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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有课,组装与维护。
对湘成电脑学校而言,这大约这是唯一一门有价值的课程。
也是唯一一门硬件条件跟得上教学的课程。
吴小雨曾经恶意地想过,如果芙蓉区电脑举行一次残脑会,那么这个教室里的电脑肯定可以包揽大部分奖项。
许多三流砺志作品的作者会欣喜若狂地发现,无数个深夜抓破头皮,冥思苦想,胡编乱造,梦寐以求的脑残志不残精彩题材在这个教室中正挤成一堆。
那足足可以扫出一公斤灰尘的强壮机箱,被烟熏得快滴油的坚强显示器,是那么的感人肺腑,令人襟然涕下。
那默默不语的风扇,无私奉献出最大热量的CPU,身小志不小的SDR内存,越老越精神的10G硬盘,那冒着火花的电源线…。
冒着火花的电源线?
吴小雨赶紧敏捷地跳开,迅速关掉电源,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他刚完成准备工作不久,这门课程唯一的学生也走进教室。
吴小雨最喜欢学生少的课程,他轻松地坐下进入了教学状态,一注香烟的时间内,他已指挥学生安装好硬件,开始调试。
“……对于整机来说,要保证其正常使用,一般需要做到以下几点。1。定期除尘,灰尘是计算机的最大敌人……尤其是对主板和各个散热风扇进行重点除尘。”
这节是计算机日常维护与故障排除的内容。
这该死的最大敌人!
学校由于太久没开这门课,而且所谓电脑学校的电脑组件,其实也并没有按照正规的方式保养。结果就是讲解的内容和实际情况偏差巨大。
讲到这里,吴小雨看着学生一脸困惑的表情很有些尴尬。机房维护归他管,又被自己拆台了。
但是连同显示器一起打包卖不到300块的破烂,“维护”这个词真的适合于它么?
他关掉电源,拧着机箱把学生带到走廊,一起将机箱搁上窗户,捂住口鼻使劲晃动,“除去”了大部分灰尘。
“当然,大部分机器都不会有这么多灰尘。”他将机器放回原地,接好电源,继续满嘴跑火车,“我们再来看看其他的硬件……”
他的话不得不停下来,大约是除尘时动作过大,志不残的电脑已无法正常启动。
他重新接通电源尝试几次,最终不得不苦笑着说:“发生硬件故障,目前中国绝大部分区域还没有能力进行硬件维修,所以我们也只能想办法检查出有故障的硬件,再进行合理的更换……”
学生早习以为常,这是吴小雨的习惯,如果发生了他无法解决的问题,那么这个问题肯定会上升到全中国都无法解决的档次。
您还真是怀才不遇啊!学生有点为自己的学费心疼。
吴小雨此时根本没法注意学生的表情。
他正陷入一阵眩晕中。
是蹲下的时间太长了吗?
他恍惚着,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学生关闭电源的手移动到机箱上方,看着里面那些熟悉的芯片电路。
他眼睛忽然飞快地半眯一下,瞬间又恢复正常。
但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忽然缩小了无数倍,或者说他的精神突然化为一道电流,冲入密密麻麻电路组成的迷宫,在里面穿梭飞翔。
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半空,吴小雨脑海中闪现一个念头:“主板北桥芯片电阻过小,CMOS检测在该处无法通过……”
这大约是很久以前见过的理论,但他敢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对此进行深入研究。
可这一丝闪电般的念头来得如此强烈,他甚至来不及细想。
鬼使神差一般,他忽然拉住学生,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黑色带帽圆珠笔,在主板某块他根本不认识的芯片上飞块划上一道。
顺手按下机箱电源。
一阵机械蜂鸣,各部件运行正常。
“哔……”
计算机正常启动,吴小雨的眼角也跟着剧烈**。
初中毕业的学生根本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凭借声音确定发生故障的硬件只是一般维修员水准。
而凭借肉眼观测出主板上失常的芯片位置,并作出正确故障判断,这足以惊世骇俗。
最惊人地是,使用一支圆珠笔精确地为该芯片加上恰当的电阻成分,这已经不属于人类肉身的工作范畴。
这一瞬间,发生了媲美愚公移开太行山,精卫填满太平洋的壮举。
如果为目睹这一幕的半文盲学生加上足够的计算机知识,那他此刻一定目瞪口呆,用最虔诚的方式对吴小雨顶礼膜拜。
但学生没有,所以他只是微微吃了一惊,转头望向演绎奇迹一词真实含义的老师。
第五章 最后一天(四)
他的老师此时脸色发白,不知何时,额头密密麻麻爬满了汗珠,他更不知道,吴小雨心中正翻涌着惊涛骇浪。
凑巧吗?
吴小雨是晚上出生的,但不是昨天晚上。这种骗三岁小孩糖果的理由,他无法用于自欺欺人。
他颤抖着,回想着早晨的失去记忆,回想着一天的饥饿感,回想到刚才发生的事。
此时此刻,再迟钝的人,也会察觉自己身上发生了无法理解的大事。
或者正在发生着!
这个最接近事实的猜测将他的心拉至万丈深渊,他倏地站起,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无法站稳。
“家里……找我有急事,下课吧……我得去打个电话。”
学生努力分辨出吴小雨类似说话,也类似嘴唇哆嗦的声音。看着他跌跌撞撞走开,在门口拐角几乎被走廊的廉价地毯拌倒。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以一声铁门撞击的“框铛”作为结尾。
他以后还会无数次见到吴小雨,但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吴小雨。
“砰!”
