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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点点头,“李公公请起吧,听我的丫头说,公公执意要见我,不知有何事呢?”
李兴站起身来,将拂尘甩在袖边,脸上略有难色,“这……这个嘛,说来话长……”
“是皇上吩咐你来的吧。”我面无表情的问道。
李兴摇了摇头,“娘娘误会了,这可是奴才自己做主,要来见娘娘的。”
“哦?”
“娘娘,恕奴才多事,奴才是见您和皇上龃龉多日,想来劝个和。马上便是年下,今年皇后娘娘怕是出不来了,这后宫之中,总是要有个群凤之首,奴才揣度着皇上的意思,皇上一定很想娘娘能站出来做这个群凤之首,只是娘娘一直闭着不见皇上,皇上竟也近乡情怯,不敢来了。”李兴表情恭维至极,低着头说道。
我不由得冷笑两声,“劝和?龃龉?是皇上和你说我与他龃龉,还是你自己说的?”
李兴见我不悦,连忙摆手道,“娘娘千万别怪皇上,全都是奴才的一点想法罢了。”
“李公公是个人才,我想问问李公公,我失了孩子,又眼睁睁继续看着仇人继续位居高堂,还怎么去面对皇上,面对众人?若是今日我应了你的话,风光复出,日日穿红着绿的掌管后宫,看着眼前繁华,继续得帝王宠爱,我又怎么去面对我那连话都不会说就夭折的公主?!”
我说的激动,身上便有些发抖,整只右手也渐渐不听使唤,我将右手收到袖中,那只手依旧不停的哆嗦…………这是月牙儿离开之后,我连续几日夜半站在窗下流泪之后,便留下的后遗症,除了宝儿珠儿,旁人也并不知晓。
李兴见我面有怒色,知道自己碰了个大钉子,不过圆滑世故如他,也不怕这种尴尬,他笑了笑,“娘娘心中伤痛,奴才也明白,奴才想,皇上一定也很明白娘娘的苦,所以越发的不愿面对。不过娘娘您恐怕不知道,您在皇上心中有多重要,自回宫之后着一系列事,皇上未召见任何一位妃嫔,日日醉心朝政,甚至把许多陈年旧案都拿出来处理了,奴才心里明白,皇上那是想让自己停不下来,好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
我不愿再听这些话,便迅速的打断了李兴的话,“坐了这么许久,我也乏了,你下去吧,对皇上的起居用度,多上心些。”
李兴叹了一口气,终于什么没有说,便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却并没有离开椅子,藏在袖中的右手还在发抖,渐渐地连身子也跟着抖了起来。门外,珠儿扶着宝儿走了进来,我连忙转过身去,用颤抖着的手慌慌张张掏出一块帕子,将脸上的眼泪拭去,才转过身子,起身迎上前去,帮着珠儿一齐扶住宝儿,刚开始我这么帮忙照顾她的时候,宝儿还很是不习惯,总是拒绝,现在大家都习惯了,也不见拘泥,宝儿扭着头往外看了两眼,转过头来对我问道,“李兴来对娘娘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今日凉凉的很,你怎么倒起来了?不过这里有现成的腊八粥,你可以喝一碗暖暖身子。”
宝儿被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盯着那盒腊八粥看了两眼,也有些感触似的,“娘娘,您已经几个月对皇上避而不见了,这马上到年下了,难道……”
“你们几个都是知道所有的始末的,也知道我为什么灰心至此,旁人劝过的话,你们就不必再劝我了吧。”
宝儿珠儿对视一眼,也都不再说话,大家把腊八粥拿了出来,用小碗分了,一人一碗喝了起来,腊八粥虽甜,可是我的心里越吃越苦,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这一年春节,便如此草草过去了,朱棣并未再召见过我,连李兴也没有再踏足过莲漪宫,时间一晃,到了仲夏,恍惚间倒听说朱棣不知怎的,居然宠幸起吕云衣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有些吃惊,朱棣一向对吕云衣毫无兴趣,因着她乃是徐云华想要争宠而故意推到他面前的,他对吕云衣可以说是厌恶,大半年的时间不近妃嫔,竟无端端宠爱起从前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婕妤起来,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珠儿和我说起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屑,当然也透露着些担忧,“那个吕婕妤,妖妖迢迢的,虽说装出十二分的柔弱,但是怎么看着怎么不舒服,总觉得她绵里藏刀。还有,她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推倒娘娘的人,就算娘娘现在主动疏远了皇上,皇上……皇上宠幸谁,也不能宠幸她啊!”
