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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那一夜(第1、2季)-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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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祈祷。
  然而,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俞超并不知道我现在干吗。他打听了许多老同学,才辗转找来——我承认自己还需要更努力一些。
  他的语速很慢,表情迟钝,嘴里像吃过苍蝇,散发腐尸味,让我不由自主后退。
  我始终回避一个问题:你有什么事吗?
  终于,俞超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问——那些兵人在哪里?
  兵人?
  脑子短路。空白。火花。黑洞。一群小兵人悄悄绕到背后,用枪口瞄准我们……
  二十年前。
  所谓兵人,就是一种小兵玩偶,只属于男孩的玩具。
  在我的小学时代,每个男孩都有一两个小兵人。学校对面的杂货店,运气好的话,五毛钱能买好几个。兵人多是硬塑料做的,约摸手指头大小。从纳粹德军到皇家陆军再到八路军,有端着刺刀冲锋的,也有挥舞手枪的军官。有的兵人两个叠在一起,成为重机枪组。既有质地粗糙需要涂色的欧洲老兵,也有做工精良栩栩如生的美国大兵。
  我们班最会玩兵人的,就是俞超。
  他是小个子,顶顶不起眼的那种,瘦成豆芽似的,脸上总挂着鼻涕。他的学习成绩属于中游,很容易被老师跟同学们忽视。他很沉默,不跟大家一起玩,就算在体育课上,也蔫蔫呼呼的。最糟糕的差生,也有机会得到老师表扬,但俞超从没有过。
  有一次,他带了许多小兵人来学校。课间休息的操场上,他煞有介事地摆开阵势,一边是德国兵,一边是苏联兵。他在地上画了个X形,说一条是伏尔加河,另一条则是顿河,伏尔加格勒在中心位置。小学三年级,几乎没有孩子知道这些,除了我。
  当我饶有兴趣地趴下,要跟俞超一起玩斯大林格勒战役时,兵人们却被踢飞。原来是两个高年级男生,就喜欢欺负弱小。我也害怕,但看到俞超拼命地在地上捡兵人,便忍不住要保护他。我跟那两个大家伙打了一架。
  自然,是我吃亏。
  从此以后,我成了俞超唯一的朋友。
  每天,他会在口袋里塞几个兵人,从不给其他同学看到,只在放学后,与我在街心花园的角落里玩。他跟我有着相同的爱好,都爱看战争历史电影和电视剧,看过拿破仑和希特勒的传记,对于二战兵器如数家珍——在我们这个年龄,都可算是异种。
  有一回,俞超悄悄跟手里的小兵人说话,我差点以为他有精神病。
  俞超平静地回答——我有特异功能。
  许多年后,我们习惯于把这个叫做超能力。那年头,流行气功大师与异能人士。大兴安岭火灾时,有位大师在千里之外发功,帮助政府扑灭了大火。每场气功讲座都比四大天王演唱会还热闹,人人头顶一口锅,自称接受宇宙信号,以达天人感应。
  我摇头,颇有科学精神地说,瞎七八搭!
  他笑笑说,是啊,没有人相信的。
  小学四年级,六一儿童节那天,学校组织了许多活动。但在我和俞超看来,都超级幼稚,只有小女生们欢天喜地。
  放学路上,俞超在我的耳边说:喂,今晚,邀请你来我家玩,好吗?