孙医师诊所地玻璃门被大力摔开。涌进一阵寒风。
他只稍微抬头打量一下。是个不认识地人。脚步匆忙。生意上门。
等下收钱地时候得把精神损失费一并算上。
孙医师心下暗骂。脸上微笑着将手中地杂志塞到医疗报刊底下。看着满头大汗地来客直走过来。双手压着他身前地办公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医生。我好象有点问题。很不舒服。”
“不用着急,坐下慢慢说。哪里不舒服?”
有问题不舒服就好,等下你的钱包也得不舒服了,希望它没什么问题。孙医师微笑着,这种千锤百炼的微笑有着让人平静,让钱包干瘪的魔力。
“我今天总是感觉非常饿,而且……而且……”
而且怎么说呢?吴小雨很焦躁,教室的事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医生听不懂是白说,就算听得,他也只会当自己胡说八道。
来这儿是个错误!
他这么想着,感觉愈加烦躁。
越来越烦躁。
好难受。
对面医生的轻声细语似乎也逐渐变成嗡嗡声。
脑袋好疼。
脑袋好热。
眼睛好难受!
他好想安静下来!
他如愿了,正专心劝慰他不要讳疾忌医,放心说出难言之隐孙医生怔怔地望着他,张大嘴巴后仰着身子。
但他并不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眼睛好热,好难受!
疼。
作为一个纯粹的人类,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他,或者说它,坐在那儿不动了。
孙医生浑身僵硬地坐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低头坐了十几分钟,然后那人轻轻站起来,慢慢地,稳稳地转过身子,走出大门。
良久,孙医师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冷风一直往里灌,他手脚冰凉,但后背不知何时已被汗水浸透。
他知道,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他甚至无法找人诉说。
作为一名医师,他知道自己并非白日梦,但若是将刚才发生的事讲出去,他大约得在并不乐意的情况下去见见自己的精神科同事。
呆坐半刻后,孙医师忽然打开桌子最下层的抽屉,那里有他医学院毕业后就一直放在那儿的教科书。
他将书摆上桌子,翻开天蓝色的书皮,迅速在目录中找到“眼科”条目。
孙医师注定只能得到失望。
他的在医术上的造诣,大约相当于吴小雨在计算机上的造诣。
但医术再高超/见识再广博的医生,也肯定从未听说过有谁会在一分钟之内,瞳孔忽然由黑转变为血红,然后再完全消失,最后只剩下眼白的临床案例。
大街上年节气氛未散,欢喜的人们和匆忙的人们专著于各自的欢喜与匆忙。
一位身着天蓝色外套的身影低着头,用他没有瞳孔的眼睛望着地上。慢慢地,坚定地朝着吴小雨家的方向----纠正一下,现在是1A7489家的方向----前行。
同时,宇宙X3327。2558,Y1458。1112,Z2268。3254位置,密密麻麻的舰队遮蔽住恒星的光芒……
从这一刻开始,地球的命运已不再由地球人掌控,也不再由地球上的任何原生生物或原生非生物掌控。
第六章 不吉祥的来客(一)
……
大部分情况下,被冷水泼在脸上的人都会立刻醒来。
吴小雨简化了这个过程,因为他的眼睛本来就睁开着。
他稍微有些迷茫。
渐渐地,他感觉有点冷,渐渐地听到自来水冲出龙头的哗哗声。
最后,吴小雨注意到身前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眼睛浮肿,脸色苍白,头发杂乱,脸颊上的水珠顺着皮肤纹路越聚越大,蜿蜒着往下爬行。
现在,那人正从杯子里吸一口水,吐在水池中,红红的。
然后,他开始刷牙。
这个人他非常熟悉。这个样子,这个情形他也非常熟悉。
正是他最讨厌的,自己每天早上起床的样子。
镜子里地那人正是他自己。
但是他分明刚醒过来。什么都还没有做过。
他呆了呆。
然后。无可抑制地恐惧立刻盘踞了大脑。从背脊最尾端生出地寒气迅速爬满全身。他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他想大声喊叫。但连嘴都张不开。他想颤抖。但纹丝不动。
正在吴小雨极力想控制住自己时。他地身体忽然静止。仿佛瞬间变成一只笼子并倏地锁上。
他立刻失去了所有感觉。
这是一种与昏迷截然不同的情形。
像一曲高叫撕吼的摇滚戛然而止一般,他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也再听不到水声,也再感觉不到冷,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正呼吸。
只有一阵巨大的嗡嗡声喧嚣着,唯一伴随这声音的,是最后一组触觉神经反射,它们来自身体各个部分,迷茫着,在灵魂深处到处撞击窜动。
因为它们再找不回那熟悉的路径到达大脑。
这种滋味,有谁尝过?
地球上从没有人尝过。
如果有一位塞尔联盟体的学者在场,那么他可以告诉吴小雨,刚才他大脑神经对身体的控制,被数种宇宙间常见方式中的某一种瞬间切断。
现在,神经对身体的控制又瞬间被接驳。
于是仿佛度过了无数轮回,又仿佛是下一瞬间,一切都回来了,水声,水珠爬行的冰冷触觉,身前的镜子,镜子里的人都再次回到吴小雨感知范围。
除了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好极了。
“你应该感觉到了”
正彷徨时,镜子里的人微微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音节。
吴小雨极力想远远地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