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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师兄我念及旧情,实在不忍师弟在里头受苦。”
封鸿的目光落在封龙身上,说实话,他这师弟虚长了年岁,心地一如当年良善。
“我给你们想一个破阵的法子。”
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道人忍俊不禁,眼中的笑意浓郁。
“若尔等当真用此法破阵,贫道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
视线虚晃瞧了瞧寒松的方向,又挪向了阵中的和尚。
“正派修士戒无端杀生,害无辜人的性命,几位不能破阵贫道能够理解。”
起身拍了拍道袍上沾染的泥土,封鸿跳到了阵外不远处,上半身向前探去。若只看他的神情,定会以为封鸿在说掏心窝子的话,可他开口实在是胡言乱语。
“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住持大师破了杀戒,小道童死上一个,这阵眼便破了。”
住持和尚脸色煞白,心如止水的僧人听了他的话也深被冒犯。封龙心底暗恨怎的他是个人修不是王八成精,脖子缩不进肚子里。
“混账师兄说的什么话……”
然而他那混账师兄的混账话远比封龙想象的多。
凡魔修皆有一个怪癖,喜好见正派修士露出,如今北山寺住持那般的神情。愤怒,纠结,恨不得杀之而快却又不能动手,脸颊上的肉也不自觉的抽动着。
心地升腾起诡异的快感,封鸿蹦蹦跳跳,脚步轻快的如同少年,来到了那几个孩童身后站定。
半俯下身,封鸿双臂拉开,掌心搭在了娃儿们的肩头。
“这个最高的娃儿,眼珠子埋在第一个。”
把高个子的推了出去,封鸿低头挑选一番,又推了一个出去。
“扎着小髻的,眼珠子埋在最后。”
“还是住持大师您看,想要破哪个阵眼,我把孩子指给您。”
歪歪脑袋,他抬脚踢了剩下的一个。
“若要贫道选呢,这个娃儿吵闹至极,他最合适。”
北山寺的住持和尚气的双手颤抖,修行数千年,即便是遇上最能乱僧侣佛心的女子,他也不曾如今日这般气愤。
住持和尚口中曾吐露过无数宽慰人心的箴言,如今双唇颤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隔着浓浓的雾气,寒松对住持的愤怒感同身受。
“贫僧座下有个弟子,名唤寒松。”
脸色依旧惨白,北山寺的住持和尚在眼下的关头扯起了有的没的。
“我给他看过命,当有大造化。只是作为佛修,他脾气不好,易怒。贫僧总是告诫他,嗔心太重可不行。”
右手翻转,住持和尚的掌心里出现了一杆禅杖,禅杖的一端似利斧。
“如今看来,贫僧以后怕是没有底气再教诲他了。”
锡杖重重的敲在了地上,无数尘埃与落在地上的树叶树枝漂浮而起,悬在空中欲落不落。再抬眼时,住持和尚眼中的嗔意,比他的徒弟寒松还要浓上数倍。
“我听见风声呼啸而过,我听见雷声轰隆作响,我察觉到雨滴落在肩上。”
寒松睁开眼后,猛的撒开了按紧封鸿道人的手。
他一连后退数步,掌心似被刺痛。
灵璧见状将封鸿的凡人肉身踢到了一旁,上前扶住了和尚,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
“你在胡说什么,外头天朗气清,烈日当空呢。”
第112章【一更】
夏日炎炎,寒松的浑身发冷。
耳边依旧似有雷声轰鸣; 然而当寒松抬头向天上望去时; 确实如同灵璧所言那般晴空万里。有鸟儿振翅飞掠过阳光下时,都要加速冲向树叶遮挡下的荫凉。
目光下移; 因着旱魃过境,整座城更是火炉一半处于半沸腾的状态,像极了传说中的火焰山。收留他与灵璧的修士; 出了一脑门子汗,一边紧张兮兮的朝着屋内张望; 生怕恩人领进来的道人死在他的宅院之中; 一边不住的用蒲扇往身上扇风。
夏日的热浪与寒松相隔绝,手背上传来凉意,似春日或是秋日里的雨滴跌落般的触感。可当低头寒松看向手背时; 上面什么也没有。
“和尚,你怎么了?”
