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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穗也看过去,她手里的布巾掉了。
年轻郎君眉眼间墨色沾了水,和冷白的皮肤相衬有着山水画的写意感,任谁瞧了也要感叹一句这郎君真真是漂亮又好看的。
穗穗一眼被攫住心神,稍稍紧张,这不是白日她冒犯的那位吗?
山里人迹终归还是少,这方圆几十里的荒地,杳无人烟,只有这么一座小屋,躲雨的人自然都往这里来。李兆虽然出发的晚,但他骑着的是踢雪乌骓,因而不多时就走到了此处。
他冷冷睨了眼出声的大汉,进而自顾自地找了处地方盘坐。
小甲小乙被这样一瞧,又怒又怕,这人的眼神像冰刀子一样扎人得慌,他们仗着身强体壮,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穗穗也瞧见了年轻郎君的眼神,仅仅是余光就像浸透了寒霜冰雪,淡漠得看向小甲小乙时,似乎就不像在看人,而是在打量什么物什。
穗穗在小甲小乙身后,看见了两兄弟的小动作,他们从灰布腰带里抽出了把长尖刀藏在身后,而对面的年轻郎君好似一无所觉,穗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去,别管他。”瘦弱男子命令着小甲小乙,他咳了咳,脸上有些病态的红,这年轻郎君身上系着玉钩,他们怕是得罪不起。
三娘把鞭子收了起来拍了拍男子的背,然后一记横眼飞刀向原地还站着的小甲小乙,“听不懂话吗?回来!”
小甲小乙瞪了李兆一眼,出口成粗,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松了握刀的 手坐了回去。
穗穗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捡起布巾,拍了拍灰,把头发擦完,然后又用红绳重新绑上。
湿着头发容易生病。
下雨天的晚上总是冷且漫长。
她偷偷瞟了李兆一眼,年轻郎君并没有擦拭身上雨滴的意思,他只是静静盘坐在角落,脊背挺直,雨滴沿着玄色的面料下滑,在他脚边聚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涡。
他紧闭着眼,眼睫排列整齐像把小扇子,弧度翘起的刚刚好,多一份艳俗,少一分就没味道了。
穗穗连着看了他好几眼,却发现这人一动不动。
她没再纠结下去,身体的疲乏很快席卷而来,潮湿的雨夜里,呼吸起起伏伏。穗穗不由自主地垂下头,最后一次瞧了李兆一眼。
算了算了,她还是不敢,这人于她还是个有一面之交的生人,白日的一瞥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如今她又怕了。
穗穗,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呢?穗穗学着哥哥的语气不高兴的责怪了自己一句,然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她手里攥着的叠的整整齐齐的布巾落到了地上。
李兆猛地睁开眼,朝着布巾落下的地方看了过去,然后又收回眼。
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他扫视了这间小屋,目光自然也从穗穗身上扫过,但是如同看其他活人如死物一样,穗穗也没有任何不同。
如墨的波浪此时悄然涌回那双眼睛里,李兆又瞧了穗穗一眼。
小包子。
他理智短暂的恢复,使着内力先烘干衣物和头发。然后李兆伸手抵住太阳穴,头里的疼痛越发叫嚣得厉害。他放下手,重新闭上眼,盘坐好,
*
天刚刚亮,一线鱼肚白在东方逐渐扩散,经过一场雨清洗得植物更加青翠欲滴。
穗穗醒的早,天边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揉了揉脖子,苦着脸,脖子好酸。
等到穗穗想起去看李兆的时候,却发现年轻郎君早已经消失不见,地上一夜的水迹还聚在一起证明这不是梦。
穗穗把地上的布巾拾起,叠好装进怀里,扁扁嘴,自己最终还是没送出去。
她摸了摸发上的红绳,眨巴眨巴眼睛,哄着自己打起精神,她捶了捶自己的腿,她还要找机会跑走回去找哥哥呢。
不多时,姑娘们都被喊醒,催促着上车,一行人整装好再次出发。
林子茂密,山路本就崎岖,坎坷不平,下了雨更是泥泞,颠簸更胜以往,穗穗整个人肚子不舒服,面色都白了。
昨日给她递了干净布巾的姑娘此时正倚着车厢,在那儿低眉不知想些什么。
穗穗为了分散精气神儿,想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知觉起一点点不对劲。
那姑娘和其他人不一样,一直没想着要跑。
人人不一样,穗穗虽然想不通,也没过分难为自己,她如同往日一样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攥着衣角一看就乖巧无害的很。
三娘嫌下了雨车帘子搭着闷热,所以 给搭了起来,雨丝和凉意都送了进来。
穗穗稍稍好了些。
但是紧接着,马车猛地停了,姑娘们因为惯性都朝里头滑去,穗穗被挤成了小小一团。
三娘冷着脸站起来下了车,扭头对一群姑娘说,“哪个敢乱动回头就扒了你们的皮!”
她把车帘子放下,去看情况去了。
车厢里重新陷入寂静,呼吸声清晰可闻。
密林中。
小甲小乙看着马车前立着的年轻郎君,心里直冒火。
昨晚打他两兄弟的面子,今天又来拦道,新仇旧恨加起来。
呸,不管了,不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他以为自己是谁呢!两人又摸向腰后的尖刀。
三娘瞧了瘦弱男子一眼,瘦弱男子示意不要拦,李兆的处处出现让他心里直打鼓,男子面色沉下来,哪怕是带玉钩的人物,为了这批货不出差错他也得试试深浅!
