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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埋进烈女坟。称得上“烈女”二字的,没有一个活人。旧社会的女子将贞节看得比命还重,死后能进烈女祠,那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可以说,埋在烈女坟的女子,个个死不瞑目,没有一个善终。
关于西关外的烈女坟,一直有个非常离奇的传说:清朝占了明朝的皇宫,出于节俭,封了几处用不到的宫殿,常年无人出入。一百多年之后,有侍卫从偏殿的一口眢井之中钩出一具女尸。眢井即是没有水的枯井,女尸身上穿的是明朝宫人装束。明朝末年,闯贼进京,跳河投井殉难的宫女不下两百余人,枯井中的明朝女尸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奇怪的是,枯井中的女尸面容如生,似有神明护佑。朝廷称其节烈,赐往生衾,厚葬于烈女坟。
二庄主刚好管西关这一片,之前他抓过两个在烈女坟盗墓的贼人。据盗墓贼交代,烈女祠埋了这么多女子,当以枯井中的明朝女尸葬品最厚。因为清朝皇帝迷信,担心前朝女尸不祥,御赐陀罗尼经宝衾,此衾五色织金,佛塔上缀有一百单八颗东珠,跟皇陵中的没有两样,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当朝的东西,不可能整件拿出去卖,好在可以单抠,抠下陀罗尼经宝衾上的东珠变卖,也能值不少钱,多了不好说,至少是十来根金条。在保甲局当差的二庄主问明口供,吩咐手下的人去到牢中,用麻袋压死两个盗墓贼灭口。
此后不久,发生了庚子之乱,那个仗打得四面城墙全没了。运河决口,淹没了南洼,水上到处是浮尸,西门变成了一片瓦砾,北门的死尸堆得高出了城头,路上都是啃死人的野狗,真得说是死的死逃的逃,大白天走出一二里地也见不到半个活人。二庄主逃回老家,找到他大哥,哥儿俩一拍即合,要趁这个机会去西关外夜盗烈女坟。
【5】
在过去来说,天津卫的老坟也不少。二庄主在保甲局当差,多次见到官府挖出古墓。不过官府动土挖到老坟古墓,通常不会随意处置,依照过往的规矩,一不能开棺,二不能原样埋上。不开棺是出于封建社会的迷信和礼法,官府带头挖坟开棺,岂不成了盗墓的,这还有王法吗?也不能埋回原地,周围这么多人看见,难保不会有见财起意的贼子前来盗墓。所以说官面儿上挖到古墓老坟,能迁的尽量迁走,迁不走的要责令地方保护。
二庄主贪心虽大,奈何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因为在庚子之前,西关十分偏僻,庵观庙宇不少,民宅却不多,烈女坟、养骨塔全在西头。以往在白天,有一个寡妇打扫烈女祠。半夜没有看坟的,祠堂对面费宫人的坟头上已经长出了荒草。可怎么说也是在城根儿下头,昼有来往行人,夜有巡防兵勇,绝无可乘之机。
适逢庚子之变,待到乱军过去,他们哥儿俩带了两个胆大不怕王法的脚夫,牵了辆骡车,来到城厢南门的芦苇丛之中。这一大片芦苇荡子位于城厢南门护城河边,是有名的积水坑“葫芦灌”。
什么叫城厢?旧时“在城曰坊,近城曰厢”,地点临近水门护城河,由于这一带坑洼积水,形同盛水的罐子,两头宽中间窄,因此而得名“葫芦罐”。以前城外坑洼极多,这个葫芦灌还是小的,真正的大积水坑在如今的南开公园一带,南开的开是指开洼,旧时叫南洼。那个大土坑,乃明朝凿城取土形成,臭水淤泥中长满了芦苇,人迹全无。相比之下,城厢南门之外的葫芦灌要小一些,刚被大水淹过,腐烂发胀的死尸随处可见。他们哥儿俩也怕撞见乱军,先躲在芦苇丛中观望,看了好半天,只有几个收尸队的义民过去。