灵璧的手搭在了寒松的额头; 去探和尚的温度; 模样瞧着比外面站着的修士还要紧张。
走火入魔之人大多发烫; 是故若遇上走火入魔的修士; 并不像说书人在茶楼里唱的; 冒着身死的危险帮其疏通经脉,而是要帮着修士把温度降下来才对。
即便是凡人烧糊涂了; 也得干出混账事来; 何况修士呢。
见寒松不对劲; 灵璧这里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便是摸摸和尚的脑袋; 看他烫不烫。
出乎灵璧意料的是,寒松的额头不仅不烫手,甚至比她掌心的温度还要低些,传到手中的并非炙热,而是丝丝凉意。
对寒松来说,手背上的雨滴只是一个开始。封鸿的凡人肉身仍旧翻着白眼,四肢来回抽搐,涎水顺着嘴角流到了石砖地上,氤氲成一团小小的水洼,显然神念不在此地。
“灵璧道友可知通感?”
稍稍回过神,寒松仍旧定定的望着自己的手背,能清晰的感觉到雨滴密密麻麻的落在手上。
通感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凡间的书中有四字成语,望梅止渴便是典型的同感。光是听到梅子两个字,便口舌生津,如同真的吃到一样。
与此同理,双眼紧闭嗅到花香时,识海中不由自主就会浮现盛开绽放的花,嗡嗡扑扇着翅膀忙碌着采蜜的蜂。
瞧见别人受了伤,即便自己好好的,也会突然有刺痛的感觉。
这些都可以归为通感,你我并非一体,却感同身受。寒松突然提起通感二字,灵璧收回了搭在他额头的手,望着和尚那双澄澈的眸子发愣。
“难道说?”
寒松上下翻动手掌,虽然尚不能确定,可朦朦胧胧的有种预感。
“我能感受到那些看见的东西。”
通过慧眼,寒松看到了封鸿,周身便察觉到凉意与山风。又瞧见了北山寺的住持,大和尚的愤怒叫他胸口一滞,闷闷的憋着气。而当寒松看到那几个道童时,感觉来的更加汹涌,似被孤魂野鬼上了身,识海中只剩了一个念头。
想活,不想死,想活。
求求你们,不要破阵,不要杀我。
将方才所见所感统统说与灵璧,毫无保留。寒松肩头颤了颤,顶着骄阳却不自觉的发着抖。即便已经不再用慧眼探察封鸿道人,然而由慧眼建立起的和封鸿之间的诡异链接依旧存在。
识海中的画面消失不见,身上却可以感受到封鸿所在之处。
太阳穴的位置,肉眼可见血脉一跳一跳。被火焰炙烤出孔洞的僧袍,穿在寒松身上,似行走在大雨之中般黏腻。
封鸿那边下起雨了,骤雨倾盆。
“大师,为何还不动手呢?”
看不见不代表听不见,寒松的耳边响起封鸿兴奋异常的声音,心中竟然也升起一种诡异的期待来,仿佛他自己也想亲眼看到住持和尚破了法戒。
寒松是还了俗不假,但他知晓破戒对于僧人的严重性,住持和尚对他来说,亦师亦友亦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生出这种念头的。
甚至可以说,任何一个正派修士都不该,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即便识海混沌时劈了佛堂的灵璧,隔日回去仍然要跪在蒲团上,给神佛磕头道歉。见北山寺的僧人雨寒松说要还俗,灵璧还拦着问他们是不是疯求了。
“这么久还未选好?大师您可要急坏贫道……”
耳边封鸿的声音不曾停歇,手背上的雨滴也似线一般不曾断绝。
寒松不可察觉的蹭了蹭灵璧贴在他额头的手心,低声道。
“我能听见封鸿道人的声音,能同理到他的心情……”
甚至是有种我就是他,他便是我的幻觉。
灵璧眼里的和尚,大多时候面无表情,稍有情绪也都是凶巴巴的,她从未见过寒松脸上出现过这般困惑与迷茫的神情。
抽回手起身,小跑着从里屋的炕上揪了一床被褥抱下来原路折回,围在了寒松身上将其包裹。半跪在地上,双手隔着棉被,在寒松的胳膊上搓来搓去。
“可暖和一些?”
