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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受过多次心理辅导,改正了悲天悯人的性格弱点,仍是心下恻然。
商人们倒是勇往直‘钱’。用商队里老掌柜的话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家已经败落,若不冒次险,回去怎么应对堆积如山的债务。”
虽是同行,他们仍是避着我,想来,怕是带了违禁品吧。
到了莎车,满目皆是准噶尔兵将。我换上维族服饰,约了商队里交好的一个小厮去打听黑山派的情况。
我的维语是路上跟商队学的,临阵磨枪而已;只指望能听到一两个词汇。不过,我约去的小山子倒是流利很多。
我们是穷人打扮,坐在路边小茶馆里,听旁边的人闲聊。小山子是商队刘老板家的小帮工,从小在刘家长大,这是第一次跟东家出门,新鲜得很,样样都好奇。一路上,也跟我很亲热,很是关照我,他的维语还是老板教的,日常会话溜得很。
虽是兵荒马乱,老百姓也倒见惯不怪,该做什么的还是做什么。捧着茶,跟小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耳朵竖起,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日已偏西,并没有听到有用的资料。小山子揽着我肩头,回客栈去。
“闪开!”
没走几步,大队兵士过路。我们连忙站到一旁,只见动作稍慢的民妇老翁,被鞭子抽开来。“唉。”小山子低低叹气:“穷人到那里,都是受气的。”
我却无暇理会。步兵喝斥着清道,几十个剽悍的骑士簇拥着匹金鞍银辔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着的,就是林策。他甲胄俨然,却未戴盔,英俊的脸上有凌厉杀气。缩了缩身子,躲在人后,我心下暗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哪。
身旁传来耳语,我凝神细听,隐约听懂几句。
原来这小子就是这次敉平叛乱的准噶尔军统帅哦,怪不得上次告别时他归心似箭。
请他帮忙还是免谈了,就算欠了他,那也再过几辈子再还吧,我可不要再跟他扯上关系了。就一个阮文,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应付呢。
跟着商队打了两天杂,在小山子的帮助下,我终于收到了情报。
黑山叛军就驻扎在慕士塔格山和公格尔山中间的盖孜峡谷。
这两座山都是喀喇昆仑山上著名的雪峰,地势险峻,终年积雪不化;舒艾尔和卓选中这里作为根据地,倒也是宜守难攻。
莎车城距当地约有五百里,倒是颇远的一段路程,最为难的是,还被重重封锁。
混在军队里的我,是个烧火的小兵。
在军营附近潜伏了几天,很幸运地发现个小哑巴,身量虽比我略高,却单薄得很。观察了好久,我化了妆,战战兢兢地摸进去换出了这小子。心里再次感激阮文,都是托他魔鬼式训练的福啊。
既然平叛,就不可能老呆在后方;十多天后,军队向叛军驻地开进。
作为一个贱卒,只要负责烧旺这个百人队的火堆就好。有人戏弄时,我都只傻笑,任由人家欺负;当然,欺负一个哑巴傻子,也没什么劲,没几天,就没人搭理我了。
打柴,背水,给正式火头军打下手;待得收拾好一切,端起饭碗吃我那一份残羹冷肴时,已经星垂旷野。
就着月光,在小溪里洗净队里老军们的衣裳,我点起火,烘烤起来。这些兵们也可怜,为了洗洗这唯一一套衣服,一个个全光着屁股躲帐篷里。
一个人潜行的念头,老早被治军严密、苛刻的林策吓没了。越近盖孜,盘查越加严密,我们是林策亲率大部队,路上见到活物,基本上除了天上飞的,就没一条命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林策亲兵手段之毒辣,让人谓为观止。
