中转动着的酒杯,却突地停下。
“宫里又不是吃人的地方,我可不害怕。”韶灵笑着摇头,这一句话,说的很是轻松。
见慕容烨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思绪长流。韶灵眉头微动,说道。“若是多见几面,能让她喜欢我的话,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张太后跟慕容烨之间的关系,岌岌可危,不能因为她,让此事雪上加霜。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不为了慕容烨,她多去几趟深宫,或许也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慕容烨会心一笑,身为他心爱的女人,她心甘情愿去讨好张太后,他不该阻拦。但若是并不见效,体恤她的用心,他最终还是会将她带离京城。
用完了午膳,两人一起走出了桃林,缓步走入人满为患的街巷。
“宋将军,您在看什么?有认识的故人?”一个官吏笑呵呵地问。
宋乘风跟一名年轻的官吏一道从桃花林深处走出来,如今的朝野之上的应酬实在是多,能推的他推了不少,但他在暗中,跟几个官吏走的很近,都是一些没有背景但很有才干的年轻人,他们在一起,也能想出不少官场上的应对法子。接连几日,他们约在桃花源,一边吃饭,一边谈论朝中要事。
是他看错了吗?
那个姑娘的身影,好像韶灵。一袭黄色绣花上衣,下身蓝色长裙,墨黑头发披在脑后,只挽着一个素髻。
但姑娘的身旁,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男人,一身紫色华服。
不过这儿不是大漠,不是阜城,她怎么会来京城?!
当时他说过,她可以到京城来找他。他甚至造假吩咐过将军府的仆人,若有一位姑娘来访,千方百计也要留下她做客,可惜她没有。
待他再想细细看清那个女子的容貌,他们早已汇入了人群之中,难以找到踪影。
年轻官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的纤瘦身影,他悠然自得地长叹一声:“难得看到宋将军对女人上心啊,上回跟罗阳公主的婚事闹僵了,朝中许多大臣都在暗中议论将军呢。”
宋乘风闻言,从袖口掏出银两,摆放在酒家柜台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早就料到了,他们说了什么?”
官吏实话实说:“说将军有眼不识明珠,性情难以揣摩,眼里只有军营的士兵,还有马厩里的骏马,根本就看不到女人。罗阳公主自恃貌美又有才气,在太后娘娘面前哭诉,不想嫁给一个不懂风花雪月的木头,请求太后为她再谋佳缘。”
张太后有阵子没来烦他了,如今忙着为朝野中哪个青年才俊拉红线,他自然是管不着,也不想管。摆脱了罗阳公主,他一身轻松,高枕无忧,别提多自在。
宋乘风卷唇一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们说的很对。”
他的确将手下的弟兄放在第一位,若没有他们鞍前马后,忍耐西关的恶劣环境,他也无法打赢胜仗,受封为大将军。他生性喜欢骏马,武将跟自己的马往往有着深厚的感情,厮杀战场,带兵行军,一路以来都是骑着马,一个坐骑是陪伴了他们十年,兴许更久时间。马,成了他的朋友,更是他的战友,放在第二位,这一点也没说错。
唯一有失偏颇的话,便是罗阳公主嘲笑他为木头。
他不是眼底看不到女人的榆木疙瘩。
官吏跟他一道走着,低声笑道。“宋将军看来挺高兴的呀?宫里头那么多公主,你就不想再找一位?”
宋乘风手掌一挥,眼神一沉,飞扬的眉目之间,不再有笑,冷声道。“金枝玉叶,我的府内可容不下这么一尊菩萨,得了吧。”
……
韶灵刚走入客栈的屋内,突地被慕容烨抱住,她眼眸一闪,笑着回过脸去。
“她竟然还想着要收回来!覆水难收,她这么高高在上的人,都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得到的东西,也有失去的可能,但失去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改变……对于我而言,我早就失去她了,在出生之后,就失去她了,她怎么还能如此贪心?!”