二人放下心来,待到天黑,这伙人牵上马骡子拖的大车,从小路往西关走。为什么用马骡子?因为骡子的力气大,特别是马骡子。母驴配公马生的是驴骡子。唯有公驴配母马,生出来的骡子才是马骡子。二庄主他们哥儿俩太贪心,以前也没做过这等勾当,还以为棺中的珍宝要用马骡子拉的大车才装得下。
月黑风高,四个人提了气死风灯,半夜来到烈女祠。他们没敢走前门,钻倒塌的后墙窟窿进去,骡车拴到树上,拨开荒草遮掩的石碑,四下里找明朝女尸的坟头。烈女祠后边有十几个坟头,坟前的石碑上皆有姓氏,枯井中的明朝女尸没有姓氏,坟前也没有碑。这哥儿俩找到坟头,督促脚夫连夜开挖,挖出一口棺材。不等开棺取宝,烈女祠前边一阵纷乱,有土匪趁乱劫掠。他们兄弟眼见这就要吃到嘴里的肥肉,怎么舍得扔下?哥儿俩一不做二不休,二庄主去前边引开土匪,大庄主带了两个脚夫,抬起棺材装上骡车,钻芦苇荡先走,回到伏虎庄再碰头。
话分两头,只说二庄主引开烈女坟附近的土匪,险些送了性命,转天半夜才返回庄上,那会儿大庄主早到家了。按之前合计好的,棺材没抬进庄子,怕让人看见,先埋在了外边,等这乱劲儿过去再取宝换钱。同去盗墓的两个脚夫,也在埋棺材的时候让大庄主从背后一人敲了一闷棍,踹进坑里一并埋了。
二庄主说:“嘿,这叫一个干净利索,大哥你将棺材埋到了何处?”
大庄主说:“会施天上无穷计,难防隔墙有耳听,二弟你俯耳过来……”
三更半夜,哥儿俩正要说埋棺材的地方,忽听有人叩门。
大庄主问声:“谁啊?”遂打开房门往外看。也不知他看见什么了,吓得两眼一翻,挺尸在地。
【6】
二庄主说:“不知我大哥看见什么了,吓成了这样。待我出去查看,门外根本没人。道长你千万不能让我大哥死了,他还没说出埋棺材的地方!”
崔老道心想:原来二庄主要救大庄主是为了问盗出的棺材埋在何处,倒不是出于他们兄弟的情分,早知如此,不管也罢。
可是保甲局小老爷刚好管他批殃榜的,县官不如现管,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崔老道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他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答应下来:“贫道尽力而为,至于成与不成,全看大庄主他的命了。”
于是,崔老道准备了一番,又跟张小把二和傻宝禄嘱咐了几句,这才闭眼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但事情就这么巧,没过多久,天上“轰隆隆”打起雷来,忽然一个炸雷响彻四野,把躲在房梁上的一只狸猫给惊得掉下来,正巧掉在“死”去的大庄主脸上。
大庄主猛然睁开眼,翻白的眼珠子转了过来,一人一猫脸对脸、眼对眼。
狸猫受惊不小,尖叫了一声,从大庄主的脸上跳下来,飞也似的逃出大屋。
崔老道站起身来,额头上全是冷汗。二庄主站在角落,不知所措。崔老道急忙告诉二庄主,伏虎庄这位大庄主下黑手打死了两个脚夫。那会儿的脚夫,多是山东逃难来的,其中一人生在煞时死在煞时,化为厉鬼找上门来。大庄主半夜打开房门,看见他头一天打死的人在门口,当场吓掉了魂儿,等于是让殃打了。
伏虎庄的二庄主贪心太重,明知崔老道所言不错,可他还在犹豫不决。
正在这个时候,门板上的“死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二庄主惊道:“哎哟哥哥,你活过来了!”大庄主两个白眼珠子直转,口中喃喃自语。二庄主听不清,他凑上前去要问棺材的下落。大庄主抬起胳膊往外一拨,二庄主直飞出去,脑袋在柱子上撞瘪了一半,登时一命呜呼。
