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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决放下杯子,手指戳在杯中,慢慢地打着圈。
杨雨稀察言观色,低声道:“既然这样,王爷倒是拉拢对了。若能留下当然好,即便不能,朝中有他,以后多少有个照应。”
霍决抬头看他,“我要留下他。”
杨雨稀笑道:“能当然好。”看那飞龙的一连串折腾,便知道有一个易容高手在身边是多么方便。反正南疆与朝廷关系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多的是账要算,不差这件。
霍决缓缓道:“不能也要能。”
杨雨稀笑容顿了顿,“是。”
霍决将杯子翻过来,覆在桌上,仿佛一锤定音。
从镇子出来,他们重新上了船。
表面一切如常。
可席停云知道,有些东西在改变,或者说,已经变了。
会为自己受伤难过的人,父亲算一个,可他抛弃了他,方横斜算一个,可这样的皮外伤绝对不算,霍决是第三个,原因如何他还没有头绪。但他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信了。
霍决或许会用手段,却吝啬于撒谎。
矛盾的性格,源于骨子里的孤傲和诡谲复杂的环境。
席停云觉得自己也很矛盾。霍决的每次出人意表,不但不令他感到疑惑和陌生,反而像缩短彼此的距离,令双方更进了一步。
轻舟过山,飞鸟掠空。
霍决突然将撑船的竹竿抛入水中。
席停云疑惑地看着他。
霍决道:“总会到岸的。”
“会饿。”
霍决掏出干粮递给他,然后钻入篷子里,闭目养神。
席停云:“……”
风闲闲地吹。
云跟舟走。
席停云看着霍决的睡颜,突然感到困了。
不知道是运气还是霍决所料不差,船入夜之后真的上了岸。
岸边,杨雨稀领着一辆马车等候。
天空下起细雨,针一样粗细,打在脸上,又轻又痒。
霍决带着他钻入车厢。
一张矮几,一只琉璃盏,一颗夜明珠。
霍决和席停云分坐在矮几两边,软榻锦被,令人昏昏欲睡。
席停云眯了会儿就醒过来。一是白天睡得太多,以至于晚上并不太容易深眠,二是马车跑得十分快,好似飞起来一般。
霍决在车厢外。
席停云依旧保持着睡着时的呼吸和心跳。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要在皇宫里生存,必须学会装,无论是装傻还是装睡。
霍决和杨雨稀的交谈声依稀传入耳中,轻如外头的绵绵细雨。十几个字里他只能听到一两个,还要小心辨别。
交谈声结束。
席停云确定的字只有“王妃”和“况照”
霍决钻回车厢,却没有回到自己那一边,而是半蹲在矮几前方,默默地看着席停云。
席停云睡相很好,并不需要掖被子,这让他无事可做,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脸,竟也不觉得倦。
席停云终于睁开眼睛。
霍决别开头,重新躺了回去,“睡吧。”
席停云:“……”或许他应该挑个时间好好分析一下南疆王这些莫名其妙举动背后的深意。
马车深入山腹。
席停云隐约能听到周围渐渐多了马蹄声。
只是霍决不说,他也不问。
霍决话越来越少,几乎能不说不动一整天,只是有件事他每日必做——替他换药。
到第五日,马车终于在非休息的时间停下。
席停云探头,发现他们正处于茂密的丛林中。跟着霍决徒步走了一小会儿,才知道丛林竟在崖上,前方无路,对面是绝壁,中间只有一根拇指粗细的绳索连接,长约十余丈。
杨雨稀先指着对面那座山峰,后指悬崖下方,道:“山峰孤立,四面环水,水势湍急,极难攀爬。”十六个字,道尽了去对面的难处。
霍决道:“他们是怎么过去的?”
杨雨稀道:“看来是靠这条绳索。”
霍决皱眉。
杨雨稀说出他心中所虑,“不是不能从绳索过,只是,若被对方察觉,砍断绳索……”
看着两峰间距,席停云也知道绳索一断,绳上之人绝无侥幸之理。
霍决冷声道:“我去。”
席停云吃惊地看着他。
杨雨稀道:“王爷三思。王妃失踪这么多年一直毫无音讯,这个消息是否可靠还有待商榷。王爷千金之体,实在不宜冒险。”
席停云这才知道他们怀疑王妃藏身在对面的绝壁上。
霍决坚定道:“我去。”
夜黑,月隐,星淡。
霍决换了身黑衣劲装,腰间系着绳索,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地站在崖边。
席停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劝他留下的冲动。
可是当霍决回头看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个立场。他希望霍决出战阿裘只是他的希望,并不是霍决的。
霍决走过来,“若我死了,你会不会去找贺孤峰?”
