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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一步步慢慢挪到了屋子后头,胭脂跟了上去,趋利避害是本性,这小儿这样年少就已经有七分像那厉鬼的做派,只怕日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她这样的阴物是不用怕的,反正又瞧不见她。
屋后头有个露天的木棚,棚下方有一个灶,上面摆着早已冷掉的剩菜残羹。
他慢慢靠在灶旁坐下来看着身上的伤默然不语,他明明没有哭,表情也很寡淡,却让她觉得很荒凉,压抑得无法透气。
他休息了片刻就起身随便吃了些便开始收拾,她才想起来小娃娃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什么,农家哪有什么闲钱,这灶上摆着的自然好不到那去,就是拿去喂狗,只怕也要遭狗嫌,可是却偏偏有人得吃这些。
等他收拾好一堆杂活以后,已是深更半夜了,胭脂以为他要去睡了,跟着他到了屋前头,却见他推开篱笆的门往外走去。
他本就身子没好全,又挨了一顿打走的极慢,待穿过几片稻田,趟过一条小溪到了才终于到了一座木屋门前。
敲了敲门,屋里的人半天才模糊得应了一声,想是扰了人清梦,里头的人披着衣服打开了门,是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看见他有些讶异。
小儿从怀里拿出白日得来的银子递到男子面前,看着他:“你先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男子:“自然是算数,没想到你还真能弄到银子。”男子顿了顿,笑中带些许鄙夷道:“不过这钱,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小儿没接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子自觉无趣便转身回了屋里,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本书递给男孩:“今日就给你这本,日后若还想要都来找我。你有多少银子,我就有给你多少书卖给你,只是你不可教旁人知晓我与你有什么瓜葛。”
他寒窗苦读数十载,虽未曾金榜题名,但也知晓这天灾与人没有半点关系,村里的人大多愚昧,这孩子又是凑巧在这个时候生下,脸上还带着这般大的红色胎记,且凑巧得是在他生下以来方圆百里的稻田收成便每况愈下,是以村中的人便觉得这孩子是不详之人,时间一久便真的当成是他的错了。
若不是因为自己需要银子,他根本不会与这个孩子接触,他这个教书先生要在百竹村立足,自然不能和村中都不喜的人有什么瓜葛。
更何况这个孩子又极会揣测人心,一眼便能看清自己背地里的心思,谁都不会想和一个一眼就能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过多接触,更何况这个人才堪堪六岁尔,怎不叫人心生忌讳。
小儿伸出手接过书,小小右手放在书面上摩挲,胭脂瞧了一下书有些稀奇,这官家的律法典册,他买这书来做什么?
半响,他抬起头对教书先生道:“只要你不说,旁人不会知晓。”说完就转身走了。
男子在百竹村受尽了礼遇,哪个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的,还没有这样不受待见过,顿时一口气血涌上头,怒道:“半点不知礼数!”便气怒地甩上了门。
待小儿抱着比他头还大的书回到了屋前,胭脂心想这回总要回屋睡了吧,这一天也不知奔波过多少地方了,他也不嫌累得慌。
却没想到他又到了屋后头把书放在灶旁的杂草堆下,又在杂草堆上躺下,胭脂这才知道这大抵是他睡的地方了,这与乱葬岗的死人有什么分别?
她想了想,还是有区别的,乱葬岗的死人至少还有一卷席子呢!
就连乱葬岗的孤魂野鬼也有居所,他们或借居在旁人的坟墓中,或找一些瓶瓶罐罐居住在里面,胭脂也有居所,在一个前朝的千金小姐的坟墓中。
当然这么好的住处自然每日都有孤魂野鬼找来哭闹争抢,是已她每日都要费功夫收拾那些动歪心思的,很是操劳,现下她走了倒是清静了许多。
小儿刚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胭脂瞧着他安静无害的样子,性子阴郁也是有原由的,若是她来这么一遭,只怕就不是性子阴郁这么简单了……
天还没亮透鸡就打鸣了,他还没睡上半个时辰,就得马上起身到河边打水淘米做饭,又打了水送进屋里伺候,还不时传出谩骂埋怨。
胭脂在一旁瞧着,不由撇了撇嘴,暗道:这般干活,用不了几年他的身子就会被掏空,不过倒是个能抗的,能撑到现在,昨日大病初愈后就没好好休息。
胭脂觉得这般很不妙,他越能忍,收得越紧,这要是一下子放开,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胭脂不想再听下去,瞧着天气晴好便打算出去晃荡一圈。
胭脂想起小儿身上的气息,她不过他身边呆了两日,便已经觉得周身气息十分流畅,如有实质,胭脂觉着这是个好居所,而旁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待她晃荡了一圈回来,他正在砍柴,显然没有一刻是停歇的,这般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挨不完得打骂,又瘦的跟牙签似的,早晚得下地府报到去。
胭脂飘过去,小儿也停了下来看向篱笆外,她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卖货郎吆喝着走过,一个男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儿路过。
男子怀里的小儿看见卖货郎便叫嚷着要吃糖葫芦,抱着他的男子宠溺的摸摸了小儿的头,向卖货郎买了,又轻轻嘱咐:“可不能全吃了,否则牙就疼了。”
小儿觉着糖葫芦心下不舍,嘟着嘴讨价还价道:“爹爹,若是我今日再背一篇诗,能否多加一颗?”
男子笑着捏了捏男孩的脸,答应了。
胭脂眼看着小儿又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不悲不喜不羡慕的样子却人看着更加难过,她想……她昨日大概是错了,地府哪里公道了?