慕容烨面色冷然,呼吸渐渐粗重,眼底冷厉凛然,说到情急之处,他的心中气愤难消,一掌击打在墙上,墙面几乎震裂开来。
韶灵被圈在他的双臂之中,突然的重击,在她耳畔振聋发聩,她身子一震,笑意崩落。
再傲气的慕容烨,也曾经是被丢弃的一个,他身份的卑微,来源于被选择的轻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原本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若张太后只是要看他一面,不再纠缠,不再做所谓的补偿和昭告,他的心境便不会如此纠结复杂。
身份地位,金银珠宝,名望荣誉,都无法补偿他。
“她心里很遗憾。”韶灵神色一柔,扶住了慕容烨的手,胸口一阵闷痛。她突然想起,当时在云门,她对侮辱韶光的叶盛大打出手,慕容烨抓住她的手,说怕她打疼了,而如今,她竟然不假思索,也有了如出一辙的动作。
墙面上,溅上了几滴血迹,他的力道实在是不小,拳头的指节上血迹斑斑,即便被她的手落下,他的右臂依旧紧绷僵硬,手背上的青筋爆出。
他的俊脸冰冷又狰狞,哪怕生的倾城出色,也无法让人忽略他此刻的愤怒和心结。
若是一个人知晓自己生来就被抛弃,而不是单纯的抛弃,不是市井之中常见的无法养活一家子卖儿卖女,也不是贪心的赌徒泯灭人性——张太后的抛弃,是有所筛选,有所条件,两个儿子中,她抛弃了其中一个,陪伴在另一个身边。一个,生来不但是尊贵的皇子,父亲是齐元国的皇帝,生母更是受宠的皇后,衣食无忧,家族完整。而慕容烨,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除了一个尽职尽责的老仆人陪伴左右,他从未品尝到家庭的滋味。
“遗憾?刚生下就把儿子送走,该有多大的遗憾,才能让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选择?”慕容烨低着头,无声冷笑,笑意的弧度,拉到了诡异的程度,紫色华服之下的身躯,竟然也有微微的轻颤。
她的说辞,这回没用了。
“若是你跟韶光之间,被抛弃的人是你——”慕容烨蓦地话锋一转,言辞激烈,但却也只说了一半。
“我会很伤心,甚至恨。”韶灵的心像是一瞬间被掏空,背脊上爬上阵阵凉意,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身子,坦诚相待。
但她的爹娘,从未抛弃他们。
她并未身临其境,却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难免被当成是在说风凉话。
慕容烨的眼底一片炽燃恨意,反手抓住她,手下的力道快要捏碎她的手骨。“你说过,生产孩子的痛,几乎让妇人死去。她经历了那么大的痛苦,到底为何做出来这种选择?两个刚刚出生的男孩,用了什么规则,判别出被丢弃的一个?他们那个时候,甚至还不会说话!甚至没有各自的名字!只看一眼,甚至一眼都不用看,这么轻而易举?”
韶灵木然地站在原地,她的确不曾想过,原来这才是困扰他的心结,为了这个原因,他不发一语,但频频举杯喝酒。
每一个孩子生下来,都是纯洁无暇的。
当然,没有好坏之分,优劣之等。人的善,人的恶,走世间千百条路的哪一条,都是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行成的。
他怀疑的——难道他与生俱来的能力就是被厌恶跟被抛弃,甚至没有任何缘由。在刚落地的那一刹那,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韶灵的心好慌乱,却又无法克制地要带他走出令人窒息的泥潭。她笑着靠近慕容烨,似乎眼底看不到他微微狰狞的脸,双手贴在他的俊脸两旁,审视着他的五官,轻叹道。“怎么会?她一定心里很舍不得,任何人见了七爷,绝不会丢弃你的……我见过韶光刚出生的样子,小小的,肉肉的,粉粉嫩嫩,嘴唇像是一朵花,眼珠子里像是盛满了水。七爷小时候,定是很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