宝儿看了我一眼,见我并不说话,便对珠儿使了个眼色,珠儿识趣,连忙说道,“我方才叫小厨房做了冰糖绿豆汤,这会应该好了,拿过来给大家消消暑。”说完便跑开了。
“娘娘……”宝儿如今已经可以杵着一根拐杖自己行走了,她站在我旁边,见我一直不说话,脸上满是担心。
自从月牙儿过世,我基本上很难有笑容,只有面对宝儿的时候,怜她丧失了一条腿,不可再对她冷淡,便回首笑了笑,“怎么了?”
宝儿也勉强笑了笑,“皇上宠幸吕婕妤,想必是皇后娘娘想尽办法,将吕婕妤推到皇上跟前的。皇后虽然一直受着幽禁,终究还是皇后,势力还是有的。”
我故作无所谓道,“这些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吕婕妤是皇上自己看中的,还是皇后推到皇上面前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宝儿叹了一口气,“娘娘,您何苦这样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呢?皇上本就疼爱您,为了公主的事,幽禁了皇后娘娘,只要您不这样推拒于他,想必恩宠更胜往日,现在……冒出来一个吕婕妤,皇后娘娘翻身有望,您……您这不是害了自己吗?”
我看了看宝儿,终于笑不出来,“宝儿,这么多人,我以为只有你最懂我的心。我是怎么生出了月牙儿,你是最清楚的。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再有孩子的。你自己也是可怜之人,难道不知道这个今生唯一一个属于我的孩子,被我弄丢了,我的心里那种难过吗?”
宝儿眼眶泛红,“公主……我也是把公主弄丢的人。”
我握住宝儿的手,“你别说这些了,你和三保的养子,将来会孝顺你们的。”
宝儿抹了抹眼睛,挤出一个笑容,“终究不是自己一手抚养,总觉得不如公主那样亲切。”
“你若是这样想,那就不对了。”我对宝儿说道。
宝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公主在天有灵,一定不愿看到娘娘如此消沉。”
我歪头靠在栏上,定定的望着屋外的天,仿佛那里有月牙儿似的,“她那么小,只怕真的在天有灵,连自己的母亲正在消沉,也不懂哩。”
自这一日起,吕云衣恩宠一日胜似一日,就算是我初进宫时,朱棣碍着时局尚不稳定,还要和诸多世家女子而来的妃嫔周旋,更要顾着徐云华的感受,三日无日的便要分身。现在国已成势,上无太上皇和太后,下无只手遮天之重臣,朱棣可以说是大明朝唯一的主宰,若是他想,他可以为所欲为。而对待吕云衣,他便是为所欲为,几乎将她要宠到天上去。
不过一月,吕云衣便被由婕妤直接封为吕嫔,半年之后,又一个春节,吕云衣直接位居妃位,朱棣专门替她修缮了未央宫,赐她为一宫之主。吕云衣前几年所受那些屈辱和指点,此时全部扬眉吐气的赚了回来。
第329章。85。辉祖病危
现在整个后宫之中,有两个地方,吃穿用度依旧,只是却成了令人提起来便皱眉头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可以说毕冷宫还要冷,一个是皇后的坤宁宫,一个便是我的莲漪宫。我们两人,一个位居中宫正主,一个是昔日皇上最为宠爱的权贵妃,却都成了皇上几年也不见一面的废妃一般的人物。只不过我们两个,一个是被画了牢笼,一个是自己囚禁了自己。
虽然吕云衣的恩宠一日胜似一日,但是却从未听到过她恃宠而骄的声音,相反的,听说她还会时不时的往旧主皇后的坤宁宫之中去看望皇后,在皇后面前,也从不以妃嫔自居,依然认为自己是个小小的宫女,为其梳妆服侍,毫无怨言。
