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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公子羽的师妹,上回北天君领弟子参加弟子大会的时候,她还没拜入门下呢。”
“但是杏姑娘棋艺了得,小小年纪,已经赢过自己的师兄公子羽了!”
“能与棋心伴生的缘正一搏,无论输赢,已是了得啊!”
“说起来,我去看过杏姑娘的棋局,她霹雳雷霆般的风格,和缘正进攻的时候,十分相似啊!”
外面的人拉长了脖子议论纷纷,而雅室内,缘杏与缘正,却在猜先。
本来是应该由缘正来猜的,但他看到妹妹抓了棋子,顿了顿,却道:“没关系,不必猜了,你先行吧。”
缘杏一愣,本来已经抓了两枚棋子,这时不上不下,有些尴尬。
缘杏道:“正哥哥,现在是在比赛。”
缘正说:“无妨。”
缘杏坚持:“正哥哥,你猜一下。”
缘正无法,看了看缘杏的小拳头,这才勉强说了一句:“……双。”
缘杏放下两枚棋子。
由缘正先行。
缘杏欢欢喜喜地考虑起怎么摆棋,而缘正则将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最终,他才勉勉强强开始移步。
两人各走了几步,外面的人群也开始议论纷纷。
“缘正今日的棋阵,感觉有些奇怪啊。”
“怎么好像没什么气势,反而温吞得很。”
“对,倒像是你进我退,在让杏姑娘。”
“难不成是有新的想法?”
“以往他和其他人下棋,从不见他像对杏姑娘这般温柔。”
“说起来,杏姑娘长得十分美貌吧?而且我听闻,他们在第一轮的时候,就说了好几次话。”
不只是外面的议论,在雅室中,缘杏也察觉到了,哥哥对她的下法,还是和以前在家里一样,小心翼翼,好像她是一个易碎的琉璃珠子,必须好好含在嘴里。
缘杏有些担忧地皱起脸,手上不知不觉下的慢了,道:“正哥哥,你不会打算就这样让我赢吧?”
缘正一顿,没有说话。
缘正其实还没有想好,他没有想到,会与妹妹在这种情况下相逢。
他知道在弟子大会中,许多人都是拼尽全力来的,还有不少人对他心怀敬慕和崇拜,在这样的最后关头,他却让着妹妹,可能太过儿戏了。
可是看到眼前的妹妹,他又没法像平时那样杀戮果决。
妹妹皮肤雪白,身板纤瘦,即使大病已愈,也始终没有办法恢复到像常人一般健康。
缘正早就习惯了这样默默让她三分,他不善言语,不懂得嘘寒问暖,只能像这样以自己的方式,照顾妹妹一二。
缘杏见缘正不答,反而停了手,道:“哥哥没必要在这里都让我。哥哥应当也想要夺魁的吧?当年哥哥和羽师兄在弟子大会上比试输了,失落那么久,一直想要重新赶上,何必为了我的事,就再度退让。”
缘正听到缘杏提起小时候的时候,表情倒是有所变化。
他略带惊讶道:“你还记得?”
缘杏说:“这是哥哥的事,我当然记得。”
缘杏说得自然,缘正手里还捏着一枚棋子,手指摩挲轻颤,一时说不出心间是什么滋味。
他没有接缘杏的话,而是问道:“你之前说,你一直认为,我有些讨厌你……是怎么回事?”
缘杏一动,乱了节奏。
思路回到五六岁的那一日,缘杏听说了哥哥输给公子羽,所以想去看看他,结果却偶然听到仙侍的那一番话。
即使已经过了时日,即使哥哥平时没有将那番话说出来过,如今想起,缘杏还是有些受伤。
缘杏说:“是有一回我去找你,偶然听到你屋子里有人说话说的。是仙侍为你打抱不平,说爹娘偏心于我,哥哥你明明更有才华、更聪颖,也付出了许多努力,却因为有了我这样常年生病的妹妹,反而得不到爹娘的照顾。”
第六十四章
缘正惊愕。
“……我的仙侍?”
这对于缘正来说; 是一件小到无关紧要的事。
若不是缘杏提起,这种平淡生活中的小小插曲,早已被他埋在记忆的尘埃中不再理会。
然而缘正的记忆出众,缘杏一说; 他就恍惚间记起来; 小的时候确实有过这样的事; 而我其实不止一次。
那个时候; 缘杏终日卧病在床,一张小脸面无血色,连坐都不太坐得起来,爹娘的一颗心都挂在缘杏身上,为杏杏终日奔走; 难免对他有所忽视。
仙侍们每日跟着他; 对他的感情自然比缘杏深厚; 看到父母每日都对缘杏嘘寒问暖,而他院中总冷冷清清,就为他委屈。
妹妹听到的; 恐怕就是这其中的某一次谈话。
不过缘正本人,倒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兄妹连心; 他同爹娘一样担心妹妹。
得知缘杏竟然听到过这些,缘正猛然震惊。
这些话; 他听来不算太有所谓; 但在缘杏听来,伤害该有多大?
