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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烟赞同地点点头,他当然相信夙的决断。
酆夙扬此刻一步也不能走错,他要保住的是整个大西北,而不只是一座嘉从关。
他伸手想要把玉牌交给武将,“玉牌在你们手中,行事起来要方便很多,不若就此交与你来保管。”
武将却不敢接,皱眉道:“公子,这我可不敢拿!在下区区一名小将,没有殿下的命令,是不能手执玉牌的。”
那我就能拿了?盛烟瞪他一眼,道:“你也学着张大人迂腐起来了?见到你们夙王,就说是我给你的,他不会拿你怎样。”
“可是……”他迟疑着还是没敢接过去,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公子写封信给我带在身上。”
盛烟无奈只好把玉牌先塞回衣襟里,道:“那好,我就住在附近的福凌客栈,写好信等你……记得,在出发之前,到客栈找我,我把信和玉牌一同交给你。”
武将这才欢喜地应允,神情恭顺把他送出门外,回头监督张大人筹备粮草去了。
忧心忡忡地回到客栈,盛烟坐下来便让随侍研磨,一触而就写好了信,等墨迹干了准备折起来。
抬眼,看到另一名随从疾步而来,进门禀告道:“十少爷,主宅刚送来的信……是大少爷的亲笔。”
“噢?”这次又是发生了什么,盛烟揉着眉心,让他把信递过来,拆开一看,龙碧飞的字迹不过一行:二姨娘于三日凌晨悬梁而亡,有遗言一封,留与十弟。
什么?
盛烟身形一震,抖了抖信封,从里头找到了另一封信。随侍见主子的脸色愈加黯淡,眉峰高耸,相互使了个眼神,悄然退了出去。
二姨娘所言很短,并未花去盛烟多大功夫。盛烟片刻之后抬起头,拿出火折子,使其付诸于一捧灰烬。
云云众生,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人因心死而苦,心因执念而亡。
大老爷何尝不是有福的,放眼整个龙家,对他付出一片真心的,谁能想到,是这个最终背叛他的二姨娘——
因爱生恨,因恨生怨,因怨生怒,因怒成癫。
她初嫁龙府也是不甘愿的,然而她渐渐折服于大老爷对制香术的执着和天赋,欣赏他的博闻强识,钦佩他的轩昂气度。起初那几年,大老爷对二姨娘也并非不好的。相反的,较之这宅子里的其他女人,二姨娘得宠的时间应当是最长的。
但就在她付出了一颗真心,想要安心相夫教子的时候,大老爷把三姨娘娶进了门,她也算不得幸运,不过是大夫人手中一枚棋子,用以制衡二姨娘。
三姨娘比二姨娘少了一份冷傲,多了一份温婉,大老爷即使不甚专宠,也让她恃宠而骄了一段时日。
结果,三姨娘亦不是他所爱。此后某日,二姨娘与大老爷出了趟远门,适逢元宵佳节,大老爷在灯会惊鸿一瞥,看上了一位端庄秀美的女子,溅起一腔相思意。他一路跟随,只为了想与她说上三言两语,甚至为博她一笑,也挤在人群中去猜灯谜。
二姨娘在远处看得酸涩难当,命人偷走了这名女子身上的玉环。
此地婚嫁风俗,但凡有未婚女子将玉环赠予男子,即算订立婚约,只要男子愿意上门提亲,两相门当户对,即可成婚。
二姨娘将玉环交给大老爷,说是这位姑娘差人送来的。大老爷一回到永嘉,便与大夫人商量着要迎娶四姨娘。
盛烟的生母四姨娘就这样被抬进了龙府。
“我是故意为之,你娘亲其实早就心有所属。这件事,在她嫁入龙家之间我就派人打听过。我当时就像着了魔,一心想看得你娘嫁给她不爱之人,更想看得大老爷失望、愤怒、气急败坏。想要亲眼目睹,他这次所谓的真爱,能坚持到几时化为流云!果然,你娘一贯的推拒姿态,加之我数日煽风点火,他就相信了你娘的不忠,认为她是贪图龙家财产才在当日勾引了自己。你瞧,他口中之爱……真真是这世上最易戳穿的东西,你娘到死也不愿认错,不肯对他服软,他恨她,也就迁怒于你。”世人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二姨娘却用尽最后一滴血,来剜开盛烟的伤疤。
“你是个娘亲不爱,父亲不疼的孩子,你爹一直防备你,因为害怕你终有一日,会侵吞掉龙家的家产……他满心以为,你继承了四姨娘对他的怨恨,从一开始就不信你对他存有父子之情,哪怕你的确是他亲生子。盛烟,如今你明白了?龙兰焰这辈子都给不了你想要的父爱,在他眼里,只有他自己,与这份家业才是最重要的!”