  从来没人去过他家。有几次,我到了他家门口,他也挥手让我回去。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不是普通人,都在某个神秘的军事科研所工作,严禁他带任何小朋友来串门,连老师家访也被拒之门外。
  他说,军方有项重大科学实验,爸爸妈妈都连夜赶去西北沙漠某军事基地,说不定过两天会上新闻联播。如果这项实验成功,什么核潜艇啊航母啊都不需要了,我们再也不用害怕美国和苏联。
  明白了,他今晚一个人在家,才有机会请小朋友来家里玩。但只邀请我一个,因为他没有别的朋友。
  但我想,俞超请我来玩的真正原因,是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吧。
  开始我没答应,我家管得也严,夜里不准出门。
  回到家,吃晚饭,做功课。六月一号,可以多看会儿电视,连看两集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十点钟,我上床睡觉,又偷爬起来,带着钥匙出门。警告小朋友,切勿模仿。
  儿童节的夜,我步行十来分钟,来到俞超家楼下——他家是栋独立的老宅子,隐藏在黑黝黝的梧桐树影中,是军队分配的。
  紧张地敲门,露出小伙伴的脸。底楼是巨大的客厅,摆设很简单,没什么家具与电器。灯光幽暗,到处有腐烂气味。俞超没想到我真会来,他打开冰箱与橱门,拿出所有好吃的东西。我毫不客气地吃了几块牛肉干和话梅。
  他拖我上楼,来到卧室——真心大啊,木头小床边,堆满了各种小玩偶和兵人。
  最醒目的,是一群金属材质的兵人。十九世纪的灰色军装,美国乡村宽边帽,扛着带刺刀的滑膛枪。既有光着下巴的年轻人,也有满脸卷毛胡子的大汉。有位穿灰大衣的军官举着配剑。还有士兵举着一面小旗子,红底破布上深色大叉,画着十三颗白色五角星。
  如此精致漂亮的兵人,我闻所未闻,刚想去摸,却被俞超拦住。
  他在墙角点了几根蜡烛,关了卧室里的灯。幽暗光影中,他盯着那些金属兵人,轻轻吹了口气,送入它们每个人的鼻孔。
  随后,他拉着我钻到床底下。
  嘘……安静!
  想干吗?但在他家,我乖乖闭嘴。藏身在小床底下,吃力地仰头,注视地板上的玩偶们。晕染般的烛光摇曳,兵人影子都被拉长。我的心被悬起,有什么事要发生。
  突然,举着佩剑的兵人微微抖动。以为是被风吹的,但烛光没变化。它转头向四周张望,又向前走了两步,再把剑放到地上,伸懒腰,打呵欠。说了几句貌似正宗的英语。
  周围的金属兵人都活了,要么举枪做射击状,要么坐地休息。像多年老兵,彼此亲切地打招呼,我能清楚地听到它们说“HELLO”“GOOD NIGHT”。
  其中,一个小兵走近床脚,举起刺刀向我搜索,微型金属刀锋,闪过杀人的寒光。
  我尖叫。
  小兵人们突然不动,像电影中的定格画面。
  对不起!我意识到闯祸了。
  俞超拍拍我说,没关系的,我们出来吧。
  小心翼翼走到烛光里,我拿起一个正在脱帽的金属兵人。
  天哪!俞超,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过,我有特异功能!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个秘密——俞超咬着我的耳朵说: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二十多岁就出国读书,差不多是在二战前夕,去过德国、法国、意大利很多地方,最后去了美国。回国的时候,他带来了这批小兵人——它们都是用锡做的。
  锡兵?
  我看过一篇安徒生童话《坚定的锡兵》。
  十九世纪的欧洲和美国,最流行这种小锡兵了。俞超继续为我科普——同一组的锡兵基本上都长得一样,因为从一个模子里烧出来的。但是,这队锡兵除了有个军官,每个小兵都各有特点,我能叫出每个不同的名字——约翰、哈利、老乔治、本杰明……
  是什么国家的军队啊?
  南北战争!我们常玩的打仗游戏啊。看到这面南方军旗了吗?十三颗星,代表南部联盟的十三个州。北军是蓝色,南军是灰色。不过,南军物资短缺,军服都很破烂,大多戴着自家帽子,更像农民而不是士兵。但这些家伙都是神枪手,打起仗来可厉害呢,把北军打得屁滚尿流。你看这个军官背后的字——
  我认不出这一长串英文,俞超解释道:弗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
  结棍!