更何况妹妹当年幼小; 身体又很虚弱,根本经不得这样的打击。
缘正回忆起这些年的许多细节。
妹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妹妹望着他想说话却不敢说的模样。
妹妹偷偷送给他礼物; 将香囊挂在树上,却又怕他不喜欢的模样。
竟然在听到过那样的话以后,妹妹依然送他这般的哥哥生辰礼物,丝毫不记仇,反而一直试着修补两人之间的关系。
缘正不自觉地抿住了嘴唇。
强烈的柔软、愧疚和心疼一齐涌上心头,他懊恼极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但凡他早一点克服自己不善言辞的毛病,但凡他早一点去面对妹妹,但凡他早一点像一个正常兄长那样,去了解妹妹的内心世界,缘杏都不至于一个人误解苦恼这么久。
缘正弥补内疚的情绪达到顶峰。
他道:“对……不起。”
缘正眼眸低垂,不知做什么才能对缘杏有所补偿。
他手上动作一转,就要下一招怪棋,让缘杏又有机会进攻。
缘正杀气全无,兵盘校场上的纸兵,也都齐齐放下刀剑,仿佛有了投降之态。
缘杏见状,连忙拉住哥哥的手,拦下他。
“没关系的,哥哥,你不用让我。”
“可……”
缘正停顿,生涩地对她解释道:“我从未讨厌过你。仙侍说的那些话,只是因为他们只偏看我这一面,未曾考虑到你的境遇。我从未对你生过厌恶嫉妒之情,只是心怀愧疚……”
缘杏摇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没那么伤心了。”
缘杏顿了顿,又道:“我之所以难过,或许是因为……他们说的话里,的确有实情。我不想被哥哥讨厌,可更受打击的,是我的确是爹娘和哥哥的累赘。”
缘正坚持道:“胡说。你于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妹妹。”
“……!”
没有什么话,能比这一句更让缘杏高兴了。
她想从哥哥口中听到这句话,已经等了好多好多年。
缘杏有些湿了眼眶,脸颊微红。
她说:“我也这样想哥哥。不过……虽然哥哥对我来说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可我昨夜想到要与兄长对弈,心里却很紧张。”
缘杏顿了顿,这才继续解释。
“我其实我不是怕输,也不是怕哥哥。而是……担心又因为我自己,拖累哥哥的脚步。”
“一直以来都是哥哥在照顾我,下棋的时候,哥哥从来都会给我让棋。”
“在哥哥眼中,我是一个需要被迁就、需要费心保护的人。”
“就像易碎的瓷器,只要稍稍施力,就会破掉。”
“但我们是孪生兄妹,比起哥哥一味地迁就照顾我,我更想与哥哥平等相处。”
缘杏坐在缘正面前,纤弱的腰板挺得笔直。
她说:“所以,哥哥,你不要让我棋。我自己会下,无论输赢都没关系。”
缘正仍旧迟疑:“可是……”
缘杏垂下睫毛,失落地问:“不行吗?”
缘正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自己对妹妹的愧疚,没有触及妹妹真正的想法,反而成了缘杏桎梏的枷锁。
他看着缘杏比自己纤细三分的手腕,因为白皙而显得分外脆弱的皮肤,难以下定决心。
他问:“你真的……更想这样吗?”
缘杏杏眸微亮,点头。
缘正犹豫地看她,提醒道:“你赢不了我。”
缘杏说:“可是真正的玩乐,不就是这样吗?彼此各寻乐趣,但不那么计较得失输赢。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机会和兄长一起玩过……”
缘正握紧了手中的棋子。
最终,他尝试着改变方向,将棋子放在兵盘上一个凶险的位置。
刹那间!兵盘上格局全变,缘正的纸兵一改谦卑折服之态,展露出可怕的锋芒来!
缘杏却眼前一亮,立即拿起自己的棋子,重新整合,迎击缘正的兵阵!
总算,两人之间一改之前温吞的势头,忽然有了交锋的感觉!
这种中盘变化,顿时也让外面围观的观众们精神一震,惊呼一声,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
公子羽看到兵盘中的变化,嘴角微弯,露出难以被察觉的笑意。
北天君咪眸,亦是一笑。
水师弟开始咬手指。
唯有看得一知半解,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家一下这么激动?”
随后,他就被师父重重敲了头。
在雅室里,缘正和缘杏数度交锋。
此时,缘正其实非常惊讶。
他原本以为,同辈弟子中棋下得最好的,应该是公子羽。
缘杏与公子羽的棋局虽然赢了,但或许是有巧合的因素,妹妹和自己下棋的时候,并没有那般的棋力。
然而直到今日,他才察觉,是因为他与缘杏下棋时从未尽全力,缘杏也就不必绞尽脑汁地应对,因此难以发挥实力。
而现在,他对缘杏真正出招,妹妹才得以全力以赴,本来平平无奇的下法,忽然迸发出奇异的光彩来!
缘杏的棋艺,竟分毫不在公子羽之下,甚至隐隐还要胜过两分。
他们毕竟是孪生兄妹,即使不在一起长大,思路仍是相通,且缘杏的棋艺,最初是由他亲自教会,仿佛与他格外契合。
缘正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就像是有另外一个稍弱一点的女版自己在与自己对弈,既像是影子,又像是对手,还是个知己知心的朋友。
有一种奇异的愉悦。
两人各自下了数十步,最终,终究是缘正更胜一筹,抓住了缘杏的大将,将它激摁在地,结束了战争。
缘正放下棋子,居然意犹未尽,想要当场再来一局。
他抬眸去看缘杏。
却看缘杏尽了全力,面颊扑红,额上冒着细汗,但眼眸却很光亮,虽然输了棋,却是无比高兴的模样。
她比他想象中要坚韧,全然没有因为被击败而沮丧。
她说:“哥哥果然厉害!”
缘正嘴角微微一扬,竟是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冰川消融。
缘杏忸怩,顿了顿,又道:“其实,我还有东西想要送给哥哥。”
说着,缘杏从身后拿出一卷画来。
“这是……?”
缘正疑惑,可是当他将画卷接过,逐渐展开,看到画上的内容,表情微微一怔。
那幅画,正是缘杏昨夜画的,两只小白狐一起下棋的图。
换作旁人许是瞧不出,但缘正一眼就看出来,缘杏画的正是他们兄妹。
一笔一画,一色一线,都细致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