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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热乎的了。几个小菜虽然算不上精致,却也是可口爽脆,好不下饭。
“怎么样?”申屠衍满脸期待,忍不住问。
“嗯,比起暮归楼的还是差些。”钟檐指了指眼前的几个菜,“这个豆荚太绿,这个红烧肉,嗯,肥肉太多,这个汤……太烫!”
太绿?肉太多?太烫?这算什么理由,申屠衍哭笑不得。
虽然嘴上说着这么多缺点,可是还是被那人风卷云吞,消灭了干脆,连汤汁都没有剩下。
末了,钟师傅打了饱嗝,就径自上床睡去,完全忘记了赶申屠衍走的事。
第二日,钟檐起得有些迟,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人走了没。
他去看了客房,床被整洁,像是没有人睡过,心中吁了一口气。
那人,想必是走了吧?
那人,就这么走了?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再想下去,魔怔的人就会是他了,就准备到前面的铺子里去开门。
可是一到前面的屋子,他惊诧了。
铺子的门早已经开了,那个白衫身影正忙不迭地在跟大姑娘小媳妇们介绍这伞的样式。那人,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的,俊眉郎目,神情飞扬,自有一股男子气概,正好是姑娘们最喜欢的那种相貌。
红颜祸水。
钟檐啐了一口,一脸不悦写在脸上。
“你在干什么?我家的店,你那么热乎的招呼什么劲。”
申屠衍转过身来,看见钟檐青衫凌乱,发丝散乱,好像没有睡醒,低笑道,“醒了,饭菜还热着,”他的目光又移到他胡乱掩着的衣襟,“还有,收拾干净了再出来,这里有我。”
那语气分明像在说“小孩儿,给你糖,大人正忙着呢。”
钟檐却顾不得,顿时大窘,避开那人灼热的目光,便仓皇逃回里屋去。
申屠衍回头,继续转过身对着姑娘谈伞的价钱。
“钟师傅的表哥,为什么你和钟师傅一点也不像啊?”
“钟师傅的表哥,你对你表弟真好。”
申屠衍挑眉,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这一天,钟檐窘得半天没有从里屋出来,自然也顾不得赶申屠衍走的心思了。
结果,那一天伞的销量是平时的一倍。
钟檐却对申屠衍这种就占鹊产的行为甚是不爽,特别是他把这些行为当做理所当然,好像本应该如此。
黄昏时刻,余霞渐收,申屠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准备关门打烊,余光从半垂着的木门中绕进来,将店中物什的影子拉得颀长,扭曲了原来的轮廓。
那个包袱被摔在他的面前,那软塌塌的布包,一到地面,就散了一地,佩剑的鞘,昨日换下的衣物,治伤用的金疮药,随身携带的令牌……收拾得倒真是齐全,一件不拉。
申屠衍缓慢蹲下去,收拾散了一地的物什。他的动作如此缓慢,一件一件的将它们安放好。那颗圆滚滚的珠子在地面上滚了数遭,终于停留在那人的脚边。
他抬起头,头一点点往后仰,因为逆着光,根本分不清那人的表情,只是感觉到他的嘴张张合合。
他说,“你可以走了。”
雨停了,你可以走了。
那个原本蹲在地上的男人却忽然间站起身来,他的身材要比钟檐还要高一个头,他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一字一顿。
“我,不,走。”
我心里的那场雨永远不会停。
所以我不走,就不走,打死也不走。
钟师傅冷笑,“没想到堂堂一个七尺男人,竟然学了泼皮顽童般的耍起来了,真是好生稀罕?”
可对面的男子却没有半分松动,本质的确跟满地打滚的三岁稚子无异。
想到这里,钟师傅不禁嘴角抽搐了几下,原本僵着的面容也有了几分松动。
都是过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钟檐眉心跳了跳,松了牙关,道,“罢了,看你能留到几时。”
申屠衍长吁了一口气,不管以什么方式,这场战,他赢了。
末了,钟师傅又跟了一句,“记得交房租,一月一锭银子,够公道吧。”
申屠衍苦笑,果然讹得……够公道。
可是,不管怎么样,申屠将军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闲暇时候,申屠衍会看着钟檐扎纸伞。
有经验的老师傅都知道,一把上好的油纸伞,是需要时间雕琢的,倒不是技艺的复杂,而是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磨练,而这些,都是需要经验积累的。
他的技艺很好,那些不成形状的油纸,伞骨,在他的手下,削伞骨,上伞面,绘画,上油,很快就变成一把又一把的纸伞,撑开,合起,都是一道风景。
钟师傅却不喜欢申屠衍这样看着他,他并不是纯粹只是为了看一把伞的诞生。他的眼里多少都夹杂着别样的情绪。
可是他却忍了,没有发作,愣是把自己的毒舌收起。连朱寡妇都存了稀罕,可是又有哪个是能让钟师傅把自己的不痛快收起呢。
申屠衍赖在这里几日,伞店里的杂活累活便全部交到他的手上。申屠衍笑,“钟师傅,我这样可及得上你半个学徒小工了。”
钟檐冷笑,“你若有心想要学我这制伞的技艺,我也没有藏着掖着不是。这样算来,你却没有叫我一声师父,说到底还是我亏大发了。”
申屠衍想到自己这么个过了大半辈子的糙汉若真恭敬地叫他一声师父,还真是忒有些失了体统。
可他虽然嘴上说着不乐意,心里却没有一丝不乐意。
这样的欺诈,许是他在阎王殿叩了三百个响头,三生三世都求不来的呢。
忽有一日,申屠衍指着梁上没有表好□□的伞骨,“钟师傅,你这屋檐上为什么挂了这样几支没有糊伞面的伞骨。”
那几支伞骨,从他来这里就一直挂在上面,从来不曾取下,别的伞面伞骨来来回回都换了好几轮,就这几只没有动静,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从左向右,挂在横梁上一排,恰好是十一支伞骨。
明知故问。
这么一问,钟檐的心口好似下陷了一块儿,倒生出了一番踟蹰。
“就是没卖出去呗。”钟檐说,“当年扎这几只的时候,这些款式,正流行,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了时。积压着,卖不出去,就一直挂着,你若不嫌劳手,就一块儿将旧物清理一遍吧。”
申屠衍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是一支伞骨一个样式,没有一个重样,而且,那些样式,的确是大街小巷中不常见的。
他抬头盯着看了好一阵儿,终究缩回手,敛了眉目,“还是不要扔罢。既然是旧时的样式,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重新流行呢。况且,这样挂在屋檐下,煞是好看呢。”
钟檐看着这光溜溜的伞架子挂了一溜儿,实在看不出半分美感,再者,这大块头还能有什么审美?才想说,过了时的东西就是过了时,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这样三岁小孩的道理你懂不懂?
