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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田忌提醒他,一直沉思的人恍然间回过神来,“子期,按我说的去做了吗?”
“已经去做了,每一天都在减灶。”那个人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其他的反应。田忌不由追问,“我们是要诱敌深入吗,先生?”
孙膑不答。
他岂是要诱敌深入?他是在赌,赌那最后一丝仅存的羁绊。
若你还能明白的话,涓儿,不要再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典型的沟通障碍导致be么?
☆、决断
“将军?”
“……”
“将军?”空桐嘉看着庞涓延伸执着,好像他不回答自己就不准备罢休。“嗯?”似是察觉到他的心情,庞涓颇有些无奈地转过头来。
“墨先生……究竟对您说了什么?”思考再三,空桐嘉还是问出了心中隐忧。他能感觉到,自从墨翟走后,庞涓的态度明显地发生了变化。命令更加紧迫,手段也更加坚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着一样。
庞涓被他问得一愣,缓过神之后又笑了笑,“并未说过什么,只说师父他……很想我。”这样匆匆地搪塞过去。
一向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的空桐嘉,这一次却超乎想象地不依不饶,他渐渐开始有种错觉,好像面前的庞涓,只是一个虚无苍白的影子,如果他不弄个水落石出的话,就即将永远地失去他。
“鬼谷先生智可通神,莫非是他拜托墨先生,向将军传递了什么消息吗?”再一次,让庞涓惊讶于他的直觉之敏锐,虽然没有猜中,离那最终的真相却也已经相去不远。
他收敛心中动摇,敷衍浅笑着应了一句,“有时间琢磨这许多没用的,不如好好替我打赢了这一仗。”
说者无心,空桐嘉却正正好好被他噎住,愣了半晌才终于挤出一个字来,“诺。”
取过一直置在案头的地图,庞涓随手圈了两处地方,“现在,继续追。”
“还要继续追吗?”看着他,空桐嘉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担忧,“齐军一直减灶,一旦是计怎么办?”
“是计?……”庞涓苦笑,“是计也要追啊……若不追,便放任他们退军,这一战,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他怎能再拖,他又怎能拖得起。
“从这几日的动向上来看,齐军主力,应当全部集中于马陵。”空桐嘉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庞涓的意见,“我去马陵……”
“不对。”庞涓突然出声反驳,“他们的主力不在这里。”空桐嘉惊疑不定看向庞涓,“将军……为何如此说?”
“没人会把主力放在这种地方。”庞涓用食指的关节扣了扣那个易攻难守的地方,看到绯红随即燃遍对面人的脸颊。不期然想起墨翟曾经留给自己的那句话。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去马陵。”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向表情没心没肺的脸上是难得的肃重。他并不在乎自己死活,庞涓知道。对于他这样的性情而言,自己或许还恰恰便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类人。特意跑来两军对垒,危机四伏的阵前警告自己,不过是不愿让珍重之人伤心。
这样说起来,墨翟和自己果真是完完全全的两路人,墨翟不愿见鬼谷伤心难过,一次也不成,而他庞涓却从发觉心迹开始,便不断地在为所爱之人制造伤害。
发觉自己的思绪早已经不在眼前的地图之上,庞涓也并不在意,只是一味放纵着自己继续暇思。几乎把整条命都放在这一场战争之上,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疲劳,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片刻暇思之后他又回过神,不自觉地揣测墨翟话中隐含之意,不要去马陵,也就是说,墨翟断定自己必会死在马陵。又是谁,可将自己置之死地呢?
孙膑,唯有孙膑,唯有……师兄。
这么想着,庞涓竟然毫无预兆地几乎笑出声来。反过来推测,也就是说,孙膑此刻,必在马陵。
稍稍侧过头,庞涓对身边的空桐嘉说,“替我去牵制住此处的敌军,如何?”将朱色圈点过的地图在他眼前缓缓展开,“这里。或许,会是敌军主力,所以,你亦要带主力前去。”空桐嘉看着他的神色,点头应允。
“从阵势来看,这里的统兵者,不是田忌,其谋略深远,甚至不输给我师兄。所以,千万小心。”看空桐嘉应下,他却仍然不放心一般地嘱咐一句,“不许接战,只要牵制便可以了。若有不妥,立即回援。”
这样一次,不成功,唯死而已。
“就在今夜,全军夜袭。”
深夜,齐军大营,安静的军营一如此刻四垂的夜幕。
“你不好好驻守原地,来这里干什么?”眼前笑眯眯的男人让田忌反感地皱起眉头。
“来看将军大胜。”邹忌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闲适,不像是身在前线,倒像是闲庭信步,“当然,也顺便帮我们的军师大人下个决心。”
“什么意思?”田忌警惕地瞪他。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邹忌无辜回望,说出来的话却并非无害,“庞涓此人,太过危险。如果这次能一举除了他的话,魏国想必会安生好一阵子。”
“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田忌特意探头向营帐里看了看,确定孙膑听不到两人谈话,才不可置信地发问。邹忌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先生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也相信他势必不会对庞涓手下留情。”