席停云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霍决不屈不挠地看着他。
席停云叹息,“会。”
霍决道:“我会回来。”
席停云不知道霍决此时此刻的言语算不算是对出战阿裘的一种承诺和暗示,但他知道,即使没有这种承诺和暗示,他还是希望他平安归来。
34、波澜不惊(三) 。。。
霍决踏上绳索。
席停云发现今晚的风很疾;剌剌地吹着衣裳。要是换做旁时,这样的风吹在身上自然是极舒服的,但对此时此刻的霍决来说,无疑增加了更多的风险。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把霍决叫回来。
今晚出发实在不是个好主意,可他终究没有动。
他没有立场。
绳索已经走了过半。
上方夜空渐渐露出了小半个月亮;月光洒在霍决那一身黑衣上;泛起了淡淡的光。
夜深了;风似乎吹得越来越猛。席停云耳朵里风声鼓噪;连心跳声也听不清。他看着绳索上那个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他从绳索上摔下来的情景,突然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不能呼吸。
就在他的脚步忍不住向前挪动;想要更靠近绳索一点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绝不该出现的橘黄灯光围绕在霍决身体的周围,将他紧紧地圈在里面。
杨雨稀呼吸声重了。
灯光来自悬崖对面,黑漆漆的悬崖上亮起了一大片火光,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火光中央。
席停云他们的距离看不清楚火光中的身影,但霍决能看清楚,那熟悉的轮廓即使藏在黑暗的角落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况照默然地看着霍决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直到一尺之距时才伸手去扶。
霍决视而不见地从绳索上下来。
况照叹息道:“你若要来,知会我一声便是,何苦冒这样大的险。”
霍决道:“你没有问过我要不要来。”
况照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霍决道:“若是不知道,我永远做不了这个选择。”
况照摇摇头,神情满是长辈对后辈的宠溺和无可奈何。
霍决绕开他往里走,“母亲在哪里?”
“我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件事。”况照跟在他后头,脚步放得很轻,声音更轻,“她失踪了。”
霍决猛然回头,神色之冷厉,几乎要将况照的脑袋硬生生地劈开!
况照沉声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比任何人都担心她的安危。”
霍决道:“所以将她囚禁在这里,数年不见天日?”
况照道:“不是我囚禁她,是她自己选择隐居在这里,不问世事!”
霍决冷哼,“你以前提到她失踪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况照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她不想让你知道,我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我只有这样一个妹妹,又怎么忍心看她这样痛苦。”
“你为何在此?”
“我得到她失踪的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只比你早到一会儿。”
霍决目光幽幽,不知信了几分。
况照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沿途追查她的下落。她这样大一个人,绝不可能消失得毫无声息。”猛然对上霍决眼中的讥嘲,他又苦笑道,“当时是我的地盘,我左右打点……所以才能做得无声无息。”
“明天若没有她的消息,就休怪我。”霍决语气平静,神色却认真。
况照张了张嘴,后面传来动静,却是杨雨稀和席停云见他们久久未返,干脆结伴过来了。
席停云的轻功一般,走在绳索上颇为摇晃。
杨雨稀在他后头,虽想帮忙,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霍决突然伸手去抽况照的腰带。
况照下意识地一闪。但霍决出手如电,又岂容空手而归,在他侧让的一瞬间手又紧紧地贴了上去。况照武功不弱,但连闪三下之下仍是让腰带落入他的手中。
霍决拿着腰带卷起长枪,朝席停云掷去。
席停云反手抓住长枪枪柄,便觉一股大力传来,身体顿时往前一倾,飞向绳索那一头。
霍决丢掉腰带,一手抓枪,一手席停云腰上一搂,抱了个正着。
注意到况照的目光探究般地望着他们,席停云很快从霍决怀抱中挣脱出来,先向霍决拱手道谢,再与况照见礼。
况照道:“阿决,我们有些误会,很应该谈一谈。”
霍决盯着他,半晌才点点头。
杨雨稀刚踏上崖顶,就被况照派人和席停云一起请了进去。
况照道:“要不要看看你母亲住的地方?”
霍决又点了点头。
况照露出一丝微笑,“她房中的东西,都是我亲手置办的。她从小就喜欢与我分享心事,她的喜好,我再清楚不过。”他带着霍决往回走,不多久就看到一幢三层高的竹楼,与那藏在深山中的竹楼十分相似。
席停云似乎也想到了,进竹楼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
况照道:“她还在锁琴山庄的时候就常嚷嚷要把那里房子全拆了改成竹楼,可惜一直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
霍决道:“你说她是自愿来这里的?”
“是的。”
“我不信。”
况照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其实有些事……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惜,却由不得我不信。”他领着霍决上三楼,推开正中的门,一股幽香迎面扑来。月光洒在竹楼窗前的琴上,细细的弦仿佛就着月光融化。
霍决缓缓走到琴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拨。
况照道:“也就你能碰她的琴,换做别人,只怕连琴都不要了。”
霍决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况照关门点灯,似乎在酝酿说辞,良久才道:“有一天,你母亲来找我,想要我劝你父亲自废武功。我才知道,你父亲练功练得走火入魔,性情大变,若不自废武功,性命难保。”
霍决皱眉,“我不记得父亲曾有性情大变的时候。”
况照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你在山中竹楼里练功,我本想把你找回来,是你母亲说不想打扰你练功。”
霍决道:“为何会走火入魔?”
况照摇头道:“你母亲不肯说,我也不好问。”
霍决沉默。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父亲,他看上去很憔悴,一点都不像是叱咤风云的南疆王。他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若你没了武功会如何。”况照笑容发苦,“一句话,竟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尚且无法想象自己武功尽失的样子,何况高傲如他。”
他的面容在灯光中跳动。
“我知道劝不了他,我只能劝你母亲。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