可是看着申屠衍,攀了梯子上去,将每一支伞骨小心细致的都擦了一遍,怒意渐消,也不好发作,只是恨恨的丢下一句,“随你吧!”
☆、第一支伞骨·承(上)
云宣城说小不小,说大也真的不大。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云宣人生来热情好客,朴实淳厚,咳……当然也少不得爱磨磨嘴皮的。
钟家的油伞铺子里住进了一个外乡的“表哥”,走亲戚串门,个把远方亲戚来小住几日,本来没有啥稀奇。可偏偏这个“表哥”一脸英气,七分英雄气概,很快风靡了云宣,成为云宣万千少女最想嫁的儿郎排行榜榜首。
曾经几度蝉联上榜的冯家少东冯少爷,对此很是不屑,“切——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有什么好,哪及得上本少身姿清朗,狂放不羁的气质。”
此话一出,立即会有少女反驳,作捧心状,“少年,你这是少年心性,没有定性,哪及得上申屠大哥。三十的男人一枝花,人家那是沧桑,有内涵,懂不?”
冯家少当家立即摇头,作拨浪鼓状,“不懂。”
可是,这桩八卦,想要低调也是不能了。
便是贵人事忙的崔五爷也忍不住来瞻仰群众口中的一枝花了。
崔五爷踏入这钟家伞铺的时候,却没有看见群众口中的那一枝娇花,钟檐正在门口扎伞架子。
这崔五爷,作为云宣的第一首富,作为一个一言一行都备受群众关注的公众人物,压力委实有些忒大。崔家的发家史,云宣人都是晓得的,为了不安上一个暴发户的名头,崔家的祖先,崔熙来的爹,爷爷都是相当重视文化,崔五爷自然也是秉承这样一个优良传统的,以成为一只优雅的土豪为己任。
于是,这么多年,崔五爷走到哪里,人未到,扇先行。那一把金扇可是大有来由,说是全大晁最著名的工匠纯金箔打造的,从左到右,依次书写着“文”、“化”、“人”三个字,简单直白,尽显文化韵味。
钟檐还没有抬头,就被那金晃晃扇子的反光晃得脑门疼,皱眉道,“这又是整什么幺蛾子呢?”。
崔五爷许久没有看见他,一个小激动,几乎要向小时候一般狼扑过去,然后甜甜的喊一声,“师父,我可想死你了。”
她朝着门口望了望,看见她的随从小秤砣,小算盘正笔挺挺的站在门旁边,觉得不能丢了做爷的份,清了清嗓子,“五爷我自然是来看望师父你的。”
没错,崔五爷便是钟檐唯一关门弟子,那个曾经粉雕玉琢的女娃子。
钟师傅扶额,看着他一手拉扯着长大的倒霉徒儿,当初还不过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女娃娃,如今却是一张嘴能把人说得落了水的崔五爷,又觉得碍眼了几分。
“说,丫头,这又是来怎么的?”钟檐一脸“又想整什么幺蛾子”的表情,很是忧愁的望着徒儿。知徒莫若师,他晓得崔熙来的性子。
崔熙来清了清嗓子,郑重说,“咳咳……听说师傅在伞铺里金屋藏娇,藏了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钟檐闻言,险些没有从板凳上跌落下来——这又是哪里来的谣言?
其实这个事儿,也怪不得五爷,所谓谣言,不就是一传便一个样的吗?起初谣言的版本是钟家伞铺住进了一个男人,据说是小钟师傅的表哥,到了东寺长街那群姑娘口中,已经变成你,钟家伞铺住进了一个男人,啧啧啧,据说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到了最后,版本索性变成听说那钟师傅金屋藏娇,在屋里储了位如花似玉的倌儿……
钟师傅听得这样的话,脸色又青又红,跟开了五彩染坊似的,好不精彩,“混账!你才娇花!呸!这群嚼舌根的杂碎!”
五爷自然知道自家的师傅便是这般的脾气,也由着他骂得爽快,自个儿坐在门槛边上的小竹凳上,倒是一番悠然自在,自得其乐。
可这样的氛围没有维持一刻,下一秒就轮到崔五爷险些从竹凳上跌落了下来。
申屠衍原本在后面的厨房里忙活着准备饭菜,却发现那漆罐中没有一滴油,便想出来问这油盐贮在何处。
崔五爷望着撩了帘子出来的魁梧男人,一双眼睛盯着那人直溜溜的瞅,石化了一般,许久憋得通红的脸,才发出一声爆笑,之后捧着腹,笑个不停,再也没有办法停下来。
“哈哈……哈哈……”她笑得几乎要抽过去,“好一朵娇花!师傅,如此一朵……咳咳,健硕的娇花,可否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