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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人说话,老妈嗫嚅几声。
“好吧,”我说, “但我们百分之百确定是凯文?”
“对,我们确定,你这白痴,”老妈火了,感觉随时要赏我脸上一拳,“你难道觉得我连自己生的小孩都不认识?你是脑袋流脓啊你?”
我很想将她推下台阶。 “好,”我说, “干得好,卡梅尔在路上了吗?”
“卡梅尔要来了,”洁琪说, “谢伊也是,他只是得,他得,他必须……”
她说不出来。老爸说: “他在等老板回来顾店。”说完将烟屁股扔过扶手,看它落在地下室窗边滋滋熄灭。
“很好,”我说。我不可能让洁琪独自面对两个老的,但她和卡梅尔可以互相照顾。 “外头冷得要命,你们没必要站在这里等,回屋里去,吃点热的,我去看看能够发现什么。〃
没有人动。我扳开洁琪抓着我外套的手指,动作尽量放轻,将三人留在原地。几十双眼睛随我走上马路,回到十六号。
守在警戒线旁的壮汉看了看我的证件,说: “肯耐迪警探在后面,从台阶下楼再推门出去。”显然有人跟壮汉说我会出现。
后门开着,一道阴森的灰濛光线斜斜射进地下室和楼梯。四个人在院子里,有如绘画或幻梦中走出来的人物。身材魁梧的殡葬人员一身雪白,倚着担架耐心等候,四周是长长的野草、破瓶与缆线粗的荨麻。
球王侧着满头油光的脑袋,黑色风衣拍打老旧的砖墙,蹲下身子伸出戴手套的手,身影清晰得超乎真实。还有凯文,他仰躺在地上,头朝屋子,双脚岔成夸张的角度,一手在胸前,另一手弯着压在身下,仿佛被人锁臂似的。他脑袋大幅度后仰,背对着我,周围泥土沾着凹凸不平的黑色团块。球主的白色手指伸进凯文的牛仔裤口袋轻轻摸索,寒风从墙上呼啸而过,发出凄厉的声响。
球王先听见我,或者先感觉到我的到来。他抬头张望,手从凯文身上抽开,起身朝我走来,一边说: “弗朗科,你失去了亲人,我很遗憾。”
他脱下手套,准备和我握手。我说: “我想看看他。”
球王点点头,退后让我过去。我跪在泥土和杂草之间,靠着凯文的尸体。
死亡让他脸庞塌陷,包括颧骨和嘴边,感觉老了四十岁,只是他没机会变老了。脸朝上的部分一片惨白,朝下的部分泛着紫斑,有血聚集,鼻孔下方一道干涸的血痕。他下巴微微耷落,我发现他门牙断了。雨水将头发打湿,显得松垮暗沉。一只眼睛起了翳,被眼皮半盖着,仿佛向人淘气眨眼。我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汹涌的瀑布底下,无法呼吸。我说: “库柏,我们得找库柏过来。”
“他来过了。”
“然后呢?”
短暂的沉默,我看见殡葬人员对望一眼,接着球王开口说: “据他表示,你弟弟不是死于头骨碎裂,就是颈部骨折。”
“原因呢?”
球王轻声细语: “弗朗科,他们得将他带走了。进去吧,我们到屋谈,他们会好好照料他的。”
他伸手靠近我的手肘,但晓得最好不要碰我。我最后一次注视凯文的脸,看他茫然的眼神和发黑血痕,还有眉上的细微扭曲。六岁那年,我每天早上醒来在枕头边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这道细纹。我说: “好吧。”我转身离开,接着只听见两个小伙子唰地拉开尸袋,发出撕裂般的声响。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屋里,也不记得球王带我上楼,让路给殡葬人员。用手捶墙是年轻人的把戏,根本派不上用场。我气得眼前发白,以为自己瞎了。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和球王站在二楼尽头的房间。我和凯文星期六才来这里搜查过,房里比我印象中更亮、更冷;有人将肮脏的上开式窗户推开,射进一道凛冽的光线。球王说:“你还好吗?”
