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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业岑愣了半晌,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反驳什么,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居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其实刚刚那句“畜生”骂出口,萧越很快便察觉自己的口不择言,心中隐含了几分后悔。按说丫环收作陪房的事情并不少见,且可以说是平常的很。可是萧越面对萧业岑如此目无尊长的言行着实是气不过,他知道菁姨的过世给了自己这个弟弟很大的阴影,爹因为他是庶出对他并不十分在意。所以当自己去金陵读书的时候,萧业岑只能在家无所事事地候着。后来自己掌管了家业,便对弟弟十分照顾,他若不爱学,只爱花天酒地,便只让他去。可是弟弟却对自己仍是非常抵触,乃至于是痛恨,这让他还是十分头疼。
萧越仔细思索了片刻,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我在京城认识一位先生……”萧越顿了顿,“你收拾收拾行李,过几日,你便到那位先生处,待你考取功名再回萧府来。”
萧业岑大惊,但眼见萧越已往门外走去,便上前追了两步,抓住了萧越的手臂:“这,不行!”
萧越狠了狠心,甩开萧业岑的手,头也没有回。
这场雷鸣春雨依旧下着,雨意磅礴,没有一刻的停歇,汇在地上,挟着泥沙都朝着低矮之处流去了。
还没有到天亮,雨便停了,地上冒了点茸茸的新芽,草色遥看近却无,如此形容,确实恰到好处。丫环早晨送来了银耳粥和五仁糕,殷落尘一一吃下,之后整了整衣服,想要出门前却听门外两个小丫环吱吱呀呀地说着话。
“听说了吗,昨天茉儿姐姐哭着回来的。”
“怎么不晓得,听茉儿姐姐说,昨晚兄弟俩大吵一架,萧少爷要把二公子赶出府呢。”
“茉儿姐姐服侍二公子这么久了,昨天才被抓到,谁不知道她喜欢二公子很久了,这下,怕是也要一并赶出府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这茉儿是待不成了。”眼见原先比自己大点的丫环出了事儿,后面“姐姐”也不加了,只管“茉儿茉儿”地叫。
“若二公子这回不出府,我看下面这陪房就是元琪你了吧。”
叫元琪的一跺脚:“哎呀死丫头你乱讲什么!”
听门外两个丫环打闹着跑远了,殷落尘这才默默地“吱呀”一声推开房门,他朝那两个丫环远去的方向望了望,只见一黄一红的衣裳,像两只蝴蝶似的上下翻飞着。
打算出门去逛逛,走到主厅门口的时候,看见萧越在院子里练剑。一柄长剑迎风挥舞,呼出了颇为萧瑟的风声,衣袂翩飞,剑影重重。
殷落尘止住了脚步,静静地也不作声,就这样看着,待对方一套剑法练完,才拍了两下手掌,声音干净清脆。
看见殷落尘就站在不远处,一身白衣黑发显得飘渺出尘,萧越本是因昨夜的事情心情不好才出来练剑的,看见殷落尘之后,一时觉得好似清凉的泉水扑面而来,压抑的火气不知为何竟然平息下去不少。
萧越收了剑,朝殷落尘走了几步,道:“让先生见笑了。”
殷落尘走下那三级台阶,温和地笑:“不是说,直呼其名便可吗?”