按旧时的说法,这叫借尸还魂,大庄主已成僵尸鬼。崔老道顿时面如土色,忙从怀中抽出一道天师符,不等他出手,却被僵尸鬼抢过纸符撕了个粉碎,又伸出双臂来掐崔老道的脖子。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也吓坏了,还想按崔老道之前说的话,用杆子摁住活尸,但是堂屋的油灯已被阴风吹灭,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崔老道看不见东西,但觉阴风扑面,他来个黑狗钻裆,侥幸躲过了对方这一扑。
此时,半空劈下一道闪电,堂屋一片雪亮。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借着光亮,各持长杆戳向僵尸鬼,怎知对方怪力无边,又将长杆夺了过去,抛在地上。二人胆都吓破了,扶起崔老道,退至堂屋门外。电闪雷鸣之中,僵尸鬼追到门口,却过不了那道门槛,因为崔老道之前在门口下了绊脚绳,还淋过鸡血。张小把儿和傻宝禄见了这情形,都说:“道爷,还是你高明……”
话没落地,僵尸鬼推倒门板,踏在门板上出了堂屋。
【7】
乌云四合,雷声不断,闪电是一道接着一道。伏虎庄的庄丁和庄主家人正躲在外头往里看。一道闪电掠过,但见大庄主出了堂屋,庄子里的人看到这个情形,全给吓跑了。
天快亮了,三个人胆子大了许多。傻宝禄背上跑不动的崔老道,张小把儿在前拨开荒草,一路往土沟中找寻过去。天亮时分,他们看到一身寿衣寿帽的大庄主趴在沟中一动也不动,死尸旁边有个不起眼的土堆。三个人扒开土堆,里边埋了两具死尸,还有一口白脸儿棺材。西关外烈女坟的棺材全是白脸儿,那是再也不会错的。崔老道念咒打殃,烧掉了大庄主和两个脚夫的尸首,又让傻宝禄到庄上赶来骡车,带着棺材回到余家大坟。
张小把儿和傻宝禄以为崔老道带棺材到余家大坟,准是要开棺取宝,倒也不枉吃了这许多惊吓。怎知崔老道说,这棺材犯殃,棺材中这个主儿阴阳不批,谁动它谁倒霉,伏虎庄四个盗墓贼是什么下场,你们可都看见了。张小把儿和傻宝禄听得此言,也只好舍了这个念头。
庚子之乱,西关外烈女坟的棺材被人盗出,再埋回去也是招贼惦记。可是陀罗尼经宝衾有佛号,又是朝廷御赐之物,焚毁有过,崔老道只得将棺材埋在余家大坟的破庙后边,60年代挖出棺材,棺材便被埋在了没人住的西南屋。传到崔大离这儿,他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我不知臭鱼听完是怎么想的,我是不大相信。“张小把儿关东山挖人参,傻宝禄余家大坟破庙斩蛇妖,崔老道伏虎庄跑城追尸”终究是旧时的传说,崔大离并未得见,他不也是听说来的?不过西南屋的棺材还在,如果说眼见为实,白脸棺材中装的是个什么主儿?当真是李闯王进京时投井殉难的宫娥?
第七章明朝女尸
【1】
臭鱼听崔大离提起旧事,感叹他们老于家打傻宝禄那会儿就穷,到他这儿仍这么穷,祖上的把式也没传下两三成,是不是祖坟没选好,怎么混得一辈儿不如一辈儿?
崔大离说:“臭鱼你别说你了,我们老崔家批殃榜的饭碗端了几百年,到我这儿却吃不上这碗饭了,你让你哥哥我上哪儿说理去?如今挣这份倒头的钱,仨瓜俩枣儿的不说,还到处遭人白眼儿,简直是马尾巴拎豆腐——提不起来,我崔大离愧对列祖列宗啊!我看要说起穷啊,咱们哥儿仨有一个是一个,那叫陈世美遇上潘金莲——谁也别说谁了,好在还有这么一口棺材,这可是个发财的机会!”
说话间已是深夜,西南屋里的晦气比之前少了一些,可仍是够呛人的,估计再等下去,晦气也不会完全散掉。
臭鱼往前凑了凑,打起手电筒到处看。他见抠开的砖上有条墙串子,便摘下鞋底子要拍。
崔大离忙说:“千万别打!兄弟你听没听过有这么句话叫‘早串福,晚串财,不早不晚串祸害’?半夜看见墙串子,是咱哥儿仨要发财的兆头!”
我问崔大离:“你这话什么意思?”
崔大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