盛烟冷笑着,看着这还带着火星的灰烬被风吹散,摇了摇头。
二姨娘自己毁不掉龙家,到死还想借由他的手,摧毁掉龙兰焰最在意的家业么?她执念太深,死了还不得解脱,何苦来哉?
可惜,他对龙家的家业并不敢兴趣,这份家业毁了,或许真能让龙兰焰痛不欲生,甚至于一命呜呼。
但他何必受人怂恿,四姨娘此生悲剧,也有二姨娘的一份,她的怨毒,盛烟无需延续……更何况,他现在已经觉得有些累了,龙家将来如何,不如顺其自然罢。
如今,他只想随心所欲而活,做自己想做之事,人生苦短,最难求的其实是纵横于天地之间的那份自在。
枯坐了片刻,盛烟修书一封,随后找来客栈内的小二,托他务必想办法送达他指定的地方。
二姨娘仓促离世,这个消息于情于理是该让二哥龙碧升知晓的。
自觉心气不顺,盛烟在晚膳前出了客栈,在街上溜达了半圈,买了些当地特产的零嘴,都搁在一个瓷罐子里,倒是让他想起了岑舒砚。
自己的第一场品阶试,岑舒砚对自己的鼓励与认可,他此生难忘,又思及两人同吃零嘴儿的场景,不由得弯起嘴角。
也不知道,他与新婚嫂嫂相处的如何……而此次西北战火蔓延,岑舒砚会主动请缨,帮着夙出谋划策么?
盛烟甩了甩头,心说自己越来越心神不定了。
刚提醒自己要稳住,眼前一黑,不晓得被什么人撞了个正着。揉着脑袋抬眼一看,就见一个白月衣衫的男子抱着好几个锦盒,堆得老高,走路没看见他。
“哎哟小兄弟,你还好吧?”这人仰起脸想看看他怎样,无奈盒子堆得太高,他不敢动作太大。
盛烟只觉得好笑,帮他拿下一个盒子,道:“没事,这位兄台要帮忙么?”
两人这会儿大眼瞪小眼,指着对方想了半天,喊道:“龙盛烟!”“方大师!”
他碰巧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九品阶制香师,龙碧飞的师父方洛同。
制香界的泰斗和新秀,在街上相遇甚欢,找了个清静的茶馆,坐在一处畅谈起来。问及了他大哥龙碧飞的近况和盛烟因何来此,方洛同有些遗憾地看着他叹气:“太可惜了,今年的世家香会,你与碧飞都不能来,简直是大为失色。”
盛烟谦逊道:“哪里……各家制香师世家都是人才辈出,您这话说的,其他制香师听见可要不高兴了。”
“呵,我管他们高兴不高兴,反正我是不高兴啊!来来,快跟我回家,去给我做一盒香丸来玩玩!”方洛同拉起他的腕子要往外走,被盛烟哭笑不得的拦住,“方大师,您住在这里呀?”
“咳,是我在这里买了个别院,图个清静,省得总是有人上门找我,可惜上门求师的没一个能有你与碧飞的资质,我懒得搭理,就躲到这里来啦。”方洛同见他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也不急着拉他走了,问道:“怎么的,小盛烟长大了,也学会悲秋伤春了?”