我像渴望空气的溺水者,只想听他和我谈公事,像两名警察讨论案情,用平铺直叙的文字将眼前的混乱收藏起来。我开口说话,感觉自己的声音很怪,空洞而遥远: “目前有什么发现?”
纵使球王有百般不对,我们还是同一国的。我看出他察觉了这一点。他点点头,背靠墙壁,接受这样的事实。 “你弟弟最后被人看见,是昨晚的十一点二十分左右。他、你妹妹洁琪、哥哥谢伊和姐姐卡梅尔一家人依照惯例在你父母家吃晚餐——要是我讲的你都知道,就开口说一声。
我摇摇头,说: “继续说。”
“八点左右,卡梅尔和先生带小孩子回家,其他人又待了一会儿,看电视聊天。除了你母亲,所有人都喝了几罐酒。不过,大伙儿都认为几个男的喝到有点晕头,但绝没有烂醉如泥,而洁琪只喝了两罐。十一点刚过,凯文、谢伊和洁琪三人一起离开你父母家。谢伊上楼回自己公寓,凯文陪洁琪沿着史密斯路走到新街口,她的车停在那里。洁琪提议载他一程,但凯文说他想走一走醒醒酒。她认为凯文打算沿着原路回去,走史密斯路经过忠诚之地入口,之后切过自由区,沿着运河走回他位于波多贝罗的家,但她显然无法证实这一点。凯文送她上车,两人挥手告别,接着她就驱车离开了。她最后看到凯文的时候,凯文正回头沿着史密斯路走,这是他生前被人目击到的最后行踪。”
昨晚七点,他已经放弃希望,不再打电话给我。我完全不理不睬,让凯文觉得没必要再试一次,只好靠自己的笨脑袋解决,不管是什么事情。 “只不过他并没有回家?”我说。
“应该没有。建筑工人今天在隔壁干活,所以这里将近中午才有人来。荷恩家的两个小鬼,杰森和洛根,他们跑到十六号看地下室,结果从楼梯转角窗户瞄出去,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两人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至于他们为什么没在学校——”
“坦白讲,”我说, “我很高兴他们没去上学。”十二号和十四号都是空的,没有人会从后窗看到凯文。要不是这两个小鬼,他可能得在院子里待上几个星期。我看过放了那么久的尸体。
球王匆匆瞥我一眼,眼神带着歉意。他太入戏了。 “是啊,”他说,“的确。总之,他们跑出屋子去找母亲,她打电话报警,显然也通知了大多数邻居。荷恩女士还认出死者是你弟弟,便向你母亲说了,她确定死者就是凯文。抱歉,我们不得不让你母亲去看。”
我说: “我老妈很坚强的。”说完就听见背后楼下传来一声碰撞,随即是嘀咕与摩擦声,殡葬人员正吃力抬着担架走过狭窄的走道。我没有回头。
“库柏推断死亡时间约在午夜,误差前后两小时。根据你家人的供词,加上他身上的衣服和昨晚一样,我想可以假定他送洁琪回车上之后,就直接返回忠诚之地。”
“然后昵?他到底是怎么把脖子搞断的?”
