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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桑实在——
李凤扆见状脸色微变——小桑委实不是与人争斗的料,这样的形势,国雪的神志几乎已经给木法雨侵占,输出力量给他,不是给了国雪,而是给了木法雨!随后微微一叹,那个人实在……说下了决心要做英雄,到现在仍旧不防人啊。便在他分心之间,他的手掌已经劈上了那颗跳动的心脏,指尖微微一麻——他骤地警觉收手握拳,“你——”
那颗心脏应手破裂,血液喷溅,竟是诡异的绿色。
满天硃蛾蹁跹散去,有人淡淡地笑了一声,“嘿嘿,以你之能,为人拖累……”此后沓然无声,仿佛有人说了句什么,因为离开得太快,而无法传入别人的耳朵。
那颗心脏碎裂落地,“啪”的一声滚出去老远,那具所谓“木嘉杰”的尸体化成了满天硃蛾消失不见。桑菟之收起麝月界,放下桑山雪,“风扆,受伤了吗?”
李凤扆脸色温和,他修长洁白的右手食指沾染了一点点霉绿色,因为肌肤洁白,所以十分清晰,“木嘉杰和这颗心脏都不是真正的木法雨,那颗心脏到底进入何人身体,必须好好查查。”
桑菟之却只看着他的手指,扬眉笑得很明亮,“你受伤了吗?”
李凤扆微微一笑,“一点霉菌,不碍事的。”
“你不能把它练化?”桑菟之记得无论是生病中毒,李凤扆都能很快将自己治好。
“一点霉菌,不妨留着,以记今日之败。”李凤扆仍是微微一笑。
桑菟之明亮的眼珠微微上扬,“哦?”他笑得艳艳的,蹲下仔细地看那颗心脏,受李凤扆掌力一震,那颗心脏外表尚无太大变化,不过四分五裂,内里却已全然粉碎,犹如被打糊的肉酱,杂以绿色血液,看起来既恶心又可怖。突然桑菟之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充满霉菌的血液,在自己手腕上一划——“啪”的一声,李凤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但为时已晚,桑菟之白皙的手腕显出一道暗绿色的霉斑,李凤扆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做什么?”
“留着做纪念啊。”桑菟之的眼睛在笑。
李凤扆一怔,而后淡笑,“你啊你……”
桑菟之侧着头笑。
李凤扆也微笑,从桑菟之手中接过桑国雪,拍开了他的穴道。
木法雨设下陷讲,只是要李凤扆站上这一点霉斑,这点霉斑,自然不同寻常。
桑菟之己经嗅出,那是“戾”兽的疫毒,和普通毒药不同,那是绝不可解的毒。
凤扆为了救国雪,中了不可解的疫毒。
心里觉得十分痛心,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奇怪地想干脆就自己也划一下,那就不会觉得伤心了,所以他就划了一下。
桑菟之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他还会笑着对你说“是不小心啊”、“要留做纪念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啦”之类的话,一个人回他院子里去打游戏。
这样的人想要救人,希望能给别人希望,要走多艰难的路,下多大的决心,实在难以想象。
李凤扆从桑菟之手里接过桑国雪,微微一笑,拍开了桑国雪的穴道。
五希望
那天顾绿章从钟商山回来,晚上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凤扆?”她认得是异味馆的号码。
电话那边沉默,而后传来低沉稳定的声音:“不,是我。”
是我?她骤然呆住,呆了好一会儿,茫然问:“……是谁?”不能辨认那个声音,因为不可能再听见,她以为不可能再听见了……
“国雪。”电话那边的声息有些轻微的紊乱,“绿章……”
“国雪……”她紧紧握着手机,心跳陡然加快,“你还在吗?你在哪里?你好不好?我很想你、很想陪你,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和你在一起,我好后悔没有和你在一起,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原本以为,无论想通什么都已太迟,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挽回,竟然突然有了倾诉的机会,她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不是她太痛苦所产生的幻觉,是不是把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听成了国雪,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那只手的手背,她等不及听到电话那边的回答,“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你在哪里?”
“对不起。”电话那边依然是国雪低沉的声音,仿佛说得特别沉重,咬字特别清楚。
“什么对不起?”她一时没想明白,“你在哪里?”
“咬了你……我……”他仿佛非常痛苦,却又一字一字说得特别清楚,“很后悔。”
“是我没有陪你,我没有想到……是我对不起你,你在哪里?我很想你……”她说了从来没说过的话,曾经以为爱不爱、想念不想念、彼此对彼此有多重要从不需要说出口,但其实不是的……爱恋多少、想念多少,是不是要求一直在身边,要说一遍两遍三遍以至无数遍才能一点一点地积累起安全感,才能抒发彼此对彼此的渴求和需要,否则就是欠缺……欠缺了什么将彼此牢牢牵系的东西,没有了深入彼此心灵血脉的东西,分开了之后无法相信彼此安然无恙……
“我在异味馆。”桑国雪的语凋仍旧很沉着奇Qisuu。сom书,即使带着一股痛苦的味道,仍旧让人鲜明地感受到他的确存在。
她呆了一下,这是从异味馆打来的电话,他的人自然在异味馆,为什么一点也没想到?“我马上过去找你,你……你不要走。”她手握手机,立刻从家里跑了出去,妈妈爸爸在身后惊讶地呼唤,她应了一声她去找朋友,而后再也没有听见。
钟商市的夜,如往常一样黑。
她家距离异味馆并不远。
夜里九点,风雨巷的青石板湛湛映着月光,竟有些积水般的幻觉,又仿佛那些清潋潋的影子是童话中仙女的恩赐。顾绿章踩着月光跑着,脚步声在风雨巷中分外清晰,这条巷子原本很长,今夜显得更长,远远传出去的脚步声,犹如没有尽头一样,听不到丝毫回音。
突然脚步声停了下来,她在风雨巷的中段、在青石板的中间,看到了一具骷髅。
那个骷髅胸口的肋骨残缺。
那是什么?