  他颇为自豪地说:我爸爸从小玩这些兵人长大的,后来留给了我。
  现在怎么办?
  嘿嘿,别害怕,我还能让他们再动起来。俞超笑眯眯地趴在地上,对它们哼起一首曲子。音乐课上五音不全的他,居然哼得有模有样,还有几分耳熟——对啦,电视上看过的美国老片《乱世佳人》。
  锡兵们又动了,在军官指挥下,排列整齐队形:前排八个,后排九个,军官在前面,身边有人举军旗,总共十九人的战斗队列。
  更神奇的是——这些小兵也都齐声高唱,真人般有各种音色。整栋大屋战歌嘹亮,应是美国南方口音。
  俞超得意洋洋:阿骏,这首歌叫迪克西,只要我唱起这个,就能把兵人唤醒。
  你真有特异功能?我抓着他的手,又摸他脑袋,仿佛装满神秘力量,还是住着一个小外星人?
  可惜你们都不相信。他哀怨地低头,接着鼓起精神,脸贴地面,用大人的口气说——喂!士兵们!前方就是葛底斯堡的战壕,打败那些北方佬,就能结束战争,提前回家啦,为了弗吉尼亚!
  俞超说的是普通话,带着上译厂的翻译腔,但兵人完全听懂了。它们个个鼓起胸膛,怒目圆睁,军旗指引,列队前进。
  这不是排队去被枪毙吗?不过,那时战争就是这样,只有视死如归的战士,才能站在枪林弹雨中不退缩,披荆斩棘,夺取胜利。
  他们是男孩,他们是士兵,他们是兵人。
  但在葛底斯堡,他们都将变成死人。
  兵人队列越过一道障碍——不过是一堆课本,有人不幸倒下,似乎迎面射来密集弹雨。
  俞超涨红了脸,大喊:为了弗吉尼亚!
  我爬到前进中的兵人们身后,仿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举着滑膛枪奋勇前进。忽然,有一颗子弹射进了我的额头。
  致命的撞击感,无法自控地仰天倒下,后脑勺砸在一堆塑料兵人上。
  那个瞬间,我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但没流血,只隐隐作痛。当我爬起来,兵人们都已牺牲,军官也被一枪毙命,只剩那名小小的旗手——他战死在军旗下,像具雕塑不再动弹。
  二十五年前,6月1日,深夜,南部联盟的旗帜依然在盖底斯堡飘扬……
  在我的童年时代,最漫长的那一夜。
  忘了是怎么回家的,总之,我对于那些兵人,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它们不是金属玩偶,而是真正的士兵。死亦为鬼雄,缩小囚禁在二十世纪的中国。
  6月2日,俞超没有来学校。
  拥挤的教室里,我看着他空空的座位,心里还惦记着那些小兵人。
  几天后,才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死了。
  他们是在执行军方任务中殉职,俞超得到烈士家属的优待。他由亲戚继续抚养,从部队大宅搬走。当他回到学校上课,我没看到他有哭过的痕迹,但更为沉默。我想去安慰他,却被淡淡地拒绝。
  从此,俞超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
  我没有再去过他的新家,更没机会见到那些小兵人。但在许多个漫长的夜里,我会梦到那栋大屋,梦到十九个南军战士,梦到葛底斯堡的邦联军旗,梦到罗伯特·李将军……
  后来,网上流传过一条军方泄密信息——那一年,那一夜,深夜二十三点,在西北沙漠的军事基地,某项重大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有对科研人员夫妇殉职。
  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次超能力心理战实验,据说可瞬间催眠几万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的最高境界。但准备时间太过仓促,按原计划是在半年后,却突然接到紧急命令,必须提前进行实验。
  可惜,所有人都失败了。
  进入九十年代,开始严厉批判特异功能与伪科学,军方至今再无机会重启。
  当年,那个绝密的科研项目,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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