萧越知道,殷落尘的笑总是这样让人舒服,可是,未必出自真心。不过于情于理,他还是笑着回应:“知道了,落尘。”
“看这一套剑法,萧越心中似是有所不快,不妨说来与落尘一听。”殷落尘看见,萧越的眼下有并不浓重的一小片阴影,刻得眼窝比平时深了不少,想来是昨夜没有睡好。
萧越看着殷落尘,表情一怔,惊异他竟然能从练剑的动作里察觉出自己的不快,他挥了挥手:“还不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唉,今天天气好,不谈也罢。”
落尘了然似的:“既然萧越不愿意,那便不谈了。”
“对了,”萧越喊住殷落尘,说,“腾蛟阁的田斛下了帖子,说不日便会造访。”
殷落尘睁大了眼,接着叹了口气:“那个家伙,还不死心……”
“不过你放心,在萧府,还是由我说了算的,我若说极力保你,他们不敢做什么。”
听到此话,殷落尘重又笑了开来,他走近萧越,忽然伸出右手搭在他的左肩上,长长地袖摆垂下来温和地拂在萧越的手背上,说:“给你添麻烦了。”
从小到大,对父亲恭敬,对妻子有礼,对弟弟爱护,对同学谦和,对下人威严,尚不曾如此亲密随性地被人搭肩。萧越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倒也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头也不侧地说:“落尘言重了。”
“我出去踏青,萧越要不要一起来?”
萧越朝周围看看,虽有新绿,却不繁茂,不知殷落尘踏哪门子的青。何况,自己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两人总是客客气气,言语间打太极似的你来我往。于是他还是摇了摇头:“今日怕是没有这个雅兴了。”
殷落尘并不介意,点了两下头。
“那么暂且告辞了。”
“落尘……”
喊出口的时候萧越自己都不知为何,见殷落尘本想抬脚又站住了,在原地等自己说出什么话来。
空气中有浅浅的,混着草地芬芳和湿润的泥土的味道,和煦的风儿早已不像冬日里那般刺骨,春日果然最是让人慵懒的季节。萧越想,自己昨日真是睡少了,过会儿还是回去补个觉,不然脑袋怎么总是不清醒似的。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努力思索了会儿,才说:“……早去早回。”
殷落尘把双手都藏进袖口里,说:“萧越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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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偶识轻点墨 。。。
第五章
出了萧府,往街市走去,沿路流水绵绵,草木抽枝,殷落尘在地上折了一支怪模样的草,放在嘴里含着,草汁的酸涩在嘴里化开来,竟是一种让人留恋的苦味,让他含了会儿,才吐掉。
蒲河很漂亮,潺潺的流水被日光映得波光粼粼,沿岸浅水处可看见颗颗分明的卵石,越到河中的位置越显得幽深不可测。约再走百步左右,河流有了一个明显的拐折,顺着拐折走,便到了繁闹的市集处。
小县市集自然是比不上金陵十里风光热闹,但是也别具一番风情,大小街贩招揽着客人,行人往来络绎不绝。路上有不少人认得殷落尘,少不得便“殷先生”“殷先生今天上街来啦?”之类的招呼,殷落尘抄着双手,一个个点头笑过来。
不过今天的街上还是有些异样,看着不少人都向着一个方向脚步匆匆。殷落尘好奇心起,随手拉过一个人问怎么回事,那人说,县里发生大案了,张掌柜的正室把偏房给杀了,张掌柜平日里宠那偏房宠得紧,见心爱的人儿死去,于是连多年夫妻情意也不顾了,硬是将妻子告上公堂,请求正法。
倒是个新鲜的事,殷落尘心想着,便不紧不慢地朝着那方向走过去。到了县衙外边,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可是见是殷先生来了,大都恭恭敬敬地让了条空道出来,殷落尘道了谢,站到了第一排去。
站好的时候县太爷审案已审了有一段时间,此时正听见那正室夫人严氏跪着声泪聚下的控诉,旁边的张掌柜也是跪着,面容戚戚,但也夹杂着一丝愤愤。
“大人,民女知道杀人偿命,可是,那李氏仗着自己姿容姣好,迷惑老爷,老爷身体这几年每况愈下,更是禁不起李氏这番折腾。还有,因今春大雪,柜上已是入不敷出,那李氏缠着老爷要这要那,老爷宠着她,由着她,支走柜上度日用的钱为她买金银手镯胭脂水粉,家中人人都是怨声载道……”
听到这里,围跪在严氏周围的下人们都连声附和,声称老爷生病期间,皆由严氏操持家业,勤勤恳恳,平日对人宽厚温和。而那李氏的确行止嚣张,不顾及老爷与夫人,整个家子更是不顾,对下人也是非打即骂,一点不顺心就动用私刑。围观的乡亲们也都议论纷纷,言语间大多鄙夷李氏,同情严氏。
“肃静肃静!”县太爷连声厉喝。
县太爷思忖片刻,道:“严氏,本官知道你的为人在本县多有赞誉,那李氏也委实可恶,可杀人终究是大罪,若要饶你性命……”
“严氏性命不可饶!”忽听人群中一人中气十足地高喊道。
声音就在身侧响起,殷落尘诧异,偏头打量了一下站在身侧的这人。对方一身墨黑色的衣袍,手上执一把扇子,挡住了鼻梁以下的大半张面孔,除了上翘的眼尾,便是什么也看不出了。迎着众人的侧目,那人脸部表情在扇下似有变化,在殷落尘看来,像极了一个冷冽的笑。
“堂下何人!”
