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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青背过他,面向深谷,笑容垮下,累!
俯首,对着山风徐徐,她轻吁气,低声吟唱——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他走近,与她并肩,笑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她只是“强说愁”?不,她是真犯愁啊!愁光阴无情,欢乐尽成回忆,愁人生际遇,失去才晓得珍惜。
摇头,采青说:“大婚后,你要马上整装回边塞,到时,我们哪里还能相见?你没见到我‘忍泪佯低面’,不知道我‘魂断梦相随’,一句话轻轻易易推翻我的愁绪,既主观又不公平。”
“你不过是好玩,想随我一起到边塞,想就走了,我不介意多带一个包袱。”几句话,他解决她的“愁”。
采青几乎要脱口同意,可是想起菀茹姊姊的妒意……她怎能把自己的快乐,架筑在姊姊的痛苦上面?苦,她一个人够了……摇头,她反对他的好意。
“你是去打仗、去保卫家国的,又不是去游览名川圣山,我跟着去做什么?”
“突然间变懂事了?”他笑笑,不以为意。
“不好吗?我等你和菀茹姊姊带回来几个小侄子给我玩。”她言不由衷。
突地,树林里钻出几个人高马大的黝黑男子,煜宸心惊,将采青护在身后。
他们不是别人,是瓦敕族人,一个个目露凶光,来意非善。
煜宸忖度他们的心思,猜测他们的意图。两国才签下合约,莫非他们要违反?
他们的族长还在京里作人质,难道他们不管拉拉卡了?
几个眼神示意,他们不给煜宸说话机会,抽出腰间佩刀,刷刷刷,几个迅猛交手,他心中有了思量。
来人武功不高,但人数众多,若要维护采青周全,难免增添几分危险,他四处察看附近,寻找山洞,好把采青送到安全地方。
没有尖叫和害怕,采青清楚两人正面临生死关头,她不能恐慌,更不能分散煜宸注意力。
一阵刀光剑影,余力所及,震得地面尘土飞扬,沙石激荡。
在煜宸的护卫下,采青连连闪过几波攻击,她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有她在,煜宸只能闪躲,不能进招,趁隙,她一鼓作气,矮身穿过刀林箭雨。
很显然的,坏人的目标不在她身上,左右夹攻,他们招招往煜宸身上砍杀,欲置他于死地。
采青迅速找到安全处,躲在大石后方观战,她接收到煜宸投过来的赞赏眼光。
确定了采青的安全,微笑,他的自信写在脸庞,抢过敌人的长刀,他全力以赴。
匡唧唧的刀光交错,他斜身向右窜出,身影晃动,转入山拗,这一来,四面受敌成了三面受敌。
少了采青羁绊,煜宸大显功夫,手持双刀,东一招西一式,每个动作都精准地划在敌人身上。
贼人知道煜宸武力高强,于是蜂拥而上,不教他有丝毫喘息机会,瞬地,十几支刀剑齐发,砍到他身后石拗,登时泥粉石肩齐飞。
足蹬,他回到原来的峭壁边,在赋人追来时,停下脚步。
他未转身面敌,突地,向后一跃,当贼子惊讶于他自露背心迎向兵刃时,他竞在空中翻转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袭向他们,几个银光闪烁后,众人倒卧在血泊之中。
剩下的不足五人,他们一字排开,心有余悸地面对武功深不可测的部煜宸。
“说!为什么违反契约?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企图再侵我金国边界吗?”
眼见自己的人手逐渐稀少,他们慌了脚步,越慌乱形势越不利,不一会儿,所有状况全在煜宸掌控之中。
终于,敌人全数倒卧在地,他留下两个活口,上前逼问。
采青见状况解除,从岩石后方走出,突地,一道金光闪过,霎时,重伤贼人跃起,手中长刀奋力激射出去——
采青来不及出言示警,她无法思考,有的只是下意识反应,她扑到他身侧,硬生生替煜宸接下这刀。
刀从前胸穿到后背,血迅速染红整件衣衫,她眼里没有惊慌,只有欣慰,这一刀,她受得心甘情愿。
痛?她没感觉,只觉得身子轻飘飘浮起,飞啊飞,飞向她一心向往的苍穹。伸手,她没抓到煜宸,软软的身体往后仰倒,直直往深渊处坠落,当他的身影自她眼前消失,她闭起眼睛,倾听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也好,这是不错的结局,从此不必说愁不犯相思,魂断无梦随,而她的情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眼睁睁看着采青坠落深谷,煜宸怒不可遏,他该挥剑将所有人全数杀尽,但采青临别前的眸子,让他无暇思考。
猛地纵身,他使出险招倒挂金勾,企图抓住她的手臂,但终是来不及,他撕下采青一幅衣衫,阻止不了她下坠身体,不及细想一双足一登,煜宸跟着跃入深谷。
他们冲开数十丈烟雾,直入谷底,浓烟白雾随即聚合,将他们远得无影无踪。
★★★
生死的念头在采青脑间一闪即逝。
没有太多悲哀,有的只是遗憾。不必去忧心未来,不让妒忌危害,失去他的痛楚在凌空后,瞬间转为尘埃,她又是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不忧不惧。
风刮上她的脸,采青眯起眼睛,享受片刻的腾云驾雾。
没料到,谷底是一池碧绿色深潭,咚!采青从高空笔直落入潭中,虽不懂得痛,但强大的冲力仍是将她震晕。
不一刻,运展轻功一路攀藤而下的煜宸,也看见谷底潭水,他望见采青在水中载浮载沉,绿色池水因她肩上的伤口染出一片红艳。
不多想,他迅速跳入潭中,捞起采青。
潭水冰寒,他一下水手脚便失去知觉,撑着他的,是强大的意志力,是绕在他脑间的强烈念头:他要救起她,那个为他身受重伤,失去知觉的笨女人。
终于,他触到她的衣角,奋力挺身,他抓住她的手臂了。运起内功,拉过她残破身躯,煜宸跃水而出。
“你还好吗?”来不及照看自己的狼狈,他急着想知道采青是否安好。
她对于问话,没有分毫反应。
煜宸握住采青的手,她全身冰冷,嘴唇冻得发紫,他凑近她胸口,采青心跳微弱。
那把刺人眼目的刀刃还插在她肩胛,第一次,他尝到胆怯。要不要拔下刀子?当然要,可她撑得过吗?