因着身上的寒意并非来源于自身,即便灵璧给他裹上八层棉被也派不上任何的用场,寒松仍旧觉得冷。
他明明看到灵璧就在眼前,近如咫尺,但她的问询声听起来朦胧又飘忽,仿佛伸手去握流水,捉摸不住。
倒是另一个挑衅的声音清晰可闻,就在耳边。
“几位道友,为何还犹犹豫豫的不来破阵呢?”
灵璧瞧见棉被没有用处,又急忙将它们从寒松的身上扯了下来。除了给和尚裹了一后背的汗,不曾缓解别的症状。
热锅上的蚂蚁焦急时团团打转,灵璧比起蚂蚁来说好不到哪里去。绕着寒松转了几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儒修所说非礼勿视果然有一定道理,不能因为院判就全全否定。寒松就不该瞎看,你看如今把自己给带进去出不来了吧?
抱怨的话没什么用,她拿出了往日年终结业考试时的劲头,以站在掌门跟前回答主观问题时那种精神寻思眼下该怎么做。
回答主观问题如为何要修仙时,她灵机一动与师兄弟们截然不同,得到了师尊的赞赏以及掌门的咒骂。而今她依旧闪过灵光,再次半跪在地上。
抓起寒松的手,十指相扣两手交叠,掌心贴着掌心。
“和尚你看我,睁开眼睛看我。”
如果寒松此时通感的是个正经大能,灵璧巴不得多连一阵子,光是体会大能的道意,对寒松日后的修行就有无上的助益。
而想来想去,要彻底斩断与一个人的连接,也只有建立新连接这一条路了。与其和封鸿道人那样的魔修通感,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体会到了什么正派修士不该体会的,在佛心上留下污点影响日后的修行,还不如看她呢。
灵璧虽说惰怠了些,心眼儿还是好的,叫寒松看看也没什么。即便自己真的影响了他,那也是走走弯路,好过跟着封鸿走错路。
寒松抬起头对上灵璧的双眼,耳边风声,雷声逐渐消失不见,雨滴不再往他的肩头低落。炎炎夏日里热风扑面而来,身后汗水黏住了僧袍,掌心传来热度。
“看见了么?”
灵璧焦急的握紧了寒松的手。
断开了与封鸿那边的连接,通感之下,舌尖尝到了丝丝缕缕难言的甜。
“看见了。”
不仅看见了,也感受到了。
这感觉如此强烈,他能体会到灵璧在担心,紧张,畏惧且恐慌,更重要的是……
“女菩萨,你是不是心悦我?”
第113章【二更】
“撒撒撒手。”
灵璧将手抽了出来,红着脸退到了后头。
宅院的主人不想掺和; 假装没听见; 把门关上出了寒松和灵璧二人所在的这进小院。反正两位恩人也瞧见了,道人是自己歪在那里的; 就算死了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加之和尚与女菩萨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修士巴不得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屋内剩了瘫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叽叽咕咕只会口吐白沫与涎水的封鸿; 再有便是面面相觑的灵璧和寒松。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灵璧手心冒汗; 没了昔日的伶牙俐齿; 开口时结巴着:“胡胡胡说!”
寒松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呼吸急促起来。右手抚上心口,砰砰砰跳个不停。放下手来搭在膝头; 他瞧着掌心上的一层薄汗发愣。
对寒松来说,借着慧眼通感了灵璧; 他还是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