我有时候会端一把椅子坐在莲漪宫的院中,想想过去这十多年发生的事情。那些曾经很在意的认为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的事,有时候连影像都想不起来了,而有些很不以为意的小事,却又会历历在目。
就像此时,我努力的想要记起月牙儿肉呼呼的小脸,脑海中的片段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但是吕云衣那张寡淡的脸庞,却越来越清晰。我无法想象这张唯唯诺诺的脸庞是如何从清冷变作繁华,朱棣对那张脸庞的厌恶,又是如何变作无尽的喜爱?难道说,从前的厌恶是装出来的?如今我不在他身边了,他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去随意喜欢自己中意的人了吧。想到此处,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高兴朱棣从前对我的宠爱毕竟深厚,深厚到可以排外,难过男人的感情不过尔尔,离开了便什么也不是了。
“娘娘,天气凉了,您在这里坐了许久,小心着凉,进去吧。”宝儿拄着一支拐杖送了一件披风过来,不忘嘱咐。
“今日阳光倒还暖和,我再坐一会。”
看着宝儿偏颇的身影,我心头涌上一阵内疚,我曾答应过保护她们,也答应过要帮她们讨回公道,可是我一个也做不到。而她们却从未怪我,只想着让我好。
时间越过越久,我便越发的显得与这个皇宫格格不入。朱棣在我心中,竟慢慢的成了一个遥不可及,伸手而不可触的梦,很多个夜晚,只要梦到那些过往,我都会在哭泣中醒来,抱着湿透的枕头睁着眼睛等到天明。
以前,我以为他是我在这个时代最最重要的牵绊,现在才明白,牵绊连着筋骨,若要斩断,便会伤筋动骨,痛彻心扉。没有承受痛苦的勇气,便不要轻易去给自己留下牵绊。
刚开始闭门自居的时候,也感到孤独寂寞,渐渐的那些孤独寂寞全都随着痛苦一起麻木了,时间一天天天如流水般从指间中流逝,无所谓快慢,无所谓早晚,无所谓黑白。
直到一天,李兴再次亲自来到莲漪宫,带来了徐辉祖病危的消息。
“娘娘,国舅爷病危,已入弥留,托人送了消息进宫,说是相见娘娘最后一眼。”岁月在他们这些阉人的身上,似乎流得越发慢一些,李兴并没有因为我失宠三年而有任何不敬,还是非常的谦卑有礼,垂首而立。
我怔了怔,“国、国舅爷?”
“是呢,国舅爷连亲姐姐皇后娘娘都没有要见,却说一定要见贵妃娘娘一面,皇上已经开恩了,娘娘若是方便,现在就可以收拾一下了,轿辇就在外头。国舅爷,可等不得了。”李兴的表情波澜不惊,说不上他有什么看法,只是恭顺的办着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去见徐辉祖一面,当初在我和月牙儿最无助的时候,只有他不计前嫌的帮了我一把,而他,若不是因为和徐云华是姐弟,只怕和我的交情也不至于戛然而止。如今他已是将死之人,既想见我,总不能违了他的意愿。
再次踏出宫门,恍然让我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宫中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已经成了束缚,那厚重的宫墙,于我来说,就是牢笼。
徐辉祖的府邸,这些年显得越发的斑驳和破落,进得内院,入了上房。只见一个中年美妇拿着一方帕子不断地拭着眼泪,一头乌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髻,头上什么钗饰也没有,身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