轻叹一口气,他接道,“可是,如我所料不差的话,先生必然全力避战。”挑起嘴角笑了笑,“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是那庞涓早就已经疯了。若是他能看懂他师兄留下的这份情,就应该趁早收兵回去,可他偏偏要穷追不舍,既然如此,也不好让先生难做。”
“这个执刀人,就由邹忌来做吧。”
“你会这么好心?”田忌压低声音,目光透出不可置信。邹忌高深莫测地笑着补上一句,“若此战可杀庞涓,不仅是魏国,相信将军,也要休息一阵了。”
忽略掉田忌的目光,他接着说,“我已在大营留策,让他们制住前来的主力,或许不能造成什么损害,却足以让他们自顾不暇。”
“而庞涓……”邹忌转过头安稳地看着地面,“如我猜得不错,他会带偏师夜袭此地,不是今晚,就是明晚。”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一般,庞涓夜袭的消息,在夜色最为浓谧的时候恰如其分地传到。彼时孙膑正好在田忌身边,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拿着竹简的右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田忌刚想出言安慰,转头却正好撞进他眼中的绝望和凄楚。
还是来了,他还是来了,他的师弟。
那个曾经对着他撒娇的孩子;那个曾经笑着对他说,“在庞涓心里,什么也比不上师兄。”的孩子;那个曾经留给自己满身伤痛,孑然一身的孩子;那个曾经固执地守在自己窗外的孩子……
什么都没有了、结束了,所有的悲欢爱恨都走到了结局。
如同拉扯着巨木的最后一根悬丝终于崩落,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自己最终还是退无可退。
“走吧。”他扯起一个牵强到极致的笑意,表情刻骨凉薄。
走近,再走近,已能看到逶迤而行的军队和风中微微翻卷的令旗。
心中想着这个结局,孙膑下意识想要抬手发令,却被另一个人止住了动作,“子期?……”微微抬眼惶惑地看向他。
田忌按下他的手,代替他向全军发出包围的指令。退路被堵死,铁锈的味道无声无息蔓延开来。
大势已去。
作者有话要说: be!!!进行时……
☆、仅止于此
厮杀声渐渐隐去,血的腥味也越来越飘渺。
孙膑看着庞涓,眼神里蓄满悲凉,“你我……为何非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庞涓坐在大树下笑得猖狂,本就妖娆的五官隐隐竟带上邪魅气,束发的银盔不知落去哪里,墨锻样长发披散下来,“师兄,废话少说些罢,这一局,不终是你胜了吗?”
说罢阖眼,“要杀要剐,全凭师兄。”
孙膑长叹不止,良久,他看着自己年轻的师弟,缓缓开口,“庞涓,你我二人各事其主,事已至此,断断留你不得。”
庞涓微笑,“在下亦未曾作此妄想。”
孙膑垂首,掩住眼中无限哀戚。
一个身影突然闯进他的视线,挡在了两个人中间。
“先生,此人留不得,终究是个祸害。”邹忌侧过头看向孙膑,看起来的的确确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可挺拔不动的身形却恰如其分地透露了他此刻的坚决。
田忌此时距他不过分寸之遥,一个没注意便被邹忌抽走了腰间的弓,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利箭却已正正对着庞涓胸口。
孙膑想了想旋即莞尔,笑容里无限惆怅,“也对。”他放下马车帘幕,声音远远地隔着传过来,“有劳丞相了。”
箭如流星。
庞涓像被一股大力猛然击中,仰面倒下时他听见身体狠狠撞上地面的闷响。
原来围在身边的士兵像潮水一般退去。
庞涓眼角的余光最后看到的景象,落在眼底无穷无尽的暗夜。
鲜艳的血在身下蜿蜒成河。
好冷……也好黑。
一任血色模糊双眼之际,庞涓模模糊糊地想。
穿惯了的铠甲此时如同跗骨之蛆,一丝一缕地将彻骨的寒意送入他的心脏。手腕在隐隐作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朵诡魅的花正沿着他的手臂,以不可想象的速度疯狂生长。
拼却最后一丝气力,庞涓开始毫无章法地撕扯身上的甲胄。
耳边似乎传来谁的叹息。
“涓儿……”
是谁?
谁还会这么唤他?
“涓儿……”声音再起,有点无奈又有点伤感。身体随后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庞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乖巧地蹭了蹭那人的胳膊,“师父……不必……为我伤……心的。”
感觉到那人微微僵住的动作,庞涓计谋得逞似地低低笑起来,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他一边笑一边抬手握住没入胸前的羽箭,决然地拔出。
快到鬼谷都来不及阻止。
庞涓还在笑,笑意却似畅快许多,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惨烈凄艳。
“师父……”他撒娇似地开口。
“我在。”身后的人把他抱得更紧些。
“涓儿想念鬼谷了……”
“嗯。”
“涓儿还想吃梅花酿……”
那人没答话。
“涓儿……想回去……师父,带我……回去……好不好?”话语越来越艰难,好像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重。
身后那人无奈指出,“涓儿,你就要死了。”
庞涓一愣,妖娆的五官旋即皱成一团,“好无情喏……”他抱怨,“让我肖想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问题是,你需要吗?”鬼谷逼迫自己漠视掉内心深处叫嚣的疼痛。
一手带大的孩子满身是血地躺在自己怀里。
他说他想念鬼谷,想念甜得连鬼谷自己都受不了的梅花酿。
耳边,是那孩子的笑声,他笑道,“师父果然聪明。”
良久,庞涓在他耳边低语。声音细细的,苍白无力,“那一日涓儿昏了头……竟用剑对着……对着师父,师父……怨我罢。”
最后一刻,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竟提起如此无关紧要的事。
鬼谷静静地看着那个孩子拼力抬起来的手无力地摔落下去,美丽的眼睛半闭着,