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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让你去把下咒的人揪出来,你怎么跑池塘子里了?”没等到门口,白公子就开了口。
黑猫自然不可能回答他,摆动湿漉漉的尾巴跑了进去,地上拖了一地臭烘烘的水痕。
“这柳老爷家的水池也够脏的。”白公子捂住了口鼻,瞥着地上的印痕。这味道大的,简直不像个种莲花的池子。
作为天上地下,第一的祥瑞之兽,谛听。地藏王的坐骑,真身是神犬。黑猫爬到椅子上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望着白公子的衣袖。
白公子坐到桌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谛听?”
黑猫盘起了尾巴,老神在在地坐着,气质平稳又沉默地看着他。仍是没有开金口。这种情况想要互相交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你就是说上了天,有见过猫能回答的么?
白公子显然也意识到了,挑了一下眉,伸手将它提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黑猫身上:“现在开始一刻钟时间,你可以开口说话,说罢。”
谛听极缓慢地舒展了一下身上的毛,前爪子搭在桌子上,瞄他一眼,片刻,一把低而暗哑的嗓音从黑猫的身体里传出:“那荷花池里有妖气。”
白公子愣了愣,说道:“那妖气能把你缠住,还真有点道行。”
黑猫闷闷地微转过脸,半晌似乎静静地说一句:“你为什么不把它除了?”
白公子顿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话。荷花池的不寻常,他确实当初看了出来,他倒也没有刻意放着妖气不管。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柳生的事情还在纠缠,那池子的妖气又实在古怪,他一时不解端倪,也就懒得深究了。
他斟酌言词说道:“那只是单纯的妖气,对柳生影响不大,在柳府荷花池中显然有些年头了,应该成不了气候。”
谛听闭了闭眼:“你还是别放任不管吧……那柳生的命太脆弱,池塘妖气囤积,有一丝外泄他就没命了。”
黑猫缓慢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心思冷淡。不肯多管别人的一丝事。”
白公子扇子敲了它一下:“守好本分,才能长命百岁。”
“你岂是怕死的人?”
白公子笑了一下,慢慢把话题转开,手指敲着桌子:“那片梅花林我去过,并没有妖气,可以肯定,柳生不是被梅花精迷了魂。”
“要是你把种生离咒的人杀了,柳生的命也保不住。”黑猫慢悠悠道。
白公子苦笑:“所以这咒不能拔除。我也没打算拔去它,毕竟生离咒对人体,其实并没有损伤。我头疼的是那股莫名其妙的阴咒,找不到根源,不知道下咒者是谁。”他这几天都在想这个问题,究竟是谁有深仇大恨,用这么阴毒的方式,祸害柳府唯一的独苗。他想柳老爷关键时候不会说谎,至少这个下咒的人,连柳老爷也不知道。
黑猫甩动着尾巴,缓慢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没发现,池塘里有一股我们熟悉的尸气,曾经我们碰见过。”
白公子眼角跳了一下,“你说什么。”
“尸气,清渊,难道你忘了,那个家伙差点害死过你。”
时隔这么多天,白公子终于倒抽了第一口冷气。谛听说的认真,印象中似乎确实有几次他受过伤,但记忆已经很模糊。半晌,他还是有些迟疑地问:“你说的,是哪一次?”
谛听幽蓝色的眼睛流水一样划过他的脸,最终还是垂下来:“算了,你不记得就算了。”
白公子不禁有些怔愕,好像他真的忘记了很多的事一样,最近一直有人不断提醒他这点,可事实是,他的确真的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些久远的,痕迹似乎早就消失了。
就连刚才……他皱了皱眉头,忽然问:“谛听,清渊先生这个称呼,除了你以外,以前还有谁知道过吗?”
谛听幽幽地望着他,撇过头,却不说话了。
白公子胸口好像被堵了一团棉花,那让他非常难受,他盯着谛听的眼珠不动,好半晌僵持,这只高傲的神兽才终于道:“叫你清渊先生的不少,现在还活着的,也没有几个。”
第一百二十一章十天的命
白公子看了看它,知道它不会继续再说清楚,他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没错,知道的人并没有几个,但即使是那仅有的几个,他也已经记不清了。
可能记忆真的退化了,他张开手掌,看着掌心流光溢彩的折扇。这把扇子上沾了太多血,很多他不记得的血,这把扇子却都能清晰地记住。白公子把扇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借助这些古老的气味,想唤醒一些记忆。
然而,徒劳。
“我为什么会忘记那么多事?”像是自言,一边问黑猫。
一刻钟过去,谛听再次陷入沉默,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清渊,风月总无边。”
晚风吹过,白公子将扇子捏紧,抬起头,神色间第一次出现一丝倦意。
风月总无边。那只兽竟然跟他说,风月总无边。
他是清心寡欲的方外人,又何来的风月,就算柳府的少爷与梅花精再纠缠个几百年,也与他没有关系。他从来就不是跟风月沾边的人。
白公子来到偏厅,向柳老爷请求挖池塘,半亩方塘,必须连根拔起。柳老爷马上丢给他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池塘挖了,柳生能好起来?”