有悠扬的歌声传来,我不由侧耳倾听。是蒙古长调。
有寥落几个词听懂,姑娘,星星。
呵呵,是那个不怕死的,在唱情歌吧。要是让林策听见,小命悬。前天有人喝了点酒大声喧哗,就被割了舌头;这军中哑巴可是多得很,我还以为我有多幸运呢。
不过,没舌头的是他,我只管听。曲调蛮好听哦。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长长的影子罩在我头顶。唉,我是傻子,装不知道吧。
他跟我说话来着。抬起头,是林策微醺的面容,匆匆一瞥,他脸上泛着淡淡潮红,眼神迷茫得紧。
强装镇定,我比划几下,卑贱地垂手避开。
他不以为意,径直走到溪边,看那波光粼粼。远远看去,林策的身子越发消瘦了,卸去甲胄,披一领黑色大氅,头上是厚厚皮帽,更显弱不胜衣。
退呀退,我站到树后,想悄悄离开,又挂着那些衣服;明天干不了,用脚想都知道要被收拾。
低低的汉语在水面荡漾开来。他在轻呼我的名字,一声一声,不绝于耳。这可不是我该听的,提着气,我一步步离开。
一个影子闪过,我的咽喉被扼住。看着我睁大眼睛惊惶失措,林策极淡极淡地笑了。
松开手,“你居然有一双她那样的眼睛?”他喃喃,仍是说汉话。我抚着颈子,欲咳又惧怕地看他。
“别怕我,胜男。”我吓得身子一震,他认出来了。
他手指轻轻在我脸上划过,闭了眼温柔地说:“我想你,你就来了。这个梦,要是不会醒来,该有多好。”
我跪倒尘埃,惊恐地连连磕头。
半响无声,我暗暗呻吟,额头痛死了。
“真扫兴。”他嘟囔一句,掌风扑面而来。咬牙,我挺住,没有避让;这一掌却没有劈实。“起来。”这句蒙语我是必须听得懂的,起来站定,冬天的风吹过来,汗湿的身子簌簌发抖,我的喷嚏再也忍不住。
他皱了皱眉,解下大氅,披上我身:“胜男,小心着凉。”再次崩溃,他早认出我来,刚才在耍我吧。
不再做伪,我仰首看他。
“今晚,胜男,我把他当作你,行不行?你别生气。”他揽住我腰,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这一双眼睛,跟你简直一模一样。要不是知道你远在甘肃,我真以为他就是你。”
他身上有浓浓酒气,熏得我一阵阵发昏。我僵着身子,听他絮絮低语。他定是醉了,暂时没认出我来的。
“胜男,那个阮文,究竟那里强过我?他老早就从我手上逃了出去,却仍是不去找你,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
我的文,不是故意不理我的,心花朵朵,悠悠开放;阮文一定没有生我气,他只是,被这个坏人绊住了。
“师父劝我杀了他,我怕你生气,只是关着他;骗了你去清国,盼着一路同行,能让你慢慢放我在心上,可你怎么还是远着我呢?胜男呵,你教我怎么办?”
“忘了他吧,好不好?接来你妹妹,咱们在这草原上牧马放羊,做一对儿神仙眷侣;要不,我陪你回清国,陪你住在草长莺飞的江南,好不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相信我。”
这样儿情深意长,拨动了我心底柔软的弦。他捧起我面庞,眯起眼笑:“这样儿的小脏脸蛋,叫人怎么亲得下去?”一把拽了我,就往溪边去:“做戏做足全套,来,洗洗。”掏块帕子出来,他沾了水,往我脸颊凑过来。叫他擦掉还了得,我连连后退,脑子急剧转动。
脚下一空,我踏入水中,剌骨寒意沿足胫而上。他愣了一愣,侧了头,眼神迷离:“胜男,你还是躲我?”凄怆之意让人闻之鼻酸,举起步子,他追下溪中,握住我手腕,怔怔看我。
挣了一下,他捏得更紧,今日之事,料难善了。我咳嗽一声,清了清嗓:“林策,你究竟想怎样?”
“想你留下啊。”他脸上绽出个和煦的笑,俊朗面容仿若春花开:“留在我身边,日日开心地笑。”话刚毕,猛低下头,他就含住了我唇瓣。
一记锅贴赏上,猝不及防的他轻轻抚摸面孔,有点着恼:“你又不是我的胜男,凭什么打我?”
我哑口无言。这玩儿我呢吧?他到底是真认出我来还是压根儿就在发梦?
