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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明,天空中开始飘落偏偏细雪,起初还是细不可见,后来,雪花越下越大,浩浩绵绵地落下来,迷蒙了前方的路。
天地空阔,萧越忽然有那么一种错觉,好像蒲县已经遥不可及。
他心中愕然,惊异这漫天而至的雪花,但是这惊异只有一瞬,随即,他催马狂奔,耳旁听着风声萧瑟。
一只手揽着殷落尘,生怕他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颠簸在奔驰的马背上,睁开眼,已是什么都看不见,徒剩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照射不进眼瞳里来。胸腔的疼痛似乎已经消失,可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殷落尘心中惊惶,努力地睁着眼睛,努力想看清什么,却还是徒劳。
他……盲了吗?
只好伸出手,猛地抓住了萧越的衣襟,尖利的指甲抠破了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上划下四道血痕。
感受到怀里的人的动静,萧越低下头望着他,越发将他在胸前拥紧:“你撑住,我们回蒲县,很快,很快!”
殷落尘一只手遽然间使劲抓住萧越的衣襟,仿佛一个孤单无助的孩子,着急要抓住什么才能有安全感,这似乎已是他唯一的依靠。
苍白的脸色,干裂失血的嘴唇,殷落尘听见萧越心口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如此清晰可闻,和着自己虚弱无力的心跳,一起跳动着。
扯了扯唇角,他尽力,勾出一抹笑。
“萧越……”
他轻声喊他。
还是这样一个冬季,一个循环,只看得见开头,可是结尾,却永远这么消失了,看不见了。殷落尘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了纷纷落下的莹白色的光点,那么美,美得那么不实际,叫他几乎不敢去碰触。
纷乱的光点后面,无声地藏了多少往事,追悔莫及,而且,越离越远。
他曾问过师父,什么能见血封喉。
九指仰面,望着那一排排冷杉,和那铅灰色的天空,说:
情,情能见血封喉。
封了他的喉,却成了自己血液里,最深刻的痛。
听见殷落尘喊自己,萧越急忙低头应声,可是话音还未响起,便感觉到胸口一凉,像是有什么尖锐地东西从胸口刺了进去,只是,并不疼。
殷落尘的手从刀柄上垂下来,仍是微笑着,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
殷落尘的气息浅浅地吐出来,散进风里。
“我也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萧越轻轻地笑了,血从嘴角流下。
是啊,我们这一生,已是谁都无法原谅彼此。
只是倘若自己那日老实待在学堂,便也不会惹下这等事情了。
脱□上覆着的,萧越的衣服,殷落尘从马背上跃下去,背对着萧越,踉跄着朝着蒲河河畔那里走去。
他的眼前全是莹白色的光亮,接到手上,冰冷的寒意,他知道,这是雪。
都是雪。
一切,从那铺天盖地的雪中,开始。
斜斜雪花纷纷落下来,一如当年初见,漫漫雪花横亘了一条帷幕在二人之间,你瞧不清我,我辨不清你。
捂着胸口,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大面积地浸染了萧越的衣服。他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伸入衣襟内,像是在摸索什么东西。久久的,才从衣襟处取出一个沾满了血迹的东西。
那只手帕叠的小老鼠。
坐在马背上,萧越冲着殷落尘的背影捧起只小老鼠,他问:
“落尘,若当年一切都没有发生,你是否愿意与我,执手一生?”
站在河畔,前方是深不可测的河水,殷落尘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却微微地笑了。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那么多事情,如这雪花般纷纷而至地许多事情,如果都没有发生,如果他不做殷落尘,如果不再次遇见萧越,如果……他执意不回蒲县……
太多的如果……
太多的如果。
可惜默默荒芜的岁月里,再也容不得他去怅惘追悔,那些事,那些人,俱都随着滚滚的河水,淌入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了。
迎着那莹白色的光亮,他仰起面来,时光像是回到了云环山上,那个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地方待上一辈子,做一个平凡人,可以笑,可以哭,却不是如现在这样,与寒冷苦痛,相伴一生。
那一场雪,还是将殷落尘的一生,永远地埋葬了。
他闭上眼睛,朝前方伸出手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人来解救他一般,还是那曾经奢望过的安静祥宁,就站在那个不可触及的地方。
于是,往前走了一步。
水声激荡。
鸟儿惊起,飞入天空的雪幕中,低鸣着盘旋,一切,终都会消失。
一切,都会恢复沉寂。
雪花落在萧越的手上,刚刚碰到肌肤,便化了。
平生执念,痴梦,终不过,霜花飞落,纷繁而至,得而复失。
萧越从马背上重重地摔落下来。
他捂住胸口,趴在地上,朝殷落尘曾经站过的河畔挣扎着望去,那里空无一物,如同……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29
29、完结章 。。。
完结章
听完那二人的讲述,戴斗笠的男子饮酒道谢,之后离开了酒家,似是漫无目的地朝着街上走去,仍是一手扶着帽檐。
又是一年春来了。
蒲县依旧是她软软糯糯的水乡景色,青石板路也依旧走得人咯脚。天空中飘着细碎的小雨,不带一丝声响儿的,就湿润了一条条幽深的弄巷。抬起头,雨拂在脸上,沁沁凉凉的感觉,细枝末节地传遍了全身。睁眼,竟不知是那雾气朦胧了空气,还是空气涣散了瞳孔,总之,是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岸边的柳枝抽出了嫩芽,柳尖轻点着河面,总引得一群鱼儿来啄,一阵风袭来,那柳尖斜斜地划了个圆弧,水面上一阵涟漪,惊得鱼儿四散开来。
时光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挪着步子,悄然,竟已三年。
“萧家的少爷去了有三年了吧?”那柳枝下藏着两个人,一个老婆子,还有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将粗布裤子卷至膝盖处,看样子是个艄公。
“三年了……”那老头咂咂嘴,“听说是一口血没咽住,登时就断了气。”
“可不是这样!”老婆子凑过来,又四处看了看,“我听说啊……是被人……”
“唉,真年轻啊,才二十多岁。”
“谁说不是呢,一个子嗣都没留,人简简单单地葬了,就在蒲河河边立了个坟,冷冷清清。”
老婆子声音压得越发地低了:“今天,我看见有人在他坟上放了朵白菊,就一朵,也不知是谁。”
老头儿眯了眯眼:“我倒觉得……”
“艄公,这船走么?”那名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男子拨开垂柳,忽然问道,斗笠下的面目,还是挡得窥不得一丝一毫。
“哎!走的,公子去哪儿?”那老头儿支起撑杆,跳到船上。
“艄公,这蒲河通向哪儿?”
“远咧,这蒲河连着秦淮河,能到金陵呢。”
“那就金陵吧。”那男子远远丢过来一块银锭子。
艄公喜笑颜开地接住:“哎!好咧!公子啊……路上我跟你说那金陵的十里风月……”
那男子把头发向后一挽,然后踮脚一跃,稳稳地跳到船上,船身没有丝毫晃动。
老艄公看得呆了,倒不是那轻盈的身姿,却是他将长发挽起后,露出的那一段雪白的脖颈,上面,上面似乎有……
一朵五色梅。
老艄公摇了摇头,想当年那人总是一身白衣,可眼前这人却不是的,想必是自己胡思乱想瞧错了。他再一看,那段脖颈又被瀑布似的长发盖住了,他便更加坚信是自己瞧错了。
“艄公,走吧。”
那船缓缓驶向一丛苇蒲之中,天边渐渐升腾起些许昏黄的暮色。船尾消失在河流的拐弯处,视线被层层摇曳的苇蒲遮蔽得严严实实。
只是不久,那深处,忽然飞起一群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