那人躬了躬身子,依旧挡着面容:“在下无心扰乱公堂,只是……在下认为此案无需如此繁琐,‘杀人偿命’四字即可。”
县太爷皱眉:“依你之见,应判严氏秋后问斩?”
“正是。”
严氏听闻此句,也不再垂泪,神色间倒多出了些凄厉,她道:“大人,民女自知犯下罪过,自是不求苟活,大人无须多虑。”
殷落尘本只想当名看客,不想多言,但此时面对这名男子的罔顾道义,心中义愤,竟忍不住插口反驳道:“天下诸事,并不能只以‘杀人偿命’四字评判。”
那男子闻言转过身,同样打量了一下殷落尘,眉间笑意更浓:“怎么说?”
殷落尘道:“杀人偿命,并没有什么错,只不过要看杀什么人了。若杀无辜良民,是该受千刀万剐之惩,但若杀奸恶小人,那是为民除害,应如岳飞一般受人敬仰……”
对方冷笑一声打断他:“依公子之言,严氏不该受惩,反而应该受到敬仰?”
“请听在下说完,切莫断章取义,”殷落尘有些许不快,“李氏为人算不得无辜良民,但也够不上奸恶小人,严氏夫人杀人虽有私心,但是李氏平日所行危害到了张掌柜的身体,使家不成家,严氏夫人杀人之举乃迫于无奈。所以,在下以为,严氏夫人可从轻论处。秋后问斩,大可不必。”
一席话说完,众人皆称所言极是,那张掌柜头垂得极低,回想往事似也觉得有少许羞愧,过了会儿抬起头来,拱手道:“大人,李氏已故,小人虽然心疼不已,痛恨内人,但是如今想来,诸事皆因小人而起,小人亦难辞其咎。内人之罪不可饶,但求大人轻判,也请连小人一并论处。”
县太爷觉得这个案子实在有些难办,想了会儿,惊堂木一拍,喊了声此案隔日再议,遂携了师爷等人回到后室,严氏暂且押至狱内。
未等到结果,众人接连散了,言语间唏嘘不已,各有各的见地和想法。殷落尘回想刚才,一时未反应过来,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会打抱不平了,之后自嘲的笑了笑,转身漫无目的走了两步。
“公子请留步。”
殷落尘回头,见唤住自己的正是刚刚与自己唱反调的那人。此时此人已将扇子拿下,眉目清朗,双唇剥削,风度翩翩,像个富家子弟。刚刚遮着面目的扇子已经合上,在左手手掌处一下一下轻拍着。
“何事?”
那人笑着,不过笑得很轻浮:“在下看公子刚才说的颇有见地,不禁汗颜,不过也与公子有一见如故之感,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与在下酒楼小坐,交个朋友?”
殷落尘也笑了,他没有即刻回答,只是看了看周围的景色,过会儿才再回过头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