李兆提起了剑,眼中一片冰冷。
穗穗听见重物倒地沉闷的声音,还有惊破密林的两声惨叫,穗穗忍不住抖了抖,出什么事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又听见三娘挥着鞭子骂了。
“哪里来的芝麻瘪三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就敢动老娘的人!老娘上头可是京城相府的那位,这批货你可动不了,识相的就滚开!老娘饶你一命!”
穗穗看不见,只能听着,外头是出什么事情了?他们是遇见劫匪了吗?她能逃吗?
穗穗竖着耳朵仔细听,但是没有人理会妇人三娘的话,顷刻间,又一声惨叫,是人贩子三娘的!
三娘怎么了?
穗穗又颤着手去摸头上的红绳,怀里的钥匙,她想回家。
紧接着她又听到那瘦弱男子的声音,然而不多时,这声音也彻底没了。
不只是穗穗,这下,马车里的姑娘们都缩成了一团,不知谁说了句,“我们要死了吗?”
一时间,绝望的情绪浮上每一个人心头。
穗穗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张着唇无声嗫喏,“哥哥。”
她又听到了点声音,像是她在家里拿刀切番茄小果给哥哥做饭时的声音,锐器毫无阻拦的刺了进去,红色的汁液噗呲小声四溅。
穗穗打了个寒颤,搂紧自己,默默背起村里小童们教她的顺口溜。
不听不听,兔子念经。
不听不听,兔子念经。
她哆嗦着嘴皮子,鼻尖儿翕动两下,一股冲极了的腥味儿飘进了马车。
穗穗闭上眼,眼睫毛紧张的发颤。
所有人的感官都被放大到极致,隔着车帘密林里发生的一切都以声音的形式传递进去。
一些女孩子颤着唇脸色一白径直晕了过去。
穗穗不知道等了多久,再去听时只听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马儿刨动蹄子的声音。
她想起来那匹诱她被骗的马,马儿有一双温驯剔透的眼睛。
她差一点就摸到它了。
身体从上到下像被闪电过了一遍一样,穗穗一激灵,鬼使神差的就伸出手去够侧边的小帘。
帘子碰到手有些温热的濡湿,一些是穗穗的 ,一些是雨的。
她咽了咽口水,使着小拇指慢慢地慢慢地偷偷勾开一角。
穗穗抬起头,猝不及防落进一双漆黑眼眸。
年轻郎君面容俊美,五官线条利落,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翘长的睫毛上承载着雨滴,像只蝴蝶,倘如轻轻一抖翅,便会顺着冷白的皮肤滑落。
滑过他微微抬起的下颌,滑过他精致的锁骨,经由他玄色的衣裳,溜过玉钩,最后沿着那清瘦修长的手指混上嫣红的血色,变作摇曳着的淡红,顺着轻薄剑尖滴落进泥土中。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瞧着穗穗,淡漠的眼下一滴血粒子。
黑发墨衣,在这场小雨里令人心魂悸动。
穗穗身体快于脑子先腿软了,然后眼尾很快惹上一丝潮红,她还没来得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怕极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李兆的衣角往下滴落,穗穗错开眼,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下那匹黑色的骏马上。
乌骓马神采飞扬,穗穗心神稍定,热气慢慢退下来,她先想到的是,该说什么?
穗穗罕见的反应跟上了,脑子转得飞快,她想起来哥哥说过的,见人不要怕,要打招呼,要胆子大些,要笑。
她眨巴眨巴眼睛,忍住要哭的冲动,抬起头,纤长的睫毛抖呀抖的,像是被雨打蔫的小白菜,穗穗红了眼圈。
“郎君——你好呀。”她期期艾艾,声音还是软绵绵的。
4。 穗穗(四) 穗穗欢喜
穗穗弯了弯唇,很想露出个好看的笑来。
但她实在忍不住害怕,那笑像是强行被吓得挤出来的,瑟瑟发抖,比哭还要难看些。
穗穗屏住呼吸,胸腔里的心跳得像小鹿一样,横冲乱撞,跳得疯狂,警示着她危险。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面上全是期期艾艾。
对面的年轻郎君眉眼俊美锋利,尤其是面无表情,穗穗怕得不轻。
黑眸里墨色重重叠叠,洇染开来。
李兆忽然勾唇笑了,惊绝昳丽,但眸子里的凉薄恹恹更甚,他挑了挑眉,“再唤一句就割了你的舌头。”
穗穗赶紧抿唇,心脏砰砰砰随时可能跳出嗓子眼儿,她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对面郎君真割了她的舌头。
穗穗伸手捂住嘴,圆圆的眼睛看着李兆。
李兆睨了穗穗一眼,小包子。
他把剑插回剑鞘,拍了拍身下的马,继而翻身下马进了密林。
趁他走的功夫,姑娘们一个一个下了马车,看着地上积成一摊的血水,一个个面色煞白,她们都怕,都要走。
“走吧,再不走,那魔头回来了我们也要死。”一个姑娘声若蚊蝇嗫喏道。
其他姑娘也陆续附和着她,姑娘们陆陆续续走了。
穗穗坐在马车边上,她还紧紧捂着嘴,真的是被吓坏了。
那雨天曾经递干布给穗穗的姑娘忙把她的手扯下来,“快些走吧。”
这会儿功夫,其他姑娘两两结伴都走了一段路了,她再不去追,恐怕那人就又回来了。
穗 穗颤着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