国雪?
她极其惊骇起来,她看到那个骷髅脖子上系着一条围巾。
她亲手绣的围巾。
国雪的骸骨?
怎么……可能……
就在她震惊骇然的时候,那具骷髅突然消失,又变成了唐草薇的影子,穿着华丽的衣服,笔直站在那里,以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很快那影子再度消失,变成了尚未变老的沈方,在笑。
是谁在这里搞鬼?
是谁——
她一个人面对着不断变幻的那个影子,突然那影子化成了坠河之前的国雪,刹那间到了她身前,温柔地抱住她的身体,对着她的咽喉咬了下去。
“幻觉、遗憾、亲近、死亡、毁灭、爱情……”有人在身后淡淡地说,“死之前,你关心的人还真不少,你真的只爱慕桑国雪吗?
咽喉传来熟悉的剧痛,幻影消失,她惊骇地发现是自己双手的骨爪刺入了咽喉,努力挣扎却无法放开,鲜血流了出来。眼前突然又出现了国雪的影子,他从街道那头跑了过来,似乎喊了她的名字,突然那影子又变成了小桑,小桑!
咽喉感觉到骨爪已经抓到了颈骨,刺得很深很深,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幻影,她想见国雪,可是临死之时,却想看见……小桑来救她……
想见国雪……
想要获救……
眼神失去焦距之时,眼前仍然摇晃着小桑的影子……
为什么,没有期待国雪……
死去的时候,国雪的一生自头脑中闪过,他似乎一直还是那样,从来没有想过……要求国雪付出什么,她一直追逐着他的影子,竟然没有期待过他回头……
扶她一次。
☆☆☆桑国雪缓缓放下电话。
心情很激动,抬起左手按住心脏,他和绿章在一起两年了,情绪一目平静如水,约会、散步、牵手、读书,从来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应该那样。
现在却心跳得很厉害,仿佛……非常期待她来,很想很想在一起,没有什么理由、没有计划,只是想在一起,好像只要在一起,心就安定得多,便不恐惧。
桑菟之斜靠在异味馆通向二楼的楼梯口,李凤扆在厨房洗碗。看见桑国雪放下电话的样子,他笑了笑,“出去接她吧。”
桑国雪转过头来,挺立了背脊,仿佛很冷静。
“出去接她啊。”桑菟之扬起眉毛,笔直看着桑国雪的眼睛。
桑国雪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嗳……”桑菟之笑了出来,“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想见她就出去找她啊!”
桑国雪突然转过身,大步走出门去了。
呵呵呵……桑菟之的眼睛在笑,国雪很幸福,不管将来怎样,他一直都很幸福。
有个人,会一直陪着他,会等他,会相信他、依靠他,一直都只以为自己付出得不够,而从来没有要求他付出什么。
只要国雪依然在那里、依然让她追逐,让她陪伴就好。
只要是国雪就好。
他的眼睛笑出了眼泪,其实……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啊……比起爱慕自己会对自己好的人,宁愿追逐自己爱的人,无论多么辛苦,都愿意等待,相信他会回来……而相信了一次又一次,却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绿章能等到国雪回来,等到国雪回头去找她,能等到他说其实一切都是误会都是彼此还不会恋爱,是多么幸运的事,祝福他们。
“你不出去接她?”李凤扆洗完碗,拿起干毛巾擦手,“你也是想见她的吧?”
“啊?”桑菟之转过了头,“嗯……绿章是好朋友。”
“你会爱上一个女孩吗?”李凤扆微笑,缓步登上楼梯。
“会,在精神上会。”桑菟之抬起头看他走上楼梯,突然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什么?”李凤扆驻足问。
“草薇死的时候,你不伤心吗?”桑菟之问,“你从来没有纪念他。”
李凤扆微微仰头,看着异味馆二楼楼顶悬挂的华丽挂灯,“死者已矣……我……”他微微一顿,没有说下去。
“你看过很多人……死?”桑菟之问。
“怎么这么问?”李凤扆回头,气息沉淀,卓尔不群。
“没什么,就是感觉而已。”桑菟之笑着说,“草薇死了、草薇死了……”他甩了一下头发,有种说不出的悲哀的艳丽的风情,“你没什么变。”
“我……”李凤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腕,语气微微一缓,仍旧温雅如玉,“我总觉得,他不会真死,你能救他。”
“我?”桑菟之扬起眉头。
“你吃了他,难道不是为了救他?”李凤扆的神色不变,慢慢地说,“他再那样躺下去,才是真的死了,没有半点希望。”
“我能给你希望吗?”桑菟之明艳地笑。
李凤扆微微一笑,“你能给大家希望。”
“凤扆希望什么?让我救人,救草薇,救大家?”桑菟之指着自己笑,微微晃着身体,像能摇落许多花瓣,蹁跹一地风情。
“希望你救人,救草薇,救大家,”李凤扆停了一停,“如此而己。”
“你自己呢?凤扆有什么愿望?”
“没有。”李凤扆语气沉静,典雅温柔。
那种沉静,像已经死过,而后复生,索然无味地静,如一潭精美绝伦的湖水,纵然有莲花无数,也是纹丝不动,颗颗静死。
“救大家是很虚无的愿望耶,”桑菟之说,“凤扆不希望自己幸福?遇到对的人,有个美满的家,过简单的生活?”
“不必幸福。”李凤扆简短地回答,言里举步上楼,步态端正,风姿怡然。
不必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