白公子笑:“至少比现在好一点。”
柳老爷无言反驳,这时正好小厮进来,他大手挥了挥:“把池塘刨了,多找几个人,今晚连夜挖。”
雷厉风行,自家儿子的命在别人手心攥着,任谁都无法再冷静下来。
千辛万苦寻来的红莲种子,瞬间都做了土。人都说红莲业火,烧尽业障,池塘的水被排出来,挖开地底的荷花根,恶臭几乎瞬间遍布柳府上下。
那些污泥此刻滚滚冒着黑泡,像是沼泽地里的感觉,上面飘着丝丝白气。除此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被挖出来。白公子在池底撒了一点雄黄,让人把池塘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三个月,届时再填起来。
第二天他去看柳生,果然气色好了一点,居然还枕着枕头看书。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副痴迷相。
白公子扫一眼,《牡丹亭》,传奇话本子之一。他掀开下摆坐下:“柳少爷是及第秀才,想不到也看这种民间的话本。”
柳生的眼睛没有从书上移开,眼神恋恋不舍:“想不到白公子也知道这是什么。”
“柳少爷说笑了,这么出名的一出戏,在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白公子认为这是戏吗?”柳生终于转过脸看他。
“难道不是?”
柳生本就面黄肌瘦的脸居然扯出一丝笑:“小生以为是真的,这书里生死相随的两个人,他们肯一起死。”
白公子头痛地揉揉额角:“这么说柳少爷也愿意死?”
柳生发呆地盯着手里的书,不知怎么,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极异样的表情:“白公子,小生也姓柳,你说我跟柳梦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事实证明跟病人较真是千万不可取的。白公子敲了一下手:“柳少爷,柳梦梅的年代跟你差了太多,联系估计是不会有。”
柳生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目光朦胧地盯着书皮。
对于一个心里存了死志的人,纵然白公子有妙手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柳少爷,你身上有两种不同的法咒,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剩下的命,不超过十天。”
柳生极轻地笑了一下,听见自己要死,他竟是异常平静:“是么。”
“那么我现在问你,柳少爷,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被阴咒缠上了,对不?阴咒是夺你命的东西,但你福星照命,以至于后来你在梅林里,不管是遇见了谁,她给你种了生离咒。这种咒只要一方不死,相对的,柳少爷你也会因为咒的牵连,而保住性命。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一切,柳少爷你都是心知肚明,在下说的可对?”
柳生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继续盯着手上的书。
白公子也不废话,切入主题:“本来,生离咒又叫姻缘咒,两个人绑在一起,生生死死都不分开,上穷碧落,同赴黄泉。可是柳少爷,你身上中的阴咒太过毒辣,以至于生离咒也被冲散,照这样下去,你还会死。不仅如此,那个同样身中生离咒的女子,也会死。”
柳生依旧微微埋着头,但他握着书的手指,却已渐渐发颤。
“柳少爷,爱上一个人没什么,但要是因爱一个人丢了命,那就要三思了。你这样的年纪,随便哪家姑娘,都当成春闺梦里人。何必非要,纠缠于一个……你根本爱不起的人呢?”
柳生霍地抬起眼,目光透亮地看着他:“你知道她是谁?”
“在下昨晚刚好碰见了,”白公子意味深长,“现在可以肯定,除了你之外,你们柳府所有人都被误导了。那位姑娘定然不是妖精一流,但她能操控生离咒,显然,她的本领也要比妖精大得多。”
白公子说的有条不紊,慢慢瞥了他一眼。
柳生紧抿嘴,明显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的下巴绷出了僵直的线,缓缓说:“白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一些细节,你看的那般清晰。”
白公子合拢扇子:“事关人命,兹事体大,毕竟你爹的手里还攥着银票。我一日就是你们请来的大夫。”
柳生似乎动了一下,他的眼珠里好像有一抹暗绿色在翻转,像床帐照出的影子。那是阴咒在他体内的作用,他说:“白公子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就做这么些不合本心的事。”
“在下本就是大夫。救人一命,乃是天职,和在下的本心无关。”
柳生手指扣着书页,像是尽力地握着。
白公子看着他:“柳少爷,信我一句,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了。”
再浓烈炙热的情感,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也许还会消失,这就是人的命运,不断的从动情再到无情,是人的本能,人心易变。
“白公子这话,好像一个历经了浮世沧桑的人说的,那么沉重,叫小生真有点惶恐。”
白公子笑了笑,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在下走南闯北,四海为家,见的世面怎么说也比少爷多了,今天说的话,还望少爷能往心里去。”
柳生扣着书,抬头望着他:“放心,小生都听到了。”
白公子笑道:“那真好。”
走出房门,被风一吹,他就叹出了一口气。要把一个陷在爱情泥沼中的人拉出来,谈何容易。爱最让人盲目,因为盲目所以无畏,让胆小如柳生也坦然面对生死,白公子感到疲乏,他已经用尽了全力,柳生还是执迷,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黑猫在院子里望着他,幽蓝的眼珠在白天依然醒目。它伸出爪子,在一棵树底下划着什么。
白公子走近,见地上写着:“你那么费心地救柳生,是不是也因为心里有愧疚?”
他看了看黑猫,不做声。
黑猫的爪子继续划动:“因为你开始觉察到这些事情,或许是冲着你来的,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柳生可能只是被连累的那一个。”
白公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字,忽然伸脚一趟,将字迹全部抹在沙子里。他转身,一眼不发地朝池塘边走。
黑猫望着他背影,一动不动。
事情像一张网,逐渐逐渐收拢,最后网住的才是正主。白公子难得坐在了床头,冰凉的手掌缓缓按住额头。这一切,真的是因他而起?
皆因他忘记了,本来应该记住的某件事?……
刚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就有些不正常地跳跃,什么事情是该他记住的?又或者,什么人?……
用力拍了一下头,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