球王吸了口气。 “不晓得为了什么理由,”他说, “总之,你弟弟踏进这栋房子上到这个房间,接着就出事摔出了窗外。库柏分析他几乎是当场亡,或许你听了会好过一点。”
我眼冒金星,仿佛脑袋被人重捶一拳。
我伸手梳了梳头发: “不对,这不合理,也许他是从院子围墙上摔下来的,从其中一面墙——” 这时,我仿佛见到十六岁的小凯,身手矫捷一路过漆黑的后院,追逐琳达·朵耶稚嫩的乳房。 “从这里摔出窗外说不过去。”
球王摇摇头说: “两边围墙都有,呃,两百一十公分高,甚至两百四十公分?按库柏的说法,伤势显示坠落高度将近两层楼,而且是垂直坠落。他是从这扇窗子出去的。”
“不可能,凯文不喜欢这个地方,上周日我抓着他的颈背才把他拖过来,他一直抱怨老鼠,说自己毛骨悚然,天花板会掉下来。那还是大白天,我和他都在。三更半夜,他一个人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我们也想知道这一点。我想会不会是他回家前想撒尿,而这里比较隐密,可是干吗老远上楼来?假如他想尿在后院,一楼窗户就可以掏小鸟了。我不晓得你怎样,但我只要喝醉,不是万不得己,否则绝不上楼。”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窗框上的脏污不是尘垢,而是指纹取样粉,而我刚才见到球王为什么心里一阵嫌恶。我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
球王眼皮一跳,答得小心翼翼: “我们起先认为是意外。你弟弟有事上来这里,随后被吸引从窗户探头出去,或许听见后院有声音,或许醉意袭来,让他觉得自己想吐。总之,他探头出去,结果失去平衡,来不及抓稳……”
我喉间一凉,但咬牙忍住。
“可是我做了一点实验,想眼见为凭。哈米尔,就是楼下警戒线旁的家伙?他身高和体重跟你弟弟差不多,我试了快一上午,要他探出窗外,结果完全不行,弗朗科。
“你是什么意思?”
“以哈米尔的身高,窗台到他这里,”球王用手刀比着自己肋骨说,“要探头出去,他必须弯下膝盖,连带让背部往下,重心完全在房间里。我们换了十几种方式,结果都一样。以凯文的身材,几乎不可能意外摔出那扇窗外。”
我嘴里一阵冰冷。我说: “有人推他。”
球王将外套往上一拉,好让双手插进口袋。他谨慎答道: “我们没有发现打斗痕迹,弗朗科。”
“什么意思?”
“假如凯文被人推出窗外,我想地板应该有拖痕,窗台会被他滑落的身体弄碎,指甲因为猛抓攻击者或窗框而断裂,说不定还有割伤和瘀青,但我们什么都没发现。”
我说: “你想跟我说凯文是自杀的?”
球王避开目光说: “我想跟你说这不是意外,也没有迹象显示有人推他。根据库柏的说法,他身上所有伤势都与坠落吻合。他身材壮硕,就我所知,他昨晚喝醉了,但还不至于腿软,不可能没有抵抗就摔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 “好吧,”我说, “有道理,你说得对。不过,你来一下,有样东西我想应该让你瞧瞧。”
我带他走到窗边,他犹疑地看我一眼: “什么东西?”
“你从这个角度仔细看院子,尤其和屋子基底相接的部分。你看了就知道。”
我推他一下,稍微用力了点,让我以为他会摔下去,拉不回来。那一瞬间,我真是他妈的高兴到了极点。
“你干吗!”球王往后一跳,睁大眼睛瞪着我,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没有拖痕,球王,窗台没有碎,指甲没断,也没有割伤或瘀青。你个头很大,神志清醒到了极点,就这样不发一声下去了。拜拜,谢谢参加,球王下楼去哕。”
“去你的……”他拉直外套拍去灰尘,动作非常用力。 “这一点也不好玩,弗朗科,你把我吓死了。”
“很好。凯文没有自杀倾向,球王,你一定要相信我。他不可能了结自己的性命。”
“好,那你告诉我,是谁找上他?”
“我认识的人没有,但这不说明什么,谁晓得他是不是惹上了西西里黑手党?”
球王嘴巴闭紧,用沉默表示意见。
我说: “没错,我们不是死党,但我不必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晓得他是身体健康的年轻人,没有心理疾病,没有爱情纠纷,没有金钱问题,日子 逍遥得很。这样的人,你要我相信他有一天忽然决定走进废弃房子,然后从窗户跳出去?”
“是有可能。”
“那你找出一项证据证明是这么回事,一项就好。”
球王将头发拍整齐,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