煜宸迟疑半晌,她的呼吸渐渐微弱,不能再犹豫了,咬牙,伸手握住刀柄,深吸气,这一把,他赌!
煜宸将刀子从她身上抽出同时,血跟着喷射出来,溅得两人满头满脸。
他忙点住她伤口附近穴道,先行止血,再调息运气,伸手抚住她背脊上的神堂穴,缓缓将一股阳和之气导入她体内。
采青的脸色从苍白到渗出一丝血红,她的身体从冰冷到温度重回,渐渐地,她睁开眼睛,看见他的关心。
他一瞬不瞬的双眼、他寒厉的浓眉,他那么生气,却仍拥她在怀间。
轻吁口气,她道:“我死了。”
她感激老天对人类慈悲,让人死后,完成世间遗恨。
“你没死。”
他讨厌她的话,特别是讨厌她口里的死字。
“我真的死了。”微闭上眼睛,能待在他怀里,她快意满足。
“不准闭眼,我没叫你死,谁敢让你死?”他霸道说。
抬起疑惑双眸。他说了不准,所以她没死?
她想抬高手臂,触触他的脸颊,试试他的存在是真是幻,可惜她连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为什么?”他问。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教人怎生回答?
“什么为什么?”她疑惑。
“为什么替我挨刀?”
挨刀?哦,她记起来了,那刀……她受得理所当然。
“说话,不准睡着。”
摇她,他有些粗暴。
那是什么表情?是罪恶?负欠?还是极力想补偿些什么的关心?她好想睡,做不出正确判断。
“我累了。”窝在他怀里的感觉真不坏。
“不许睡,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替我挨刀?你可以跑得远远,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她当然可以置身事外、当然可以逃到安全地带,没道理用身子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她哪在乎他们的目标是谁,只要保他周全,任何事,她甘愿。
“没关系……我不痛的。”她但愿他不要感到罪恶。
“不痛就不会死吗?”
气死他了,这个笨女人,他要教多少次,她才学得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他得叨念多少次,就算是不怕痛,也要以保护自己为优先。
他是真的火大,没有半分佯装。
他眼底的焦虑专心为她?一刀赚取一份关怀,她划算,有机会的话,她不介意再来一次。
采青苍白的脸上有着不协调的心满意足。
“你的作法,我不感激。”
“感激?我不要……”她要的爱情他给不起,至于感激亏欠,她不要。
“那你要什么?”
什么东西值得她不顾一切?什么事情,令她在重伤之余,还能笑得惬意?
她要他健康平安,要他幸福永恒,要他的人生因她而正确,要他在寂寞时,想起她曾带给他的快乐,她……会不会要得太多?
贪心是件要不得的坏事,还是不要好了,她统统都不要,只要细心品尝这一刻。
“为你……至死无悔。”
轻启双唇,采青一句话,震撼了他,他做不出反应,只是怔怔看着她。
“你说什么?什么至死无悔?”久久,他问她,也自问。
那是多大感情才能出口的话语,她怎能轻轻易易用行动证明,把性命交给他,毫无悔意?
不可以,是她弄错,是她对生命轻率看待,是她年纪太小、心地过度良善,才随意交付出生命。
在他努力反驳采青的“无悔”时,她又抛一句杀伤力更大的语句——
“我爱你。”
采青明白,此刻不是告白的好时机,但谁知道,一旦闭上眼睛,她还有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句爱你,所以,她不管了——她任性——她要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说爱他!?
怎么可能!她是小得只会闹着要吃甜食的女生,怎就懂得爱情了?
好吧!也许他是多宠她一些些、多溺她一点点,不过这“一些”、“一点”,根本架构不起爱情条件。
他不说也不回答,采青想,是她弄错了吧,错爱他、错表心意。
采青再无力说话,闭起眼睛,她是真的累坏了。
眼看她苍白容颜,心抽着、痛着,也许是感激她救下自己一命,也许是心疼她那句“至死无悔”,他从不懂得爱情,也不打算弄懂,直觉那是女人的麻烦心思。
可她的无悔……是无悔啊!
人们总说,夫妻在大难来时本该分飞,总说爱情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么无足轻重的事,怎值得她用性命换取?怎能一句不悔,紧扣他的心?
错了、错了,她从不是大家闺秀,所以没弄懂小说是毒害女子思想的坏东西,她看太多不该看的书,问太多不该问的问题,弄得脑子坏去,搞不清楚活着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等她醒来,他会尽全力教导她,生命中值得珍视的东西有无数项,其中没有任何一样和爱情有关。就这样!
现在,他该用理智做事,别让情感蒙蔽思考。
抱紧她,煜宸仰头,细察情势。
谷底幅员辽阔,左边一条瀑布如倒挂布匹般直泄而下,滚滚落入清潭之中,潭边几株果树正结实累累,满地野花茂盛,点点清红缀在绿意之间,远远地,几只不怕人的兔子,在草地间觅食,鸟儿,在高枝上结巢。
放眼四周,东南西北净是悬崖峭壁,他不确定是否有路径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