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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漆般的双眸,清澈如水,虽然不复旧日容貌,眼神却始终没有变过。哪怕她心底不愿承认,但她终究是当年的莲纹。
崔尘望着这双眸子,心底缓缓泛出一丝酸涩和柔意。他叹了口气,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只因这确实是他内心深处所担忧的。
“我不会那样做。”赵坦坦低下头去,也叹了声,“他是罪有应得。纵然今日他被众派诛杀,恐怕也难抹平他所犯下的滔天罪业。既如此,我为何要替他说话,甚至救他?何况……在千年前,我闭上眼睛断绝气息那刻起,便已彻底诀别了过去的自己,与他再无关系。如今的我,除了看到他会升起深深的恨意外,再无其他情意,想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反过来帮他?”
即便魔尊月白今日有放下屠刀之意,凭什么就要受过他伤害的人,因此轻易原谅他?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若是为魔千年,犯下杀孽无数,却只要临了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么又要叫那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可得到成佛的苦行之辈情何以堪?
今日之果,本就是当年堕魔的月白,自己造的因。
第252章 魔尊7
“是吗……这样,也好。”崔尘淡淡而简短地应了声,便转过头去,遥遥望着主峰。
青竹峰的山风拂开他的墨发,他的额头光洁如无暇的玉,眼中却藏着讳莫如深。
虽然这样说着,但赵坦坦守在青竹峰并未再去主峰,崔尘也没有离开青竹峰。他们在无极真人留下的竹屋里,如同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般,一同闭目打坐修炼,对远处来自主峰的宝光剑气仿佛视若无睹。
在青竹峰待到第十日时,紫萌却带来了一个消息——魔尊自请关入锁妖塔,但在此之前请求能最后见清源剑派赵坦坦一面,有重要的话想说。
闭目修炼多日的赵坦坦睁开了眼,转头望向身旁崔尘时,却正对上他深邃的双眸。他的姿势根本就不像是在修炼,也不知他就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师妹。”首先开口的是他,声音极少有的干涩,“有些心结不是逃避便可以忘却,该是你面对的时候了……但你若不想去见,那便不见也罢。”
显然他早已料到这一天,却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赵坦坦从蒲团上站起身,却没有马上迈出竹屋,只站在屋内静静望着口中说着淡然的话,眼中却渐渐泛上血丝的崔尘。
“师兄,我确实有心结未曾解开。但你呢?”赵坦坦俯身伸手抚向他的眼睛,“你的心结藏得那般深,可是你的双眼却没能在我面前隐瞒住。你忘记了吗?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便是我。我们共患难同甘苦,相伴了数千年,对彼此都已经了如指掌……”
这沉默修炼的十天,与其说是在修炼,倒不如说他们都默默在沉思在反省。千年前的变故,成了她的心结,何尝没有成了师兄的心结?
“师妹……”崔尘眼中的血丝稍退,眼眶却红了,他伸手覆在赵坦坦纤细白嫩的手上,声音带出了一丝颤抖,轻唤了声,“莲儿……”
有多久没有唤出这一声“莲儿”了?
飞升后的万年间,他在上界便再没有唤过,并且随着时日的过去一日比一日沉默寡,因为上界没有她。
千年前冲到下界时,看着帝王怀中没了气息的人开始,他唯有在梦境中,才会唤上一声“莲儿”。因为那个能够被唤作“莲儿”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哪怕后来想尽法子,付出一切代价,令她重新醒来,却又害怕她想起那段痛彻心扉的记忆,给她改了名字。
她能以为这是一段崭新的人生,也是件好事。
后来发现她终于察觉了自己并未轮回往生,被他强行留在了此世。她认知到自己其实依旧是那个莲纹,但他却还是未曾唤过她一声“莲儿”。
“莲儿……”崔尘又唤了声,看着赵坦坦的目光迷离,“你知道吗?我好怕。怕一旦我唤你‘莲儿’,你就会重新变回那个选择了别人的莲纹……你会吗?”
重逢之后,他只唤她师妹,下意识地只认她这个“赵坦坦”的名字,因为只要她这次平平安安,走上修真的坦途,他已经心满意足。
“嗯。”赵坦坦将另一只手,也放在崔尘的手上,轻轻应了声,“师兄,我不会的。”
说着,她将手从崔尘的手中挣出来,小心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低头凑了上去。
他们的距离本就极近,几乎呼吸相闻,只是凑上去一点,他们的唇便紧紧相贴。
这是她头一次主动亲吻对方,她能感受到崔尘的惊诧,与瞬即而来的火热。
在崔尘眼中血丝彻底退去,浑身发烫地抱住她时,她及时推了开来,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师兄,你刚才说的没错,有些事确实需要去面对,才能获得最终解决。”
“你稍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她站起身,向竹屋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望向坐在寂静屋中的人,“我也有些话,想同你说。”
修真之人不提倡杀生,但凡捉来的妖魔鬼怪,往往会选择镇压于锁妖塔之中,令其反省自身罪业。
修真界最初的锁妖塔曾位于上古修真大派之中,乃是集合了上古佛道各界修士们的力量共同造就。然而在经历光阴的摧残之后,上古修真大派早已凋零,而那座锁妖塔也渐渐再无法力可以镇压妖邪。
眼看祸乱将起,慕白道尊受各派修士之托,从那上古修真大派遗址,将锁妖塔带回清源剑派。然后他同样集合修真界各派修士的力量,并结合手中挽紫剑神力,重新给锁妖塔进行了法力加持。
现如今,各派修士对魔尊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奈何魔尊怎样也杀不死,如今他既然自请关入锁妖塔中被镇压,那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若能趁此将魔尊彻底封印在锁妖塔内,那才算真正没了后顾之忧。
故而,魔尊的请求虽然令众修士诧异,更因此不少人开始猜测,清源剑派的赵坦坦究竟与魔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竟能令魔尊情愿被镇压在锁妖塔内,也要求见最后一面?