有些人想吃糖葫芦张口就能吃到,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吃不到……
胭脂看着小儿心里突然有些发闷,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怜他不能吃糖葫芦,还是在感叹世道不公……
每日干活,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碰到村里的人也是冷言冷语的讥讽或当狗似的叫骂,胭脂看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隐隐为百竹村的人捏了一把汗。
小儿越发阴沉了,没有再开口说过话,若不是胭脂先前听过他说话,还真觉着是个哑巴,他买的那本书倒是每日都有看,不过他没有多少时间看,白日里有干不完的活,到了夜里又看不清字,是以都是匆匆忙忙看一眼记在心里,他不认识字,只能照着那些字比比划划,在地上书写。
他很聪明,可以说过目不忘,每个字不过看一次便会写了,不过又有什么用,没有夫子教他,不知这个字如何念,不知这个字是何意,这样依葫芦画瓢学来又有何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一串糖葫芦都吃不上,难怪性子不阴不阳的。”
丹青手:“狗屁,关一串糖葫芦什么事!”
胭脂:“那两串儿?”
丹青手:“……”
第4章
青衣唱的戏里,多的是寒窗苦读的书生,她知道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想要出人头地,那便只能考科举。
可他没有夫子引进门,就如这般瞎子过河,便是苦读一辈子也没有半分用处,况且他村里又是出了名的扫把星,胭脂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出身的能当上大官得到重用的,就是在青衣唱的戏里也不曾见过,一般来说都是配角的料儿。
胭脂看着他每日这般做无用功,有些惋惜,他聪明又勤勉,若是有人将他引进门,日后必是能学有所成,对他这样的性子也会有所益成,到底是可惜了。
这日狂风大作、夜雨飘撒,照乱葬岗的规矩,滞留人间鬼魂瞧着本就是凄楚可怖的,还在这样的雨夜里飘飘荡荡作凄楚状招鬼晦气,多半是要被闲话的,乱葬岗的鬼魂有极是嘴碎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就这么点小事也可以翻来覆去念叨个没完,是以没几个鬼魂敢坏了这规矩。
胭脂虽不在乱葬岗了,但也不耐烦这种雨夜飘荡出去,永世不能投胎就怪凄惨了,没必要再找这么荒凉的背景来衬托自己了,便窝在这小不点旁边瞧着他看书了。
这外头下暴雨,里头下小雨,风吹的摇摇晃晃竟然也不倒下去,这棚子也是怪牢靠的。瞧着这番凄楚萧瑟的模样,胭脂不由看向他,感慨道:‘这般也可以了,至少比狗住的好些。’
又看着他正用手指比划的那个字,比划完以后又正看着书上的字出神,想来他也是知道这样学来毫无用处。
胭脂不知他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就算整本书的字都会写了,不能知晓其义,对他来说这就是一本鬼画符。
她瞧着他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便凑过去瞧了一眼,看他手指点着的字道: ‘这个字念容,你们人有句话说的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里头便有这个容字。’
他低着头默然,胭脂安慰道:‘你这官家律法太过无趣,还是青衣唱的戏有趣,等你死了我们一道去听吧,反正你这牙签似的身板也撑不了几年。’
他看着那个字,嘴唇轻启念道:“容?”
胭脂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他识字?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他顿了顿像是琢磨了一遍,不得其意便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着胭脂:“听不懂。”
胭脂:“……”
胭脂:“!!!”
胭脂一下弹离他身边,死死贴着灶边,把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了一遍,双目惊恐得看着他,颤巍巍道:“你看得见我?”
他眨了眨眼。
“在林子里就看见了?!”
他一脸无辜的点头。
胭脂疑道: “既然看到了我,又为何装作看不到?”
小儿面无表情道:“我怕。”
这确实该是一个小儿该说的话,只是和这副表情有些不搭。
她顿了顿,很是疑惑:“我长得这般面善,你怎么会怕呢?”
小儿明显噎了一噎,想是没见过这般不要面皮的鬼,这会儿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你是鬼吗?”
胭脂缓过劲,想要扳回点颜面,便换了个舒服姿势翘起了二郎腿,挑了挑眉傲然道:“鬼?我可比鬼厉害,乱葬岗的鬼有八成都被我揍过,有七成半都是哭嚎而逃~”
她第一次见阴阳眼,还能和凡人说上话,这是一件多么让鬼羡慕的事,这要是让乱葬岗的那群孤魂野鬼知道,还不得飞奔而来围着她说上三天三夜,直说得口吐白沫而亡……
小儿:“……” 要是可以他还是蛮想看看鬼哭嚎而逃的模样,想必会很有趣。他弯了弯嘴角想露出个笑模样,可一想到自己这般处境,又有什么资格笑,嘴角片刻就落了下去。
胭脂见他一副连笑都不会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小儿眼神黯淡,摇了摇头。
胭脂默然,若是让她住在这样的棚子里,她也是笑不出来的。
她看着他手抚着书面便问一直都想问的问题:“你为何要识字?”
他低下头看着书面,手在书面摩挲,“村里的夫子总对他的弟子说,学问好的才能出人头地。”他顿了顿,眼底有些黯然道:“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他才六岁,不是十六,也不是六十,不过一个小娃娃,眼里却满是荒凉。
胭脂在乱葬岗见过这么多是是非非,知晓有些事情就是注定的,他就算学富五车又能如何,他这样的出身,但凡有点眼见儿的官都不会让他入仕,只怕上头忌讳牵连自己,非亲非故何必为旁人冒这个险。
更何况官场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