盛烟忍不住笑着翻个白眼,道:“哪有,只是有些事不顺心,徒增担忧罢了。”
方洛同拍了他的肩膀道:“人生在世不称意的事太多了,你年纪尚轻,有些道理还看不透,不过么……有句话记住了,多看看自己现下所拥有的,别计较已失去的。”
盛烟沉默着点头,半晌,对他扬起笑来,与方洛同越聊越投机,特别是一提到制香,若无事打搅,两人只怕能聊上一宿。
不经意中,盛烟提起了他的被底香球,方洛同好奇地想一睹为快,扯着他就回了客栈。盛烟防着别人,却信得过这位老前辈,也不藏掖,笑着把那个最小的被底香球拿给他看。
方洛同别看年纪大了,却是个急性子,看了半天啧啧赞赏,还不过瘾,非要焚爇香丸试试看。盛烟拗不过,只好递个他一盒香丸,让他自己捣鼓。
不一会儿,方洛同坐在他床上哈哈大笑起来,滚动着被地香球道:“妙哉,妙哉!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小盛烟,这么好的东西要推而广之呀,你龙家香铺如果卖起这个东西,不用说,肯定会一鸣惊人!”
盛烟并不想拿这件宝贝出去贩卖,只道:“这香球虽好,可只有富贵人家用得起,如果鎏金,那就只剩下王宫贵胄得以享用。我是宁缺毋滥的,这精巧的手艺不是一般工匠做的出来,这仅有的几个,也是我花了大价钱,请一位师傅耗费几月时间才做成的。”
方洛同捋起胡子,眉眼带笑看着他,“好好,有远见,这东西的品质要好,才称得上是你龙盛烟的绝世佳作!不过……也该让那些不着调的后生都开开眼,小盛烟哪,你看这样如何……送我一个么?”
盛烟原本送了一个大的给了夙,这厢送个小的给方洛同也无甚不可,便用一方帕子包着,递给了他。
方洛同笑嘻嘻地拿着香球要起身告辞,此后这位九品阶制香师或乘船或徒步,开始了周游天翔国的计划,每到一处都以香会友,这盛烟所制被底香球的名声也一传十十传百,逐渐在制香界流传开来,轰动之大,被奉为数十年内也无人超越的新香器。
随后仿造者四出,然东施效颦,未有可媲美者。
此为后话,盛烟此刻并未能想到,这香球能在后来产生那样大的影响力。
送着方洛同到了客栈门口,那位前来索取信与玉牌的武将刚好迎面而来,远远见到盛烟便收敛了脸上的愁思,道:“公子有礼,在下来取东西了。”
盛烟见他神态不安,唯恐军情有变,也顾不得把他引荐给方洛同认识,便问:“因何愁容满脸,可是出了什么事?”
武将示意他借一步说话,才压低了嗓音道:“刚接到嘉从关的飞鸽传书,他们快守不住了,依在下看,即便我这次运送回了粮草和军饷,恐怕也……直接送与了敌人口中。”
盛烟惊骇地盯着看,冷静下来才道:“夙……夙王他不会任由嘉从关被攻破的!我看,干脆连夜出城吧,即便早两三个时辰能到,也是对士气的极大鼓舞对不对?”
武将略微思虑觉得有理,钦佩地对盛烟道:“公子说的对!我这就催促张大人把粮草装车,连夜就走。如果中途有变,应该还能收到从殿下那边派出的飞鸽传书。”
实在万分紧急,夙还有黑雕可以用的,盛烟劝慰自己,这嘉从关不会丢的。
“嗯,我这就给你拿信和玉牌……”说罢,盛烟与方洛同匆忙说了几句,转身上楼去拿东西。
攥着这两样东西要迈出门槛,盛烟犹疑了片刻。
不消一会,武将就见盛烟背着包袱下来,携带着两个随侍,走到跟前对他道:“我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