虽然经历了崔尘一事,又有修为相当于化神期的万年神兽紫萌在场,众修士不敢再胡乱怀疑这位修为曾一度达到元婴期的女修,是否与魔尊私下有勾结,但终究暗中连她也一同戒备了起来。
赵坦坦就在神情不一的各派修士目光中,来到了清源剑派的主峰上。
到了这里,才发现主峰大殿附近的花草树木早已凋敝,令原本草木葱茏的峰顶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泥土,那是由于大量魔血的腐蚀而导致。
魔尊仍在十天前的老位置,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仿佛一堆烂肉,哪里还有从前威风八面,令众修士闻风丧胆的模样。
第253章 魔尊8
一直替崔尘在外善后的紫萌,就站在离魔尊最近的地方,在他的身后还有各派的掌教。
虽然这些都曾是修真界叱咤一时的门派掌教,但对于修为相当于化神期,且还于他们门派有救命之恩的紫萌,他们十分甘愿且主动地站在紫萌身后,恭敬而有礼。
赵坦坦走过来时,紫萌轻哼了声,扭过头去,似不想看到她,但周身的威压却丝毫没撤开,反而护在了赵坦坦身周。
他心中一直恨她拖累了自己主人,能够做到这步已经不错了。
“谢谢。”赵坦坦脚步停顿了下。
紫萌却毫无回应,只是看着别处。
赵坦坦没再理会他,望向了魔尊,神情冷淡疏离:“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我?”
魔尊月白从她一出现,便直直地望着她,却又更像是在通过她,回忆着什么。虽然周身鲜血纵横,但他那眼角满是疤痕的脸上,却蓦然绽出一个微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极美好的回忆。
直到赵坦坦冷冷地道了声:“若无话可说,那我便走了。”而后转身要离开时,他才急急地喊了声:“等等!”
他挣扎着爬起身,在几乎整个修真界修士的高度戒备下,向着赵坦坦跪倒,就如同千年前在皇宫里,九五之尊在众多宫人面前那一跪。
他跪在地上姿态卑微,带着愧疚、忏悔与乞求,抬起那双眼角布满疤痕的眼睛,用嘶哑的嗓子说道:“我今日求见仙子,不为别的,就为听说仙子的剑乃是神器。神器上可诛仙下可屠魔,我想请仙子用神器亲手将我镇压在锁妖塔中。”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在场修士齐齐一怔,万没想到十恶不赦如魔尊,落到如此境地不设法逃脱也便罢了,竟还会跪求正派修士用神剑之力镇压他?
这个魔尊难道是假的?
不少修士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在望见峰顶大片被魔血腐蚀的地面后,又自动推翻了这个猜测——世上还有哪个魔,连血液的杀伤力都如此之强?
听闻魔尊于阵法一道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愿意被人以神剑之力镇压,自然没人会提反对意见,相反还觉得这主意很好。
紫萌虽心中还闹着别扭,但他自有灵智起,便随主人跟在莲纹身边,莲纹对他来说其实相当于半个主人。因此他自赵坦坦来主峰后,便一直暗中戒备着,生怕魔尊会当着如许多修士的面,对赵坦坦说出一些不合宜的话,令她的名声因此受累。
却没想到,魔尊要求见她,并未当众提及旧事,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他在想些什么,凡是知道些当年之事的人都能猜到,大抵不过是想借此方式,向当年的莲纹赎罪罢了。
也许还想借此一拼,但凡赵坦坦在此时稍稍表现得心软一分,他便必然不会放弃,少不得还会用尽手段获取对方的原谅,甚至求得重新开始。
赵坦坦还未说话,紫萌已忍不住出骂道:“做了这许多错事,害了这许多人,便是你此刻幡然醒悟,也已经晚了!”
魔尊全然不理会紫萌的话,只是盯着赵坦坦看,期待她能给予一些回应。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中,随着赵坦坦露出思索的神色,甚至闪过了一丝光亮。
赵坦坦叹了声,在思索片刻后,回答道:“魔尊的修为,我不敢小觑。我的神剑本是一对,双剑合璧之时,才能真正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她说着向众修士道,“若是要满足魔尊的请求,我想单我一个是不行的,还得师兄与我一起出手。”
看到她如此自然地与各派修士商议如何镇压自己,脸上窥不见一丝不忍,魔尊眼中的那丝光亮终究湮灭。
千年前他哄骗了莲纹又不信她,害她被虐杀于冷宫之中,又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救走……作为少年登基的帝王,自诩英明睿智,却最终倒行逆施,亡朝灭国,癫狂千年。
到头来,除了一个堕魔的结果,他竟从来没能挽回什么。
他苦涩一笑,费力地站起身,自行向着锁妖塔的方向跌跌撞撞而去,却是毫无犹疑。
众修士互相交换眼神之后,也戒备地跟随在他后面。
热闹了许多日子的清源剑派主峰,很快随着各派修士的离开而安静下来。赵坦坦站在因魔血腐蚀而光秃秃的峰顶,回眸却望见崔尘就站在身后不远处,也不知他何时跟了过来。
比起之前那复杂幽深的眸光,他此时的眼神似乎舒缓了很多。
赵坦坦看着他,然后缓缓绽出一个微笑:“师兄,还要请你出手,帮忙一起镇压魔尊。”
崔尘迎着她的视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