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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大学士顿住脚步,没有出去,他看着屏风上的花鸟山水,心跳跳得飞快。
李兆愣了愣,他慢慢扬起唇,“怎么可能呢。”
先皇后未置一词,隔着屏风,段大学士看见她在一边的位子上坐下。
“哀家弑君了, 以后你就会是新皇。”先皇后的语气很认真,不容反驳。
“怎么可能呢?”
“一个渴求长生药的君主,触动了所有世家的利益,哀家不能置家族于不顾。”先皇后淡淡解释。
李兆的声音变得不太稳,段大学士瞧到他这位学生将一只手攥紧成了拳,“为什么?父皇他明明……”独独爱你。
先皇没有后宫三千佳丽,只有一位正皇后。
“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发,这是哀家的选择,哀家的爹娘跪着求哀家,哀家的姊妹兄弟都要哀家这样去做,哀家只能在你的父皇和家族之间二择一。”
李兆喘着粗气儿,“那孤算什么?”
“李兆。”先皇后唤了李兆的名,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声线依旧很稳,段大学士看不见她的具体表情,只是听到先皇后的声音缓慢而坚定,“人不是为了别人活着的,哀家不为你活着,这是哀家教你的最后一件事。你要知道,所有人心里放在最前面的是自己的利益,当他们的利益被触动时,面对任何人,他们可能做得出任何事情。”
段大学士听到先皇后的声音又软和了些,“喻韫,原本想让你风光霁月,温润如玉,顺顺遂遂的,可是好像做不到了,把那些心软和无用的仁慈收起来吧,你仁慈了别人,别人未必会仁慈你,”
“可是长生药明明是假的!”李兆抬高了声音,他还纠结于父亲的死,“父皇又哪里做错了?”
“他没做错,他做了一个君主应该做的,削世家,哀家也没做错,世家养活了哀家,你懂吗?”先皇后站了起来,“至于长生药的真假,一言两语谁会信你!”
段大学士瞧见先皇后理了理鬓发,“哀家若是错了,不如下了地狱去。”
说罢,鲜血喷溅开。
先皇后的袖子里藏着涂了剧毒的匕首,见血封喉。
她顷刻就倒下了,满冠珠翠摔在地上,一颗东珠滚到了段大学士脚边。
先皇后气若游丝,“李兆,忘掉那些不该有的仁慈。”
她显然预见到了李兆登基后会面临的种种不顺,但是先皇后依旧做的决绝。
先皇爱她,她也爱先皇,两难的境遇,她做了最惨烈的决定。
一切的苦果,留给李兆自己去解决。
段大学士回了家大病一 场,都忘了自己怎么出的宫,他在养病的时候,却又收到鞑子入侵的消息。
不是太子殿下,已然是新皇的李兆被逼着御驾亲征,无将可用,何等荒唐!世家垄断至斯!
而逼着他的人里,有他的亲叔伯,皇室血亲。
但直到走的时候,他还是李喻韫。
那场战役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呢?
朝中内讧,甚至有人和鞑子勾结,想置新皇于死地。
军中后需整整断了半个月!
三十万大军,半月无晌!
新皇怎么熬过去的,又见到了什么,段大学士不知道,他知道那场战役赢得艰难,回来了之后,新皇李喻韫彻底像是换了个人。
当初段大学士满怀期望教给自己最出众的学生太子李喻韫了御臣之术,期待着这位惊才绝艳的学生能够成为千古一帝。
他教他儒家御下,教他待民生仁慈,教他法家之术,教他公平。
但是迎接他的学生的,从头到尾只有恶意,满满要杀死他的恶意,几乎没有人愿意为这个社稷奉献出一点,人人抓着自己的利益,就连新皇这个位置,也不过是他们谋私的另一个名头。
段大学士教的是温和推进,步步改良,可是新皇李兆头疾严重,发作时六亲不认,寿数极短,根本实现不了。
他的仁慈,会是毒死自己的致命毒药。
他成了段大学士最不愿意见着的样子,暴君。
谁知道他曾经满腹经纶,一心社稷,谁知道他曾经豪言壮志,少年锋芒,而如今不过是漠视生死,随心情杀人的暴君而已。
可笑的,反倒是这样的暴君,世家不敢动作太大了。
究竟是不是生不逢时。
段大学士曾经想过无数个如果,看见了如今的李兆一点也责怪不起来。
在场的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了穗穗进来才打破死一样的沉默。
她脚步轻快,身后跟着几个婢子。
穗穗从衣袖里掏出小本子,“今天人多,吃涮锅吧。”
新鲜的菜蔬被一水儿摆开,然后是热气腾腾的锅子。
秦斐最先反应过来,“嗯。哥哥帮你。”
穗穗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她走到李兆身边,在本子上写道,“郎君喜欢吃什么口味儿的?”
李兆略一挑眉,“嗯?”