甩开他手上了岸,我坐下,脱下鞋袜向火。他站在水里,似是思索。
穿上半干鞋子,叠好湿衣,趁他仍是痴痴呆呆,我溜先。
昨夜照过面,也不晓得林策会不会找我麻烦。
每天干活时我都特意探过路,沿了白天留下的记号,我轻巧地在黑暗中穿行。到底还是不行,巡逻队多且密,外围守卫更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深冬枯黄的残草,根本就掩不住我的身影;茫茫四野,放眼一望,一目了然,我决然是走不了的。战乱中,似乎才能有空子可钻吧,我开始佩服林策的治军才能。
走不了,我只得转回去;冒险冲岗危险系数太大,不予考虑了。
一夜未睡,换了个地方烤衣服,报酬不小:今天放我休息。
费劲地听百夫长恶狠狠说话:“巴通,衣服洗得挺干净,今天不用你干活了。不准出帐篷。”
我啊巴啊巴,点头。
倚在帐壁上打盹,突然感觉有异。睁开眼睛,好大一张脸啊。
我吓得一激灵,连忙伸手掩口,硬生生把声惊呼塞回去。
林策笑容可掬,跪坐在我身前。
他一开口,我就知道露了馅:“胜男,干嘛扮个小哑巴?不憋屈?”
正要装腔作势,林策已经握住我手,轻轻摇头:“我知道是你,不要玩了。”
扁扁嘴,我别开头去,实在是看不得他那双晶光灿灿的眼睛,里面内容太多。昨晚应该冒点险越营逃走才是。
轻笑一声,林策扯我起身。“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一个女儿家,跟些臭男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言辞低柔可亲,眼里笑意盈盈:“看你的脸,烟熏火燎,好不教人心疼。”
“放开我。”我用力扳他手指,闷闷地说。
他依言松开,当先出帐。我抱膝坐下,不知如何是好。
愣了半响,百夫长疑惑地进来了,身后是两个高阶卫兵。叹了口气,我默默任他们押送进了主帅金帐。
纷纷乱乱,他们鸟语连篇,我盯住地面,暗骂。
众人皆散了下去,林策这才至我身边,笑吟吟地道:“军中不便携带女眷,你便扮作我小侍从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吗?你的地头你作主罗。”我不满地咕哝。他急急分辨:“天寒地冻,你还得替兵士洗衣,我会心疼的嘛。”
白他一眼,我自出了帐听林策吩咐洗澡去。
换上干净衣服,手边却没有胭粉,正为难间,林策掀开帐帘进来:“怎么躲着不出来?”
直截了当我伸手要胭脂花粉。“这叫我上那里给你找去?你已经很漂亮了,不用打扮。”
“我要化妆好不好?难道你带来的人换个样子也没人管?”我撇撇嘴:“你不在乎那我也没话说罗。”
亲昵地上前来,林策替我正了正帽子,抻抻衣襟:“这里全是我亲卫,别担心。”
切,算你有本事。
策零敦多布的将军金帐并不很大,不如他的王子帐篷富丽堂皇。我的责任是照顾将军起居,只管帐内事务。
“林策,先说好,我可什么都不替你做。休想让我帮你穿衣服、喂饭哦。”进得帐中,我坐倒在厚厚地毡上,惫懒地耍赖。
走到我身边坐下,他理所当然地点头称是:“我怎么舍得让你服侍我?我已下了令,这帐中再不许旁人进来,你且安心住着。对了,你”他顿了一顿,终于开口询问:“你到这军中作甚?”
“玩啊。我想去看‘冰川之父’,也就是慕士塔格峰,可你们封锁了道路,我只好混进来了。”老妈说过,为了掩饰一个谎言,需要再编一个来圆谎,谎越撒越大,最后变得越来越无法掩饰;所以,我决定说实话。
他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拍拍我的手:“你休息吧。一宿没睡,尽替臭男人烘湿衣?”
你是香男人?我哑然失笑。四顾一下,我问:“睡在你帐篷里?地上?”
他抬抬下颌,示竟我躺上矮榻。“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我翻个白眼,和衣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