“涮锅可以挑汤底和酱汁,汤底现在做好了,一个清汤,一个麻辣,不过穗穗可以帮郎君调酱汁,到时候蘸着酱汁吃也好的呀。”
李 兆终于打起了点精神,他漫不经心道,“要咸鲜的。”
穗穗眨巴眨巴眼,迅速回忆酱汁配比,然后拿了个小木勺端起一个小碗就去忙活去了。
李兆拿起筷箸,从摆着的盘子里夹了切成薄片的羊肉丢进锅里。
纯黑色衣袖短了半截儿,露出点清瘦白皙的手腕,淡青色的血管隐约,那只手也漂亮,指节修长,骨肉匀婷。
他瞥了眼桌上盛装的菜品,持着筷箸继续下,清汤的也有,麻辣的也有。
秦斐满心复杂。
清汤里面下的几乎都是穗穗爱吃的。
穗穗打小养成的口味清淡,这涮锅她肯定也更偏爱清汤锅底。
穗穗调好了酱汁,就坐到了李兆的身边。
她把左手端的酱汁递给李兆,眼睛亮晶晶的。
李兆撩起眼皮,接了过去。
右手端的则递给了段大学士,段大学士爱酸甜口。
李兆略微蹙眉,他以为那一碗是小包子留给自己的。
但是穗穗已经做下来了,面前的碗里空空如也。
“你吃什么酱汁?”李兆问道。
穗穗愣了愣,反应了一下下,然后掏出小本继续刷刷刷地写,“穗穗吃清汤的就好呀,不用酱汁的。”
而秦斐也和穗穗一样,只吃清汤的便好,不用酱汁。
李兆淡淡的嗯了一声。
穗穗又看向了沈秋,亮出本子,“姐姐喜欢什么口?”
沈秋连忙摇摇头,“你快吃吧,我自己会调。”
沈秋已经调得差不多了,也坐了回来吃。
穗穗这才收回眼,看向热气腾腾的汤锅,咦,清汤锅里怎么这么多她爱吃的?还快熟了。
穗穗的筷箸夹起清汤锅底里的菜色,放进碗里,一边嫌烫,用嘴吹气儿想吹凉,一边又忍不住馋,稍凉了就小口的小口的咬。
李兆则是用筷箸蘸了蘸酱汁,他吃的少,速度要慢很多。
实际上,他甚至觉得,汤锅没有什么意思,但是看小包子吃汤锅还是挺有意思的。
白白的水雾缭绕着起来,屋内暖气萦满,窗外的寒风呼啸一点也打扰不到吃汤锅的兴致,自从穗穗回来,四个人无论哪一个看起来话都多了不少。
尤其是陛下,沈秋感觉最为明显。
比刚刚多说一个字都嫌累的状态好多了 。
以至于一度让沈秋觉得难道是没吃饱所以懒得说话,她甚至感觉陛下这时候心情好多了,好说话多了。
这样想想,陛下每次朝会发脾气也情有可原。
那么早,谁吃饭了呢。
当然,沈秋知道根本不在于此。
穗穗在唇边闪着手,她吃的太急被烫到舌了。
旁边的郎君手肘抵着桌子,手指持着筷箸,姿态闲适,纯黑色的衣袖上凉气都被赶跑了。
在遮挡了众人视线的缭绕水雾后,他微微勾唇。
69。 穗穗(六十九) 穗穗欢喜
长生药的话头一开; 那些经年的旧事就都一番涌过来。
比如大理寺查到的。
“秦南,本官查你谋害忠勇,毒杀亲兄嫂; 证据俱全,你认不认?”红袍官员猛拍惊堂木。
照着秦国公夫人的供词和秦斐的回忆一点一点去查,大理寺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还是从积了灰的人和事中找到了当初秦国公之死的端倪。
这事做的真是极其隐蔽,先是经年累月的慢性毒,再借用前秦国公夫人的手; 一杯温茶断送了先秦国公的性命。
如今,人证物证已然确凿。
先秦国公秦南此时是真的落魄了; 他断腿的伤口处发了脓; 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整个人身上的恶臭隔得远远都能闻到一二。
听到官员问话,他半抬起眼; 冷笑。
是他错看那毒妇了,竟然栽在了一个妇道人家身上; 可笑,秦北也可笑,他万万没想到; 自己死在了自己枕边温柔乡的毒茶里吧。
他如今否认又有什么用呢?
果然,官员也不在乎秦国公到底会说什么,已经在高位上朗声道; “秦南,你谋害先秦国公实为谋害勋爵,于法难容,你谋杀兄嫂; 于情理更是该诛,本官判你腰斩之行。”
一直听到了这里,先前都没有什么动作的秦南抬起头,露出一双怨毒的眼,“谋害勋爵?秦国公府本来就该有我的一半!是他们偏心,他们都太偏心了,凭什么我是秦楠,只是那个老家伙抬头见到的一棵树的名字!而他却是秦北,人人都为他谋尽思量,好事都是他的!凭什么!”
秦南是秦国公自己给自己改的名字。
秦北,秦南。
这才是他该有的名字!
“凭什么要 我做一个废物!凭什么!我也是那个人的儿子,为什么秦国公府我不能坐拥一半!为什么我不能成为秦国公!”
他的面容逐渐扭曲,所有话语都像毒汁一样喷溅而出,恶意满满,但他自己唇角又挂着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带着疯狂的痛快。
“凭什么我就不能杀了他,取而代之!秦北也不过是一个蠢货!哈哈哈哈,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一边立着的秦斐微微抬眼,面上温和的笑彻底隐没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二叔觉得我爹对不起你,觉得秦国公府都该是你的,你只记得他风风光光接管了秦国公府,却是否记得祖父死后秦国公府飘摇,是我爹上了战场,九死一生立了功勋,才维系了偌大的秦国公府。”
“二叔还觉得我爹愚笨,可是他却未曾如你一样不挂念兄弟手足之情,你赌钱赌的落魄时,是我爹不计前嫌将你迎进家门,做了逍遥的秦国公府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